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一锁定,二人纷纷行动。

    秦九娘优雅地放下筷子,起身。

    楚景昀飞快地将一块尝不出滋味的红烧肉塞进嘴中,鼓动着腮帮子胡乱嚼两下,吞进肚子里去,然后也起身。

    两人同时把手伸向那丫环端着的汤盅,又同时占据了汤盅的一边领土,然后再齐齐开口。

    “我来吧。”

    “小心烫。”

    话不同,意思却相同,目标也都一致,都想从丫环手里面接过汤盅。

    丫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大眼珠子骨碌碌转,来回在秦九娘和楚景昀身上滚动几轮后,最后将落在了楚景昀的脸上。

    身为丫环,像端茶倒水上菜这种活,每天不知道要干多少次,可是世子爷从来没有对哪个丫环说过“小心烫”这种话!

    世子爷在关心她!

    她是第一个得到世子爷关心的丫环!

    颇有几分姿色的小丫环颇有一种受宠若惊之感,小脸“腾”地红了脸。

    她一脸娇羞地对楚景昀说:“多谢世子爷关心。”

    至于同样想接手她手中活计的秦九娘,丫环则完全无感,她甚至还觉得秦九娘碍事,没得坏了她和世子爷的好事。

    被嫌弃了的秦九娘,以及意识到制造出误会的楚景昀:“……”

    二人都同时沉默下来。

    然后彼此互望一眼。

    气氛虽然诡异的尴尬,可两人的手都还牢牢占据着汤盅的一边,谁也没有要率先撒手的意思。

    秦九娘眼眸微转,看看一脸娇羞的小丫环,再看看神情凛然的楚景昀,她抿嘴一笑,道:“我看这丫环脚步虚浮,担心她失手,再不小心把汤羹撒出来,烫伤人就不好了,这才想要搭把手。”

    秦九娘说完,松开手,目光再次在丫环和楚景昀脸上过了一遍,笑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最后这一句话,可谓饱含深意。

    当然,更有深意的还是她那眼神。

    小丫环倒不觉得有什么,巴不得秦九娘再饱含深意一些呢,最好直接弄出个既定事实来,让她一跃飞上枝头做凤凰。

    就算不能一跃飞上枝头做凤凰,就是让她个楚景昀做个通房也是好的。

    谁不知道楚景昀是忠勇侯唯一的嫡子,他将来不但要继承偌大的侯府,其本身也有官衔在身,想爬他床的女子,没有一千个,也有九百九十九了。

    丫环亦是其中之一。

    于是那丫环看向楚景昀的眼神,就更加的灼热了了,恨不能立刻扑过去投怀送抱。

    楚景昀:“……”

    他冷着脸,回应秦九娘的话。

    “秦小娘子误会了,我的想法和你一样,也是看出她下盘不稳,担心她端不稳汤羹,再失手烫伤人。”

    也松开了手。

    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多少有那么点胶着。

    然后这个时候,忠勇侯夫人横插进来,打破了二人之间的胶着状态。

    “这丫头确实有点虚,齐妈妈,您老看着给她换个合适的差事,像这种端茶倒水,近身伺候主子的活,就不要再安排给她了,没得伤着了人。”

    秦九娘和她儿子之间有没有什么不正常,她是没看出来,她只看出那端羹汤的丫环不正常!

    一下又一下的看她儿子是怎么回事?

    对着她儿子露出一脸娇羞状又是怎么回事?

    作为一个后宅夫人,忠勇侯夫人可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不就是想爬她儿子的床吗?

    区区一个端茶倒水的下人,也敢肖想她的将军儿子,简直脖子痒脑袋不想要了。

    忠勇侯夫人窝了一肚子火,饭也吃不下了,将筷子拍在桌子上,目光冷冷地望向那个端羹汤的丫环。

    丫环下一刻还在幻想爬床后的美好生活,结果下一刻,这份美好就被忠勇侯轻飘飘一个句话给戳破了。

    另外给她安排一个合适的活,以后不许她再做近身伺候主子的活了……什么意思?

    夫人这是要把她撵出内院吗?

    她以后岂不是再也没了和世子爷见面的机会?

    那她的爬床大计,还有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岂不是全都要泡汤了?!

    丫环万万没料到事情会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急转!

    她当即就慌了神,哭嚎一声“夫人”,往地上一跪,却忘了手里面还端着托盘,托盘上面还放着汤盅,她如此这般往地上突然一跪,那汤盅就从托盘上面滑了出去。

    意外突起!

    伴随着一阵哐当声响,那汤盅笔直地飞离托盘,飞向忠勇侯夫人的面门!

    “夫人小心!”

    “母亲小心!”

