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景昀一直拧着的眉头, 在那一个个行书的抚慰下舒展开来。

    那份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怀疑消散了,楚景昀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

    他不动神色的观察秦九娘,这一会儿的功夫,女子脸上的冷汗愈发的密集,豆大的汗珠层层叠叠,全堆积在她的额头上面,再随着她扭头的动作,一滴一滴往下滚落,砸在桌案上面的宣纸。

    一张小脸煞白如雪。

    那只垂在身侧,已经红肿起来的右手,正微微颤抖。

    细细一看,不但是那只右手,她整个人都在抖动。

    楚景昀:“……”

    他收回视线,看了看自己那两只同样红肿的掌心,再看看疼到浑身都在颤抖的秦九娘,心说有这么疼吗,一点小烫伤而已。

    得亏他这话是在心里面说的,要是说出来,秦九娘说不得就要给他表演一个什么叫痛到昏厥。

    她没来这里之前,就有疼觉神经异与常人的毛病。

    后来她来到这里,胎穿到秦家,做了秦家女,这个毛病并没有跟着她一起胎穿过来。

    ……当然,她胎穿前那一世的记忆也被封存了。

    这次重生回来后,她觉醒的不但有胎穿前的记忆,还有胎穿前她那感知能力过分敏锐的痛觉神经。

    就写这几行字的功夫,秦九娘已疼得冷汗淋漓,感觉再多写一个字,她就要疼晕过去了。

    她将写好的药方径直递给忠勇侯夫人。

    “劳烦侯夫人……请让下人将这些药配齐。”

    之所以说劳烦忠勇侯夫人,是因为世家大族家中都有药材储备,。

    像忠勇侯府这样的大勋贵之家,府中的药材储备量,更是堪比一个中型药铺。

    而且人员配置齐整,下到负责药材保管工作的药童,上到熟知医理可以单独开堂坐诊的大夫,全都有。

    直接从侯府的药铺中抓药,省心又迅速。

    侯夫人接过药方,看也没看,立马就吩咐下人赶紧去抓药,楚景昀好奇地往那药方上面瞄了一眼,看清什么,他愕然地挑了挑眉。

    他不懂医术,自然也看不懂什么药方,但是他认识字。

    那药方上面有种药材的名字,他十分熟悉,因为是军中常备药材。

    他们这些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将士,受伤是家常便饭,有时射进肉里的弓箭上有毒,军医还要给他们挖肉疗伤。

    这个时候,药方上面的那个具有麻醉作用的药材就必不可少了。

    ……可是一个小小的烫伤,皮肉都没破,仅仅只是红肿而已,就要用到这种麻醉痛觉的药物,是不是也太矫情了?

    皮糙肉厚的世子爷十分不理解,觉得秦九娘果然还是温室中养护出来的菟丝花,太脆弱,也太矫情。

    矫情的秦九娘,此时脸色已经白的快没了血色,额头上面的冷汗簌簌直落。

    不知情的人看见了,还以为她不是手烫伤了,而受了什么致命的重伤,马上就要一命呜呼的那种。

    好在这时杏儿跑进来了。

    早在事故发生后,她就得了秦九娘的吩咐,第一时间跑去外面弄雪。

    满满一大盆子的冰雪送到了秦九娘跟前,秦九娘忙将自己那只烫伤的右手插进去。

    冰冷的寒意覆盖住她整只手掌,那种火烧火燎的灼痛感终于有所减轻。

    秦九娘好受了些,一抬头,见楚景昀目光古怪地盯着她,她略一怔,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我比较怕疼。”

    痛觉神经敏感这种古怪病状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她索性就用一句“怕疼”来解释。

    楚景昀点头道:“看出来了,不过你们这些……”

    他想说“你们这些贵女一向都如此矫情,喜欢大惊小怪的。

    结果话到嘴角,他忽又意识到秦九娘现在是隐瞒身份状态,他不应该知道对方来自京都秦家,自然不能用“世家贵女”来定音对方。

    于是楚景昀紧闭嘴,只“嗯哼”了一声,表示自己了解 了。

    然后他就用那种嫌弃的眼光瞅着秦九娘,对于杏儿送上来的冰雪盆子,他更是直接拒绝。

    虽然痛感有所缓解,但是依旧疼的额头冒冷汗的秦九娘:“……”

    那一瞬间她想,要不是看在忠勇侯夫人的面上,我肯定撒手不管了,反正失去味觉食不知味的人又不是我,你爱咋咋地去。

    ……某人也不想想,她的手是因为什么才烫伤的,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

    秦九娘“呵呵”,不想再搭理楚景昀。

    儿子是从自己身上那掉下来的一块肉,心里面想什么,当娘的又岂会不知道?

