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都市异能>怪物(变态心理学)>第508章 致命的吸血伯爵(十四)开庭

六月十五日,上午七点,看守所内,一串钥匙声在空荡的走廊前突兀地响起,江洋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仿佛做了一场骇人的噩梦,胸*脯剧烈起伏,冷汗浸湿了深蓝色的囚衣。他深吸一口气,想让呼吸平复下来,目光无神地看向前方。

漂浮在金色空气中的浮尘,像一个个小小的精灵在他冒汗的鼻尖灵活地翻了身,他剧烈的呼吸缓缓平息下来,只剩下额头上的冷汗转成了热汗,一滴滴掉落在发黄的床单上,形成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还不等他抱怨这燥热的天气,那刺耳的钥匙声音忽然在门前戛然而止,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个激灵翻身坐起。

“嘎吱”一声,铁门应声而开,管教满脸肃穆,朝屋内冷冷扫了一眼,然后视线落在江洋的身上,朝他用力扬了下下巴,喝道:“起来!”

江洋猛打了个寒颤,应了一声,突然,他发现腿脚开始不听使唤,后知后觉感到一丝畏惧。初夏炎热的清晨,他深吸了一口凉气,陡然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恐慌感开始蔓延,心跳如雷震得飞快,全身变得更加僵硬,冷汗拼命从额头上冒出来,他只好使劲扒住床边的铁管,手肘用力撑着床板,试着让自己坐起来。

看守所的管教不是学校的老师,不会迁就他,看他磨磨蹭蹭半天不动弹,直接一手拽住他的领子往上提,把江洋整个人提拎了起来。

江洋吓了一跳,被这么一提,脚下顿时有些不稳地往前一踉跄,差点被自己的衣领活生生勒断气。

管教扯着他的领子,往前一推,示意他站好,又喊:“手伸出来。”

江洋赶紧哆嗦着身体站直,又听着指令,伸出双手。

今天,他要前往淮赧市中级人民法院,参加一审开庭。

沉重的脚镣被拖在地上,江洋脚步蹒跚地跟在官教身后,周围的监牢里立刻探出几分好奇的视线。

有一个老伯,随着“叮里咣啷”声音缓缓移动头部,露出他那双白内障的眼睛,在脚镣撞击地面的清脆响声来到他门前时,他立刻露出一脸惶恐的神情,急忙双手抱住脑袋,飞快缩到床底下,好像生怕那扇铁门,会冷不丁打开,把他拽出去。

和老伯一样,江洋内心充满恐惧,仿佛这不鱼希椟伽是上法庭,而是上刑场。

那日在审讯室里和刑警歇斯底里大喊的神气,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六月初夏阳光炽热,他只感到了刺骨的寒冷。

在濒临生死的边缘,他突然鼓起一团勇气,忽然想要大声呐喊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

于是他猛然停住脚步,大力举起手臂左右挥舞,极力地挣扎,并大喊出口:“我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叔叔,叔叔,放了我吧,我真的没有杀那个警察!我是冤枉的,真的冤枉的……我不出去,我不出去!”

江洋泪流满面,这个十六岁少年哭得撕心裂肺,几乎站不起来,只能靠着两边管教一边拎着他的胳膊,迫使他站起身来。

在即将出庭的一刻,江洋终于勇敢出声,坦白自己的冤情。

然而这似乎太晚了,管教的表情毫无波澜,好似对这番陈词早已习以为常。这冰冷的表情让江洋如坠冰窖,只感觉手脚冰凉,仿佛被这眼神冻僵了,只能梗着脖子,被推着走出羁押室。

自荐援助的刑事律师早就等候在一旁,是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律师一看见他凝重的面色随即一变,容光焕发走上前,对着他说一些鼓励的话,说他已经准备好所有资料和证据,让他要有信心。

但这些对江洋毫无作用,他根本听不清那些所谓的证据资料是什么,只觉得耳边有“嗡嗡嗡”的声响。

他呆呆愣愣地摇晃着身体,被推着朝前迈出越来越沉重的步伐。他即将迎来人生中第一个庭审,站在法庭之上,法官面前,等着那把悬在头顶的刀从天而降,他两眼无神地朝前走着,仿佛一具早已经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只有窒息和绝望。

然而一直被关在看守所里的江洋并不知道,415高中生杀警案在网络媒体之间有多高的讨论热度。

这个庭审万众瞩目,淮赧市近千万的人口此时正在沸腾,无论是本地还是外地的媒体都长*枪短炮对准了淮赧市中级人民法院,热度堪比一线明星到场。

原因是因为本该最热门的“415直播绑架案”,涉及到了敏*感的海外器官买卖,为了降低老百姓的恐慌感,官方对媒体发出严重警告,严禁一切形式的报道讨论。

之前为了夺人眼球,争先报道的媒体和平台,全都受到严厉的处分。所有关键词也成为禁词,一旦有人提起,下一秒便会被巡视的网警删除,严重者,还会被上门警告,因此该案成为所有人口中的“不可说”案件,成为普通网友口中风趣的讽刺小心被查水表。