    两道惊呼声同时响起。

    然后两双手同时伸向那汤盅。

    并且在汤盅距离侯夫人的面门还有仅剩不到半寸的距离时,两人四只手,及时将那汤盅拦截了下来。

    楚景昀先拦截住那汤盅的,两只手紧紧抱住汤盅,掌心被汤盅壁上传出的高温烫伤,他拧紧眉头,却没办法撒手。

    因为慢他一步的秦九娘,此时此刻,两只小手正紧紧地盖在他的大手上面。

    很显然,对方也是和他一样,不顾一切地想要拦截下装满热汤的汤盅。

    有楚景昀这层天然的肉盾在在里面做隔热层,秦九娘的掌心倒没有被汤盅壁上的高温烫着。

    但是那汤盅里面装了满满一罐子的汤,这般剧烈运动下,里面的汤汁就不可避免的飞溅了出来。

    全落在了秦九娘的手背上面。

    刚离火的香浓鸡汤,飞出汤盅的那一瞬间,还冒着腾腾的白色热气,再加上飞溅出来的,还大多都是漂浮在最上面的那一层油脂。

    众所周知,同样的温度下,热油的灼伤力度比热水要高出好几倍不止。

    那泛着金黄色光泽落在秦九娘手背上的瞬间,她疼的“啊”地一声叫,额角突突直跳,眼圈当场就红了。

    许是脑子疼麻木了,都到这时候了,她竟然还没想到赶紧将手移开。

    还是楚景昀,眼看第二波汤汁也从汤盅里面飞了出来,马上就要落到秦九娘的手背上面去,他忙急声叫道:“快把手拿开!”

    “啊!哦好!”

    秦九娘反应过来,急忙松开手,并且飞快往后退开了两步,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二次烫伤事故。

    楚景昀也忙把汤盅放桌子上面去。

    摊开手掌一看,他的两个掌心红彤彤的,艳红如血,还特别有光泽,一看就是被灼伤了。

    这一系列变故,说起来很长,其实也不过就是发生在须臾之间。

    忠勇侯夫人完全被这变故吓傻了,两只眼睛还惊恐地圆瞪着,满脸都是受惊之下的呆滞。

    直到楚景昀放下汤盅,她的视线落在儿子那两只红彤彤的手掌上面,她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叫了声“儿子啊”,急忙过去拉起楚景昀的手看。

    这种小灼伤,楚景昀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他现在脑子里面回放的是鸡汤泼在秦九娘手背上的那一幕,就连耳边回响的,也是秦九娘那声吃痛的惨呼声。

    温室里面呵护着长大的世家贵女,手指头上面擦破一点儿油皮都属于不得了的大伤。

    不是楚景昀有意夸大其词,因为他就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而且时间还不是很久远,也就是去年发生的事情。

    那次他奉命回京述职,恰遇太后在宫中举办什么咏梅宴,他受邀前去参加,亲眼看见一个世界贵女,不小心把手掌磕破了一点儿油皮,惊动了太医院不说,听说那世家贵女因为这点伤,硬是卧床休息了小半个月。

    他当时听说这事后,整个人都震惊了,因此记忆特别尤深。

    从那以后,他的脑海里面就对这些世家贵女产生了一种刻板形象:娇贵,菟丝花一样,一碰就碎。

    方才那么大一滩鸡汤泼在手背上,那女人……怕是要哭死了吧?

    楚景昀敷衍地安慰了忠勇侯夫人一句,就将目光投向了秦九娘那边去。

    然后他意外的发现,这位秦家贵女虽说眼泪哗哗往下流,但是并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大喊大叫,就连哭都是无声的。

    而且,对方虽然身体在哆嗦,但是整个人看起来很镇定,并且径直抬脚朝书案那边走去。

    ……她这是要自己给自己开方子吗?

    楚景昀瞄了眼秦九娘那只彻底红肿起来的右手边,他心中一动,目光追随着秦九娘的动作,一瞬不瞬。

    ……她要给自己开方子,但是她右手受伤了,所以,她会用左手写字吗?

    楚景昀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两片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秦九娘确实疼得眼泪汪汪。

    能不疼吗!

    那样滚烫的鸡汤泼在她手背上面!

    要知道,她的疼感神经,一向都比常人敏感好几倍!

    就这么说吧,同样一道抓伤,放在别人身上,可能就仅仅只是抓伤,然而放到她的身上,说是直接用刀将她的头划拉开一道深沟也不为过。

    鸡汤泼在手背上的那一瞬间,秦九娘疼得整个神经末梢都在颤抖。

    但是疼归疼,秦九娘的理智还在线。

    眼下烫伤的不止她一个,不用查看她也知道,楚景昀的两只掌心肯定也被烫伤。

    她刚好能可以借着帮对方处理烫伤的机会,趁机摸一摸对方的脉象。

    ……分明是好心帮人,结果却弄得跟做贼似的,偷偷摸摸不说,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她这个好人做的,可真是太艰难了!

    秦九娘心中郁闷,她一边控制不住的往外流着生理性泪水,一边抬脚走到方才写膳食方子的桌案边,拿起毛笔。

    她这次用的是左手。

    没办法,她右手烫伤了,没办法握笔。

    一直注意着她的楚景昀,见状,瞳孔缩了缩,立马将视线挪到了宣纸上面去。

    笔尖在宣纸上面游走,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响,一个又一个笔劲有力的行书跃然纸上。

    与先前秀气的簪花小楷不同,宣纸上的行书,铁画银钩,气势磅礴。

    跟信报上收集的消息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