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 李劼今夜仍在等人来救他们。

  地牢被窗口映射进来的月光割裂成两半,整个飞虎山已经陷入安眠,只有巡夜的喽啰还举着火把四处走动, 没人分心给地牢中点一盏油灯, 除了那小小的窗口映出的月光,所有人都被笼罩在一片黑暗的阴森中。

  李劼知道其中有些人已经认命,放弃挣扎。

  他不知自己是否该跟着他们一起绝望, 但至少此时,他还活着的时候,他并没有放弃希望。

  不过, 到此时还没有动静,想来今日仍旧没有人来救他们。

  李劼叹息一声,像往常一样靠在墙上, 闭上眼眸想要歇息, 突然听到外面一声石子划过地面的响动。

  这石子的响动就像一种命运的暗示。

  他瞬间睁开双眼,向发出响动的地方望去。

  却见有一人靠站在墙上玩着手中的石子, 见他望来那人向他扬眉一笑, 赞道:“警觉性不错。”

  那人脸上带着一块黑色的面巾,李劼看不清他的脸, 夜色中只能看清一双极亮的眸子,比之天上的明月更为生辉。

  “你是什么人?”李劼站起身来, 戒备地看着来人,望向同伴们时才发现所有人都已经陷入了沉睡, 连两人的对话都没有将他们吵醒。

  是这人搞的鬼!李劼心中一凛,对来人越发忌惮。

  “你是李劼?”那人从黑暗中走出, 上下打量了李劼一番。

  不知为何他眼神中虽没有敌意, 但李劼仍读出一种令人不适的审视。

  李劼拧着眉头再次发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终于收敛起视线, 向李劼谈起正事:“是裴翊将军让我来救你们的。”

  裴将军?李劼闻言一怔,继而便涌起一股狂喜,终于有人来救他们了,他急忙上前,把着牢门跟那位据说来救他们的‘侠士’说道:“侠士侠士,我看到他们把赈灾银放在哪个库房,你快带上我们和赈灾银一起走吧。”

  陆卓却是没想到这人到这种时候还想着赈灾银,好笑道:“命都要没了,还想着银子呢?”

  李劼急切道:“若不能将赈灾银送回青州为百姓所用,我要这条命又有何用?”

  这句话倒是有些让陆卓对他另眼相看,他走近几步,耐心向牢房中的李劼解释道:“你们被关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事,不若先想办法逃走,赈灾银的事以后再从长计议。”

  说完他问又李劼被抓的共有几人?是否都关在一处?可否还有在别处关押的?是否有伤患?伤势如何?

  李劼一一答过,随着陆卓有条不紊地发问,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因牢房之中人数众多,贸然带他们出去必会惊动飞虎山。飞虎山人多势众,到时候陆卓也护不住所有人。

  两人商定,先由陆卓先回去将他们的情况告知裴翊,待明日与裴翊商量出对策,再来告诉李劼。

  陆卓让李劼同其他人耐心等待,好不容易等来营救的人,李劼自然是他说什么就听什么,只是在听到裴翊的名字时心头闪过一丝酸涩。

  陆卓留意到他的异样,说话的声音停了下来,李劼立即回过神来拱手向陆卓说了句抱歉,又试探性地问道:“敢问侠士,裴将军也在此地吗?”

  陆卓闻言深深地看了他几眼,只把李劼看得心里发虚,不敢继续发问,陆卓这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扔给李劼,说道:“这药拿去给你们中的伤患用,别被人发现……如果发现了就说是你自己偷藏的。”

  李劼手忙脚乱地接住药瓶,急急向陆卓点头,说着感谢的话,眼见陆卓要走,他又忙凑到栏杆那里问道:“还未请教侠士尊姓大名。”

  陆卓侧身回头,向他笑道:“区区贱名,何足挂齿。”

  说完看着栏杆后的李劼,陆卓眼中又露出些许犹疑之色。

  李劼看着他垂下眉头,似乎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苦,正想出声询问,就见他回身大步走到自己面前,露在黑布外的眉眼显露出一丝凶狠。

  眼见他走近,李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却被那人拎着衣襟拽了回来,那人冷声道:“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这种情况李劼哪里敢答是,他颤抖着发问:“在下并无、并无龙阳之好,兄、兄台为何有、有此一问,在、在下对、对兄台并、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不知怎的,李劼觉得那人听见自己没有龙阳之好后好像松了口气。

  不待李劼细思,那人便沉声向李劼警告:“你若是不喜欢男人,就别去招惹裴翊,若叫我知道你敢玩弄他,你就是死了我也能叫你活过来再死一次。”

  说完他扔开李劼的衣襟大步离去,李劼握着他留下的药瓶有些怔然:原来他说的是裴将军……

  陆卓回到房中,就见到裴翊迎了上来,问道:“怎么样?”

