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琢愕然:“死了?怎么死的?”

  “趁人不注意, 路上回衙门时,一头撞在柱子上…进去再说。”

  岑南一晚上没睡,就为了和裴长渊找线索搜证据, 结果真抓着人了, 却在他眼皮子底下自杀。

  “头疼。”岑南瘫在椅子上,“我差人送你回去,你阮姨估计担心坏了。”

  “先生呢?他不一起吗?”

  “你先生被我拉过来整理卷宗,前五年的都没找全,估计这些日子都回不去。”岑南揉了揉脖颈,喟叹一声,“八百年没遇见过这么多事。”

  裴长渊从内堂出来,见沈琢离开, 方才将袖口里的东西递给岑南。

  “什么啊你藏得这么严实。”

  岑南抖开, 一张残缺的绣图展露在眼前,看清上面的花纹后,他倏地面色凝重:“这是……”

  “先结案。”

  沈琢被小吏半强迫性的送出去之前, 看见裴长渊脸上的表情, 便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但岑南那个态度摆明是不想让他知道…既然是公事,他还是不好奇为好。

  “沈厨子,沈厨子!”

  沈琢看了一圈,才见到躲在衙门拐角处的人。他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原来是徐婆子。”

  “可不就是我。”徐婆子看了眼县衙,“你在里面没遭罪吧?”

  “怎么,徐婆子你看起来挺失望的?”

  “哪有的事!那就是一个误会,当时老爷气昏了头, 才对你……”

  “行了, 别废话, 找我什么事?”沈琢不愿跟她废话多说。

  只见徐婆子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 塞进沈琢手里:“这是上次春宴的工薪,一共两百两。多出来的一百两…徐府那事,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沈琢掂了掂银子的重量,嘴角微扬:“我可不知道,徐婆子,你跟我说说,什么是不该说的?”

  “你…此事说到底是徐府家事。当时害你蒙冤入狱,只不过是老爷气昏了头。如今你就不要再计较,得罪了徐家,以后便不会好过。”

  “不错。”

  见他点头,徐婆子方才松了口气:“这就对了。”

  “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还有一件,你别着急啊,这可是赚钱的好事儿…过几日二少爷出殡,丧席你可有时间?二少爷的白事容不得怠慢…所以…”

  “有啊。”

  徐婆子一喜:“那就这么定了?”

  沈琢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等会,我可没答应。”

  “徐家这么好的单子,你知道机会有多难得吗?”

  “我知道,但你们二少爷不一定想见我。”

  徐婆子嘴角一僵,只听沈琢笑着继续道:“你家二少爷见是我做的席面,只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吧?”

  知道他说的是那日后院被打的事,徐婆子干笑两声,解释道:“我家二少爷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他不计较,我可计较。”沈琢敛色,毫不留情道,“你徐府的事我不会乱说,但你家二少爷的席面,另请高明。”

  踢他一脚他还得巴巴地赶去做席,狗都不带这么使唤的。

  徐婆子脸色有些难看,望着沈琢的背影,骂道:“不知好歹的穷小子,呸!谁稀罕你做的东西!”

  沈琢可不管什么徐家不徐家的,若不是当初春宴接近尾声没拿到银子,他恐怕当场就离开了徐府。

  他带着银子回了郦水村,一进门郭阮便顶着两双哭肿了的眼睛上来,可见被这一次吓得不轻。沈琢宽慰了半晌,随后将银子交给郭阮,郭阮一开始不肯收,最后实在磨不过他,才收了一半。

  之后,众人都传徐二急病而死,徐管家办事不利,愧对徐家而自杀。出殡那日,徐老爷送灵回来,便一病不起。徐二的事,也正式告一段落。

  他又去了张家一趟,只是自从那日在徐府给他做证后,沈琢再也没见过阿烟。

  “小沈,心不在焉的干什么呢?”

  “在想明日做什么菜。”沈琢接过余四娘递给他的热茶。

  余四娘身着明绿绸裙,一改往日的艳丽,裙摆摇曳,像一层山间松林蒙上的雾气。她慢悠悠地坐下来:“做什么菜都有人来吃,我这大堂都添了好几套桌椅了,每日还是不够用。今年工钱要不再给你涨点?”

  “好啊,”沈琢玩笑道,“若是四娘不怕亏本,尽管给我涨就是了。”

  “想得美…听说前些日子徐府出了事,你还被岑大人带回府衙,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

  “得了吧你,还跟我藏着掖着。不说也罢,这种大家密闻,一猜就透,四娘我见的比你吃的盐还多。”余四娘本来也不是特意来打听这事,她随意道,“做完工跑个腿。”

  “怎么我还兼任跑腿伙计?”