没有人敢提,网络热度便一降再降。公众的记忆有限,再盛大的、恐怖的、令人发指的案子,只要和自己无关,七天后便不再会记起,所以该案的讨论在一周后几乎消声殆尽。

而单独这样做,必然会引起部分民意大力反弹,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仅埋下祸根,还很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愈演愈烈,甚至可能转化为国际事件。所以上面示意,有意的将对“415绑架直播案”的关注,朝同一天发生的“割喉案”转移。

割喉案的受害人,是一名正在执勤的年轻特警,嫌疑人是一名年仅十六岁的未成年人。犯罪动机是这名未成年人因为父亲被抓,导致之后家庭产生了一系列悲剧,随后他便把生活中的悲惨遭遇,归咎在了警察身上,因此采取了极端报复行为。

当晚嫌疑人在网吧内打第一人称视角的枪战游戏,又看见R直播的满屏幕暴力血腥直播视频,突然心生暴力模仿的冲动。之后,直播投票突然停止,嫌疑人对此感到十分愤怒,并激发了内心的叛逆,使他对警方的行动感到严重不满,在绑架案的负面影响下,嫌疑人对警察的仇恨达到顶峰。

因此,嫌疑人在发现市中心停电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杀警察,并在那一瞬间,和同伴们发出“杀警察,敢不敢?”的诳语。

这起简单的凶杀案,所反应的社会问题不小。案情更贴近老百姓的生活,很容易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更别说这名未成年嫌疑人被发现当天,其戏剧性的几个转折,一直都在热门视频榜单让,尤其在开庭前的这几天,这些视频又再次冲上了各大平台榜单的热点第一。

有的网友站在尽忠职守的特警身上,叹息年轻的警察因为这么荒唐的理由丧生而感到可惜,强烈要求有关部门给予烈士待遇。

还有的网友为这名未成年嫌疑人鸣不平,认为这是一起典型的社会、家庭、学校共同制造的悲剧,延伸出对罪犯的家属在道德上到底是“无罪”还是“有罪”的讨论。

有的博主是真心想要讨论案件背后所引发的各种社会问题;有的博主只是蹭热度,同时还给案子带来热度;更何况还有很多演艺明星转发关注该案,甚至有高流量爱豆直接打出:“要求严惩凶手!”让本来就有的热度再次加热,成了全网最有热度的话题。

没有人在意,这位名叫江洋的未成年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凶手?那片混乱的现场,是否有其他隐情?

更多的人则是担心,刑法对未成年罪犯的宽容,很有可能让江洋逃出制裁,于是许多人涌进各大官媒和市长邮箱,强烈要求严惩这名狂妄的罪犯。

在这炎炎夏日,汹涌的涛涛民意,正顺着媒体的渲染,和官方的刻意引导,朝着不可挽回的境地狂涌着。

与此同时,周鹏一大早驱车赶到了市中级法院,他和那名叫做朱珂阳的学生,约在了法院对面的一家咖啡厅里。

不过他来早了一个小时,因为想看看现场情况,想看看那个传说中无恶不赦的未成年杀手,到底是长了几只胳膊的青面獠牙,可惜他来晚了,载着江洋的车直接从侧门进,正门只能看见一群凑热闹的围观群众。

法院门口已经围满了记者和吃瓜群众,横幅里三层外三层,有情绪激动的受害人家属和凑热闹的社会团体。

不过法院门口太窄了,还不如市局门口通畅,位置刚好在一个十字路口,正好又赶巧开庭这天是工作日,车水马龙喧嚣不断,很快挤作一团,不说车了,人都别想动弹。

外面人群不断增多,像潮水般涌动着,不停地嘴里大喊着严惩杀人凶手,法庭还受害人一个公道,还有人在喊未成年人有杀人特权,要求取消未成年人保护法。

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口号越来越响亮,到最后整齐的叫喊声像是撼动人心的雷鸣,直直击中人类情感中最柔*软的一块嫩地。所有人仿佛都在这一刻受到了感动,不少人热泪盈眶,情绪激动,脸脖通红。

在这晴空万里,烈日滚烫,整齐划一的口号像是在烈火上加了一把油,那些乱晃的闪光灯、在头顶挥舞的话筒,仿佛无形之间给气氛鼓了把劲,使聚集的人群情绪越来越高昂,空气和大地都要沸腾起来了。

周鹏听得耳朵轰鸣作响,在人堆里乱挤乱撞,他艰难地从人群间挤过,在路过法院门口、一个身形瘦小的老人家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他停下脚步,定睛一看,发现那老人正是江洋的爷爷,他心想坏了,这老爷子怎么敢出现在这里。可他转头又想,现在媒体警察那么多,那些流*氓也不敢当着这些人面把老人怎么着吧。

想到这里,他收回目光正要离开,在前方喊口号的受害人家属似乎也发现了老人,眼里顿时像放了两个点燃的炮竹,一窝蜂冲上前举着拳头高喊着“杀人凶手!”“打死他!”“打他!打他!”

