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 犹如一记重锤袭来,击得江玉泽摇摇欲坠。

  江玉泽咬紧下唇,视线停留在面前这张英俊的脸庞上, 他长于暗器之道, 也学过几天易容,在雁荡山时,就已经看出这位‘裴大哥’用的是一张假面, 心里也曾好奇过,这人究竟是俊朗还是丑陋,梦里也曾千万遍描绘过这人的真实面容。

  但无论是俊朗还是丑陋, 他通通都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那个雁荡山上那个温柔待他的‘裴翼’。

  可原来连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江玉泽不甘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在江湖上找了你多久?”

  陆卓不等他说完,表情平淡答道:“我知道。”

  江玉泽剩余的话消失在喉咙里, 他绝望地看着陆卓, 像是不相信这人有这般绝情,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却从未理会, 因为他不在意。

  “是因为那个裴翊?你钟情于他?”江玉泽有些歇斯底里,“那他呢?你听听他在外面的名声, 皇家父子为他争得头破血流,江湖侠客为他甘心赴死, 你以为你在这群人中又能排上第几位?”

  这话他在不知陆卓身份时,也曾对陆卓说过, 不过那时是有意嘲讽,全为羞辱裴翊, 现在却是痛心疾首, 恨铁不成钢。

  陆卓无意在这里继续听他羞辱裴翊, 直接打断他的话,说道:“我说过他不是这样的人。”

  说完转身就要离去,刚刚提步又想起什么,半回头对江玉泽说道:“即便他是我亦甘之如饴!”

  陆卓觉得自己言尽于此,也不管江玉泽听到这句话时如何崩溃,就要回去找那个把自己独自扔在这里的裴翊算账,却听身后的江玉泽含怨问道:“你知道我为你杀了多少人吗?方思德、卢炳仁、周昌……即便我打不过他们,我亦想方设法为你除掉了他们,你的那个裴将军——会为你做这些事吗?”

  陆卓停下脚步,为难地活动了下脖子,他大概最不想面对的就是这件事,江玉泽所提到的人都不算好人,若是在别处得到他们的死讯,陆卓只怕要拍腿大笑,高兴得多喝上两杯。

  但知道这些人是因自己而死时,情况又大大不同,他突然对燕云飞更加敬佩,王飞虎性情之极端较这位江公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燕云飞这样正派的人却能做到毫不在意,还能自信自己可以拿捏住他,确实令人佩服。

  陆卓又想起裴翊,裴翊会为自己杀人吗?陆卓想若是他被人所杀,裴翊定会拼尽全力为他报仇,但若要裴翊单纯以陆卓的喜恶去杀人,裴翊是绝不会做的。

  陆卓并未回头,只是笑了笑,摇头说道:“若我真让他做这种事,只怕他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我。”

  他并没有指望江玉泽能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更像是在自问自答,跟自己分享一个隐秘的秘密,关于他还挺喜欢裴翊跟他发脾气这件事。

  如果他做错了事,裴翊会打醒他的。

  他不会去跟别人争辩裴翊爱他或不爱他,这爱又有几分?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裴翊是那么坚定且清醒地爱着他,没有任何情绪化的自我牺牲和索取,他给出来的从来只有一颗坚定不移的真心,只看陆卓要不要它。

  陆卓从前以为他要不起,但现在他想试一试。

  不过这些是他和裴翊的事,与旁人无关。陆卓不再与江玉泽多说,只抬步离去,心里思索这人想法太过偏激,只怕日后还要生出祸端,想来想去估摸着还是得找杨傲帮个忙。

  这边江玉泽还在为陆卓的无情伤心,却不知陆卓心里已经在盘算着对付他,大概这世间的爱与不爱,都是如此,被偏爱的那个有恃无恐,一厢情愿的那个必会受伤。

  陆卓回房后,发现裴翊居然真的已经睡了,有些好笑地蹲到床头,撑头看着裴翊平静的睡颜,看了半晌忍不住想要使坏。

  陆卓坏笑着伸手捡起裴翊散在枕头的几根头发丝,往裴翊脸上凑去,想要去搔裴翊的鼻尖,眼见就要得手,裴翊突然睁开双眼。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裴翊问道:“你要干什么?”

  陆卓拿着他头发丝的手还伸在他鼻子前面,这叫一个人赃并获,陆卓尴尬地扔下他的头发,心虚地干笑道:“我还以为你已经睡下了。”

  裴翊冷哼一声,也不问他跟江玉泽谈得怎么样,倒是转而问起这几年他在京城过得如何。能如何?也就那样,为了保护杨纯搬到京城当了个校尉,芝麻大小的官,除了巡逻和当值整日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干,他就去喝酒,偶尔也会去江湖上帮如意楼处理点事,轻松得很。

  至于其他的……千般烦恼万般苦难,没有什么是一壶酒不能摆平的,若是一壶不能,那就再来一壶。

  陆卓豪气万千地说道,裴翊翻了个白眼,咕哝道:“怪不得明明从前只是个普通的爱酒之人,现在却几乎成了个酒鬼。”

  两人聊到深夜,万物寂静之时,裴翊眼皮已经有些沉重,却还是撑着问道:“燕云飞的尸骨现在何处?”

  陆卓从未跟他说过自己帮燕云飞收尸一事,他却笃定陆卓一定会做此事。

  陆卓低头看着侧躺的裴翊,自觉能遇上这样一位倾心于自己的知己,此生无憾矣。

  他向裴翊提起燕云飞的归处:“我把大哥的尸骨埋在雁荡山下一处木屋旁,不远处有溪流,遍地都是野花,他从前说过若是退出江湖,便会搬到那里,每日钓鱼赏花,不亦乐乎。”

  听出陆卓语气有些低落,裴翊出口安慰道:“燕大侠会喜欢那里的。”

  陆卓向他扯起唇角笑了笑,忽然说起回塞北以后,他也要在裴翊的军营附近找个这样的地方养老。

  裴翊随着他一起把话题转开,闭上眼眸在枕头上蹭了蹭,含笑说道:“野花溪流还要能钓鱼?别说我们营地附近,你若能在塞北找到这么一个地方都算我服你。”

  见他已经昏昏欲睡,陆卓翻身上床,睡到他边上,侧身凑近他耳边轻声哄骗道:“若是我真能找到,你怎么说?”

  裴翊迷迷糊糊,嘟囔道:“若你真能找到,我就唤你一声……”

  最后两字被裴翊含糊地吞在口中,却还是被离他极近的陆卓听了个正着,陆卓心头一下热了起来,低声在裴翊耳边笑道:“你放心,这一声……你叫定了。”

  他同样把那两个字吞在喉咙中,用一口热气送到裴翊耳中,双唇若有似无地在裴翊耳边碰了碰。裴翊登时睁大眼睛,捂住耳朵往墙边靠去,移动之时双眸还紧紧盯着陆卓。

  陆卓眨眼问道:“怎么了?”

  他的表情无辜,仿佛刚才那若有似无的一触只是裴翊在梦中的错觉。

  裴翊视线定在他脸上,仔细打量了半晌向他摇了摇头,冷静说道:“睡吧。”

  黑暗中,陆卓无声地仰头看着床帐笑了起来,再次确定调戏裴翊真的很让人开心,至少陆卓是真的很开心。

  但很快陆卓就为自己今晚的调戏感到后悔,因为在这夜之后,就在两人离开红安寺回塞北的路上,陆卓十分极其以及非常确定——裴翊在勾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