    忠勇侯夫人瞪了自家儿子一眼,批评他:“你懂什么,女孩子家家的,皮娇肉嫩,你以为她们都跟你一样皮糙肉厚啊。”

    话虽这样说,可见秦九娘这个大夫用冰雪缓解烫伤,忠勇侯夫人便理所当然地觉得烫伤后就该如此处理,此法肯定很好使。

    于是她拉过儿子的手,不由分说的,径直摁进了另一盆冰雪里面。

    忠勇侯夫人还用特别凶的眼神瞪着儿子。

    传达出来的意思相当明显:臭小子,你给老娘老实一点儿,再敢作妖蛾子,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被自家老娘眼神威慑住的世子爷:“……”

    说实话,比起他那个从战场下来的老子爹,楚景昀更怕的是他这个连马都不会骑的娘。

    惧怕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这个娘会哭 ,而且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大有打不过说不过,我就用眼泪淹死你的架势。

    就像现在。

    忠勇侯夫人又掏出了自己的帕子。

    楚景昀瞥了眼他娘那方已经处于备战状态的手帕, 他默默放弃了挣扎的念头,老老实实将两只通红的手掌埋在雪盆子里面。

    难得看见世子爷也有被人镇压住的一面,瞧着男人那委屈隐忍的模样,秦九娘的心情没来由地好了不少。

    就连那能折磨的她发疯的痛感神经,这会儿似乎都变得迟钝了不少。

    于是她白着张脸,朝世子爷笑了笑。

    世子爷:“……”

    秦家这位贵女,怕不是有个什么大病。

    ……

    一个时辰后,在药物和时间的双重作用下,秦九娘终于从那波疼痛的浪潮中挣扎出来。

    摸一摸楚景昀脉象的计划也如愿达成。

    于是她起身告辞。

    眼下外面天色已完全黑透了。

    忠勇侯夫人不放心两个女子走夜路,少不得要安排人护送。

    一直坐在旁边不知想什么的楚景昀,闻言,张嘴想说不用麻烦了,我来送,我就住在她隔壁。

    然而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他一个大男人,送一个小娘子回家,总归不合适。

    还是像白天一样,让高达在后面跟着暗中保护好了。

    回程的路上,秦九娘坐在马车内,拧眉思索怎样帮楚景昀将丧失的味觉和嗅觉找回来。

    楚景昀的情况比她预想中的要好很多,至少脉象上来看,没什么大问题。

    之所以出现现在这种状况,应该是那次受伤后留下的后遗症。

    系统客服说,楚景昀身边的护卫半夜潜入沈家,没动沈家一针一线,就只拿走了她以前调制的一瓶花蜜。

    再想想那次楚景昀帮她砌墙头,她留对方吃饭,然后饭桌上,楚景昀几次三番将话题往花蜜上引,可见他应该是察觉出她调制的花蜜,对唤醒他的味觉有作用。

    所以,饭桌上,楚景昀试探性地想再找她要一瓶花蜜的计划失败后,当天夜里,他就让自己的护卫潜入沈家,拿走了她留在沈家没带出来的那瓶花蜜。

    至于楚景昀为何不直接和她说明原因,然后大大方方地找她索要花蜜,甚至请她出手医治……

    这个也不难理解,楚景昀毕竟是边关战将,想要他脖子上那颗脑袋的人不知道要多少。

    如此情形下,为了自身的人身安全着想,他自然不可能将自己丧失了味觉和嗅觉这种重要的事情随便让人知道。

    这是他身上致命的软肋,严防死守还来不及呢,又怎么让人洞悉。

    没看见连忠勇侯夫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吗?

    世子爷谨慎着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秦九娘总觉得,方才在忠勇侯府时,一开始,楚景昀对她怀有很深很深的戒备。

    至于那戒备后来为何又没了……

    秦九娘到现在还想不出头绪,她只能将对方这种奇怪的转变过程,只能暂且将之归类为过度谨慎下的考验。

    ……就是不知道自己哪一点通过了对方的考验。

    秦九娘思索了一会儿,没思索个所以然出来,索性也就不想了。

    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楚景昀对她的戒备是消失。

    而且,她对楚景昀,包括整个忠勇侯府,都没有任何的恶意。

    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不做亏心事,她有什么好怕的啊。

    有这功夫,她还是想想怎样帮楚景昀找回失去的嗅觉和味觉吧。

    另外,对沈崇德的攻略,也要加强些力度了。

    秦九娘调出系统,望着面板上那点可怜巴巴的攻略值数额,她有些头疼的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