  陆卓跟他说李劼等人被关在飞虎山的地牢中。

  这地牢位置隐秘,他差点也没找到,在寨子溜达了好几圈,突然发现这山寨建造的布局与雁荡山有些相似,推测王飞虎是以雁荡山为原型建了这山寨,便依着记忆中关杨傲的地牢去寻,果然找到。

  也算杨傲在冥冥中帮了自己,陆卓有些感叹。

  他向裴翊说起:“根据李劼所言押送赈灾银的官兵已经全部被杀,只有府吏被关押在地牢中,性命无忧,但是许多人受了伤不好移动。

  闻言裴翊立即拧紧了眉头,开始烦恼起怎么带这群人离去,在心里始终觉得哪里不对。

  陆卓见他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想起刚才自己回房时也曾见到他脸上闪过一丝忧色,心头一动。

  瞅了裴翊半晌,陆卓猛不丁发问:“我刚才回来见你面露忧色——你是在担心我会出事?还是在担心我找不到青州的人?”

  当然他那句‘青州的人’里面主要包含的是李劼。

  裴翊的思路被他打断,不悦地抬头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但抬头见陆卓神情认真,裴翊愣了愣,正想回答又顿住,狐疑地看了陆卓几眼,心道:若是如实回答,岂不是太让他得意了?

  裴翊抿了抿嘴唇,又望了一眼陆卓,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两个都担心。”

  这回答可让陆卓有些不满,心道: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还比不上个小府吏?

  他端了根凳子坐到裴翊面前,正想问:你是更担心我,还是更担心青州那个府吏?

  裴翊却猛然站了起来,皱眉说道:“不对。”

  陆卓点头:对嘛,我就说凭咱俩出生入死的交情,在你眼里我肯定比青州那个小府吏重要。

  裴翊紧接着说道:“如果他们杀了护送赈灾银的官兵,为什么要留下这群府吏的性命?既然已经劫了官银杀了官兵,斩草除根不是更好?这年头四处都是山匪,若是飞虎山能把事情处理干净,官府不一定能查到他们身上,他们为什么要留下这群后患?除非……你怎么?”

  “……没怎么。”陆卓摇头,跟上他的思路,思索道:“除非他们想要用剩下的这群府吏牵制什么人。”

  或许就是那群被府吏们亲眼见到已经命丧黄泉的官兵?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察觉出这件事背后牵扯的绝不止一个飞虎山这么简单。

  “我们得下山一趟。”裴翊说道。

  陆卓点头,现在当务之急是联系上姜二和宋三,若是事情真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只怕姜二和宋三一将他们潜入飞虎山的事情告诉店河城的守军,王飞虎这边就会知道。

  “二哥他们走水路要绕道,恐怕要再过一天才能到店河城,此地离店河城走陆路只要半日的路程,我们今日歇息一夜,明日再出发说不定还能赶在他们之前到。”

  陆卓继续点头。

  “你去我留下。”

  这回陆卓不同意了:“你身上还有伤,我怎么能把你独自留在虎堆里。”

  裴翊解释:“你脚程快,若是你自己上路,不用多久就能追上他们,带上我反而是拖累,何况……”

  裴翊顿了顿,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凳子上的陆卓,调侃道:“我不是你的心肝儿吗?我在这里王飞虎才能放心让你下山。”

  陆卓也知道是他说的这个道理,只是叹息了一声,说道:“既然你是我的心肝,那我没了心肝可怎么活?”

  他这句话让裴翊浑身一震,明知他不过随口一说,却还是忍不住凝眸望向他,不过一眼又偏过头去,沉声说道:“别说玩笑话了,先想想明日怎么跟飞虎山的人说你要下山吧。”

  陆卓点头应允,两人重新商议起来,只是裴翊的心仍狂跳着,久久不能平静。

  破晓时分,狂奔了一夜的姜宋二人在看到店河城门的那一刻,终于松了口气。

  昨夜他们划船离了裴翊和陆卓,才发现小侯爷穆晏不见了,又连忙将船划回去寻他,但是寻遍芦苇荡也没寻到人。

  姜二猜他定是听到了几人的谈话,偷偷跟着裴翊他们上飞虎山去了,两人不禁同时为这位小侯爷的任性感到恼怒,宋三更是扬言若是让他抓到这位小侯爷,必要帮大元帅好好管教管教他。

  但他们已经为穆晏耽误了许多时间,想到他若也上了飞虎山,那此事更不能耽搁下去,两人连忙弃船上岸,发足狂奔,跑了整整一夜来到店河城前。

  现在他们必须马上向店河城守军求助,让他们发兵救援在飞虎山的裴翊和穆晏!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侠:谁若是敢玩弄裴翊,就是死了我也能叫他活过来再死一次!

  裴翊冷笑:您老人家要不要照镜子的时候睁眼看看玩弄我的究竟是谁?

  陆大侠:……

  裴翊:记住,你要死两回。

  陆大侠:……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