百宝集沦陷了。

  而且快得奇怪, 从东侧高石入口落了星火,整条集市像一条被接连点燃的炮仗,低魔与凶兽涌入集市,不至于将百宝集围困, 但足够这些小弟子们陷入苦战。

  天海阁建的年岁短, 倘若说太清宗在南恨玉登顶之后才坐实天下第一宗, 天海阁建立也就比之早了百年,因此哪怕是自家人,也不敢动纯纯占地、怎么看都不吉利的菩提寺,对于百宝集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还算有能力的掌门和长老齐齐前往玄灵宗, 剩下的长老只能和这魔头打个平手, 让那滑溜的魔头逃走,翻遍集市找不到踪迹。

  天海阁的弟子问:“会不会已经逃出集市了?”

  “或许。”长老说, “在东侧找到了魔气残留, 可能真夹尾巴逃走了,我追过去看看, 符咒给你们,集市里的宝物都能用, 赶紧指挥着把这些闹眼睛的东西处理干净!”

  长老追着魔头离开,各大宗的弟子们自动联合起来:“怎么会这么多?”

  冯子迈一剑斩落一只五尾狰, 拉着陈文昌躲开, 他退到天海阁和玄灵宗弟子身边:“的确不正常, 百宝集有法阵,那魔头会化雾, 能进来倒是说得过去, 但这些是怎么进来的?”

  “能让这群畜生进百宝集的门,”天海阁的弟子沉声, “只能是法阵被豁开了口,若不是从外攻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几人对视一眼,陡然明白过来:“有内应!”

  弟子们分散开迎战,天海阁的弟子给长老飞书,冯子迈和陈文昌在最后守着。

  陈文昌突然想起什么,脸色慢慢变了,他瞄了一眼因为内应紧张的他宗弟子,不敢传音,假装递给冯子迈一打符咒,冯子迈接过,见其中一张写着:

  “秋吟前几天筑基时不是说……预见自己入魔了?”

  冯子迈瞪了他一眼,这次不用秘密沟通,陈文昌从眼神就读出他的意思:跨境会遇到心劫幻境再正常不过,不可胡说。

  然后冯子迈不动声色地对凶兽接连打出符咒燃尽。

  陈文昌撇嘴,心里有些不服,是幻境秋吟还闹出那么大阵仗,几乎惊动了五峰,闹得碧华仙子头一次严肃地训了她。

  不过他心里还是暂松一口气。

  灯会的灯棚不是一处,而是从百宝集的中心向两边绵延,形成灯火缠绕的长门,从中穿过,各式各样的灯就像头顶的星星,亮着暖火。

  飘在后面的小秋吟皱眉:“这也太多了。”

  张继闻一推小秋吟脚下的剑:“你东我西。”

  “可到底要找什么灯?”

  “你的剑还有动静吗?”

  提起悲风剑,小秋吟沉着脸摇头:“没有,它再没响过。”

  “既然是指向魔的提示,肯定与魔有关。”张继闻沉吟片刻,“找带粉色兰花标记的。”

  小秋吟反蹬他的剑,将剑物归原主,乘着悲风向东侧掠去,她扬起头,筑基的眼寻过一盏又一盏各式的灯,从灯火中的影子判断里面是什么东西。

  但太慢了,她抬手一挥,灯齐齐裂开口子,藏在迷灯里的宝物落下,她接一个看一个,有可能有用的东西塞进芥子里,没有用的东西转手扔掉,蝗虫过境似的将灯会洗劫一空。

  不过小秋吟还是留了最后一点良心,只划开一个供宝物掉落的口,并不会泄露灯火,除了灯里的宝物被劫走,倒是仍假模假样地亮着。

  灯会几乎没有仙界弟子,都在灯会外与凶兽低魔斗争。

  小秋吟有心想再给同行弟子报信,但菩提寺中,她控制灵气在飞书中隐藏,离开范围后再飞走,需要对灵气有很精细的操纵能力,为避开张继闻的眼目几乎耗尽她本不多的集中力。

  但她不能全指望师尊。

  玄灵宗好像出了什么事,师尊和掌门并不告诉他们,前往玄灵宗帮着收拾烂摊子去了。

  师尊在忙。

  她信任她,不代表她什么都要依靠她。

  她是她的弟子,是要接管悬月峰的未来峰主,是要承下她“第一人”名号的人。

  哪个第一人是天天等别人救的?