  “工薪还能少了你的不成?”余四娘摇着团扇,“近日府衙事多,估摸着要送半个月的饭。你和岑大人交好,不会同下面那些伙计一样怯手怯脚。再说,这肥水不流外人田,这钱你不赚别人可就赚去了。”

  一听是去府衙,沈琢立马接过余四娘递来的单子:“好,我……”

  面前一片湿漉。

  一盆冷水从背后泼来,余四娘瞪大眼睛,立刻起身闪开,话还没说完的沈琢却被浇了个透。

  “什么人啊?!”有水溅到周围,宾客骂道:“有病吧?!”随后放下银子,“四娘,下次再来,你先处理你的麻烦事吧!”

  “慢走啊,真是不好意思了,”余四娘敛笑,冷声道,“张大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坏我的生意,泼我的人?”

  小二连忙把沈琢扶起来,退到一边。

  “我什么意思,这兔崽子知道!”张大娘咬牙,抄起擀面杖欲冲上前,“我不仅要泼他,我还得打他!今天不扒他一层皮,我还就不走了!”

  旁人拦着张大娘,劝道:“张大娘,有话好好说啊!”“是啊,沈厨子多好一人,有啥误会咱摆明面上?”

  “好好说?!那也得他好好做人!我们家跟他们家本来就不对付,自从阿烟定了亲,我和她爹想着积点德,再也没惹什么事。”张大娘气在头上,说着说着又哭嚎了起来,“谁知道这狗东西就去趟徐府,徐二少爷直接死了,可怜我们家阿烟,还没过门呢就成了寡妇…这以后谁要她啊!”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徐二少爷不是发急病吗?那日我还瞧见孙大夫进进出出好几回呢!”

  “你们怎知不是这人下毒呢?!他以前老和我家阿烟混一起,定是存了那样龌龊的心思!想将我女儿占为己有!啐——恶心!”

  “张大娘,你今天来就是想说这些?”沈琢借着小二递过来的干布,擦了擦身上的水。

  “不错,就是同你算账的!长得人模狗样的,瞧你干的那点事!徐府放过你,我可不会!”张大娘左顾右盼,“把那丫头交出来!我知道她藏开了,你肯定知道她去了哪。要不是你从中作梗,阿烟也没有胆子离家出走!”

  “我不知道阿烟去哪了,但是,”沈琢不急不缓道,“张大娘,你在这乱说徐府的事,小心……”

  他点到为止,张大娘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咽不下这口气,明明板上钉钉能攀上徐家享福,却被这个姓沈的一通搅和。

  小人!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胡言乱语起来:“那又如何,我和徐府是亲家,徐府的事也算我家的事。哪里乱说了,谁在乱说?!我看你是心虚,不敢说!”

  “笑话,他要说什么?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个人自以为的事情。”余四娘也有些火气,地上那滩水还带着零七八碎的菜叶子,不知道从何处打的,她瞧着便有些恶心。

  “轮得到你说话吗?”

  “怎么轮不到我说?这是我开的客栈,你来我店里闹事,赔得起么?这会子已经耽误一刻钟了,失了多少银子,你能补上么?”

  “你的钱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狐狸精往床上一躺,怕是都比你今天一天的钱都来得快吧?”

  余四娘不恼反笑:“狐狸精怎么了,好歹不靠着卖女儿赚钱。”

  “你!”

  “我说怎么这么急冲冲的,原来是卖女儿啊~”“那丫头真可怜,才十二岁就卖给人家做妾。”“钱多呗,把女儿当摇钱树也不是一两回了。”

  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张大娘那张老脸哪里还挂得住,她脑子一热,便冲上前去揍余四娘。余四娘吓得尖叫一声,连忙避开,却被张大娘扯住头发,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我挠死你,挠死你这贱人!”

  “泼妇!放手!”

  “你这伺候男人的下贱娼狗,我今天就掐死你!”

  两人相互骂着,就连余四娘都开始胡乱动起手来,一番折腾,俨然把形象抛到了九霄云外。众人见状,连忙上去劝架。沈琢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余四娘从张大娘手里扒下来。两人衣衫凌乱,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双方掐得好几块青紫,发髻松散,像是从逃荒路上捞出来的难民。

  “你有病吧?!”

  “你才有病!碰了这么多男人,可别把花病传给我了!”

  “真是泼妇一个!”“娼狗!”

  两人被拉着,嘴上还不停对骂。不多时,衙门便派了人来,后面还跟着徐府家丁,显然是有人趁乱通报。张大娘见了徐家人,一下子偃旗息鼓,连话都说不出几句。

  小吏问了几句,见没出什么大事,劝了两边一顿。沈琢看着徐婆子和张大娘交代了一番,后者唯唯诺诺,不复之前目中无人的模样,一直点头。

  片刻后,徐府的人离开,张大娘人喘着气,看了沈琢一眼,恶狠狠道:“你等着,迟早要让你还回来!”

  “我等着。”沈琢莞尔。

  小吏带着张大娘离开,这场闹剧方才结束。余四娘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宾客不敢触霉头,一片静悄悄的。

  “四娘……”小二试探的开口。

  “叫什么叫,关店!”余四娘猛地一拍桌,“爱哪哪吃去,老娘受一肚子气正烦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