  最后一盏灯中落下,小秋吟伸手接过,是一根如冰通透、内燃暗火的长簪,冰包着火,火在其中如雾交融纠缠,就像被冰禁锢安抚的野兽。

  她无端想起南恨玉过腰的黑发,抬头看向那盏灯,烛火映着谜题,写着一个字“重”。

  谜底是什么呢?

  小秋吟下定决心,她从张继闻的反应中大致猜出,张继闻一是盯上她,她不能坐以待毙,二是他可能在找菩萨中的竹签。

  于是她取出灯中找到的其他玉签,用血刻下咒符,血如雾跳动,勾连着她的剑,时隐时现绘出兰花的形状。

  她回身喊道:“姓张的,我好像找到了!”

  显然比她快的张继闻已经返回灯会中心,远远听到小秋吟的喊声,眼神一动,向东侧奔来,果然隐隐看见一个兰花的图案,等他到东侧的中心:“发现什么了……啊!”

  地面突然钻出细藤,张继闻察觉不对,往旁边一躲,细藤陡然伸长,铺满整个地面,密密麻麻像一群蠕动的蜈蚣,灵活地爬上张继闻的身体,花苞抖动,展开艳红的花瓣,吐着毒汁般紧紧勒住张继闻。

  无数细小的倒刺扎进他的肌肤,将毒液顺进他的灵脉,咚咚地催促他的心脏爆裂而亡。

  是西沙的美人衣!

  小秋吟从第一个灯中找到的种子,撒了一路,用灵气催生。

  但美人衣可不会因为她供出养分而放她一马,一视同仁地缠上她瘦弱的躯体。

  甚至于她修为不敌张继闻,被针对得更狠,心跳如雷鼓像要自己震碎,她小脸更白,被藤曼缠绕吊在空中,泄出一声幼猫似的闷哼:“嗯……”

  她忍着痛苦快速燃起符咒,整半条东侧的灯一齐从棚架断开,乘风而起,像一条星火点燃的河流,带着那些谜题一起,徐徐升向空中,燃起更大的火焰,将整条集市照亮。

  百宝集所有人都能看见。

  张继闻斩落毒藤,阴狠地看向耍了他的小兔崽子:“通风报信。”

  小秋吟砸下一堆自己也不知什么用的法器,都是从灯中现搜刮来的,毒藤被灭后很快再生,她虽然只是筑基,但在灵气的控制上实在极有天分,速灭的毒藤在她手下重新跃起,竟真的缠住张继闻片刻。

  “你当我年纪小,懂的东西还没你活的零头多。

  姓张且爱收剑的修士,还用玄灵宗的山海剑阵,除了那什么玄灵前掌门还能是谁?”

  小秋吟几乎被美人衣淹没,费力地往灯会外撤,嘴里不忘拖延时间。

  她的脸被美人衣的倒刺划得流血,衬得她苍白的脸几分诡异的疯狠:“可你的能力比第一人差远了,我师尊若只是胜过你就能成第一人,这仙界干脆别住山上,住水里算了。”

  “原来这个年纪的幼崽不都是傻子吗?”张继闻的声音有些空荡,美人衣又碎开一个裂口,“至于为什么虚弱成这副狼狈的狗样子,哈,你该问问你头顶的天。”

  冷眼旁观的秋吟心神一动,看向同样花红柳绿爬上脸的张继闻。

  “问你奶奶。”十二岁的小姑娘面无表情地骂出口,让秋吟心里都一惊,这回去不得被师尊拘悬月殿里,千字训正反抄个百八遍,这都和谁学的,自学成才?

  小姑娘:“别说自己用的是山海剑阵了,的确挺丢人,你还是安心缩在玄灵山的禁地守着你前第一人最后可怜的尊严吧。”

  “玄灵山根本没有什么禁地。”张继闻一把扔开被美人衣缠满的含川剑,从芥子里抽出秀美的空羽剑,“我一直被关在山海剑阵里……我自己创建的,用来守护玄灵山的剑阵。”

  毒藤无力地退落,再起不能,张继闻满是血迹的脸慢慢愈合,露出他狰狞的眼睛:“而他们却用它来囚禁我,你听过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秋吟没忍住一声嗤笑,心说你这经历还是不够丰富。

  这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废话,她都能想到小不点的自己作何反应……

  “关我屁事。”

  小秋吟不出她自己所料:“用我在你坟头哭一个吗?”

  秋吟不禁深思,她怎么从师尊手下长成自己这么大只的。

  张继闻提着剑来,不再说话,显然不想再和小秋吟纠缠,决定斩她的头于剑下。

  刚走一步,本该死绝的美人衣从四面八方去而复返,顽强得讨人厌,张继闻被烦地举剑送它们了结,结果美人衣缠上之后先一步自燃起来,火焰亮得惊人,如滚烫的锁链般将他牢牢困住。

  他突然一个踉跄,被一股力量压倒在地,如山般沉重,熟悉得要命。

  张继闻死死瞪着四周地面,美人衣借着咒符熊熊燃烧,排列组合,交错在一起,那是他用在化雾魔头身上的,山海剑阵中的山之三式。

  他近乎不可置信地看着小秋吟,只见过一次就……学会了?

  “你以为我种子瞎撒的吗?”小秋吟以为张继闻惊讶她什么时候画的法阵,“感谢教诲,好心人。”

  小秋吟本以为张继闻被挑衅会更愤怒,但奇怪的是,张继闻看她的眼神慢慢改变,像是更坚信了某个决定,冰冷空洞得瘆人。

  她恶寒地一颤,努力压下被黏糊盯上的恶感,费力燃进自己身上的美人衣,御剑飞起,向东侧逃离。

  咔嚓。

  是法阵出现裂纹的声音。

  小秋吟咬紧牙关,加快速度,迎面终于看见寻灯赶来的众弟子,还有同样被群灯引回的天海阁长老。

  冯子迈眼睛一亮,出剑护着小秋吟往回走:“师妹快!”

  天海阁长老已经起剑走式,越过她,迎向即将脱离剑阵束缚的张继闻。

  看到近在咫尺的同门,哪怕是独来独往、小刺猬如她,也松了口气。

  “躲开——!”

  天海阁长老震耳的喊声在小秋吟耳边炸开,面前一步之遥的弟子们脸上都露出惊恐的表情,像是慢动作在她眼中流过。

  小秋吟下意识地回身,甩起挂在腰后的芥子锦囊,破空声如撕裂天地的丧钟鸣叫,盖过了长老和弟子们的呼喊,空羽剑一击捣碎芥子,响起细微的碎声。

  芥子碎裂,藏在其中的东西便掉落出来,她看见亮晶晶的寒冰碎片,与缭绕的云火。

  是她想答对谜题,送给师尊的簪子,她身体快过脑子,在危机中致命地停顿一下。

  于是空羽剑势不可挡地穿进她左胸前的肌肤,就要贯穿她的心脏。

  她从没觉得死亡如此清晰过,从靠近,到紧贴,再到要掠夺而过……

  她恍然间好像看见了张继闻的眼睛,他还被剑阵压在地上,维持着投剑的姿势,暗沉的眼跨过她满目的鲜血与灯火,一错不错地刺过来,就像狠绝飞来的这把剑。

  她不受控地闭上眼。

  “秋吟!”

  有人猛地拉过她的手臂,剑歪了一分,擦着小秋吟的心脏,贯穿了她的身体。

  空羽剑被抽出,连带着她温热的血喷涌而出,溅了谁一身,她迷迷糊糊地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带着冷雪的清香却让她一下子安心下来,耳边混杂着焦急的呼唤,像在呼喊她的名字,有几分耳熟。

  小秋吟呢喃,本能似的叫道:“师尊?”

  那人拖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小心地护进怀里,温润柔和的灵力注入心口,愈合着她的伤口。

  长长的发落进她还留有淤青的脖颈,弄得她有些痒,她靠在那人胸前,听到震耳的心跳声,凌乱得像要冲出来。

  在不安吗?

  小秋吟艰难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师尊。”

  那人一颤,抱得更紧,沙哑着从嗓子里抖出两个字,带着她理解不了的情绪。

  她说:“……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

  大秋有颗大心脏(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