混乱的人群一拥而上,从四面八方涌来牢牢地围住了老人,还把周鹏当做了老人家属,死死地拽住了他,法院现场顿时陷入混乱。

这完全出乎周鹏的意料,还没来得反应,就被人一把拽住了后领子,无辜被拉入战局。周鹏大声喊了好几声“搞错了,搞错了!”,但完全不顶用,闻讯而动的记者快速涌来,单反相机的“咔擦”声和人墙形成一道有力屏障,把老人和周鹏围在了中间。周鹏仗着人高马大,撑着拐杖金鸡独立,老人把他当做了唯一依靠,紧紧缩在他后边。

混乱的拳头和腥臭的唾沫星子像疾落下来的骤雨,在场所有人面目狰狞,仿佛要挖了老人的心,撕扯开他的肉,恨不得生吞了他。

周鹏活了快三十年,没在法院门口遇见这么热情的款待,还没来得及表露身份,脸上就左右开工,各挨了一个巴掌,周鹏顿时头晕目眩,脚步踉跄后腿两步,那根用来支撑的拐杖,不知道被哪个胆大的贼人直接提起来丢了出去,这下可好,连站都站不稳了。

纯洁善良的老百姓打法从来是毫无章法,只要一窝蜂凑个热闹,在间隙中见缝插针揍上两拳,就算是做了功夫,回头还可以炫耀我打了那杀人犯爷爷一拳头!但这鸡飞狗跳,僧多粥少,很快现场分不清敌我,看见眼前能动的东西就一拳头撸过去。

周鹏本来想趁着兵荒马乱逃走,刚伸出手臂,却感觉袖子被人拉住了,他下意识一回头,发现是那个老人,正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像生怕周鹏会丢下自己逃走。他心里重重地一跳,骤然想起前晚余宏军问起的话那些嫌疑人家属,到底是有罪还是无罪呢?

保安和法警匆匆赶到,连忙扯开撕打中的两拨人。

受害人母亲站在在人群最后方,穿着黑衣黑裤,胸*前带着白色纸花,脸上有未干的泪痕。她狠狠地瞪着老人和周鹏,目光中带有刺骨的恨意。但她没有大哭大闹,只是在摄像头前,抱紧了怀里印有儿子照片的黑白相框,捏在相框上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老人则仿佛被那视线烧着了,像做错事的小孩,慌忙低下头躲开了目光,直到人群被轰散了,角落里只剩下个孤零零的他,才把紧绷的肩膀轻轻松开,摇摇晃晃走到角落里,蜷缩着蹲下。

他脸上一道红一道紫,衣服在混乱中撕开了好几条口子,甚至胸口背上都挨了几个黑乎乎的脚印。

或许是方才的事情把老人吓坏了,他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蹲在围墙的夹角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他不停用枯枝一样的手臂擦拭着满是褶子的眼睛,眼中泛着无助的泪光,无声哭泣着。

周鹏在旁边站了很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最后,他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扶起老人,两人搀扶着,一瘸一拐走上法院的阶梯。

此时此刻,一个穿着校服的逃课少年,正站在街道的拐角处,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他的目光缓缓向上,在那些兴奋的、好奇的、沉重的、悲伤的、痛苦的人群脸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在左右各放着两巨大神兽的法院大门。

炽热的阳光投射在建筑物上,大理石砖玻璃幕墙到处泛着明晃晃的刺眼的白,无处不显示着法律应有的威严。

是冷峻、不带一丝人情味的建筑。由暗哑的钢筋和坚*硬的水泥土筑成,在被公路和建筑分割的七零八落的城市里默默镇守,仿佛沉睡的巨*龙,被一片浓稠的黑暗物质缠住了锋利的四爪,无法冲破雾霭,被愚不可及的人类左右着。

他缓缓地收回了目光,在热烈的阳光下,嘴角讽刺地轻轻翘了起来,眼睛里却盈满了悲伤的泪水。

……

……

与此同时,为了九点的直播节目,省电视台正在紧张筹备中,直播室布置的很豪华,光现场参加节目的观众有一百多人,绕着舞台坐了一圈,每个观众都有一台参与现场讨论投票的投票器。

另外有二十四个有名的网络博主,被安排坐在舞台的右侧。

舞台左侧摆放了十二台座机,接线员全是刚出道的选秀艺人,穿着和节目主题不搭的抹胸小短裙,像是在参加娱乐综艺节目,导演也没让改,估计就是他们要求的。

舞台前,余宏军正拿着台本紧张地背诵着流程,他不停地做着深呼吸,在台上来回踱着步子。制片人走过来和他说了几句话,可他什么也没听见,只是耳边不断出现“嗡嗡嗡”的耳鸣声,眼前纸张的小字也变得模糊不清,像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小蝌蚪在眼前晃。

他紧张地不停吞咽着唾沫,台前大灯打开的时候,瞬间炫目的灯光,让他有呕吐的冲动,他强忍着做了一个深呼吸,手撑着座椅扶手坐下。

“所有人准备,离直播还有十分钟。”导演突然大喊了一声,与此同时,后方的提词器出现了倒计时。

于是余宏军更加紧张了,他忽然感觉呼吸不太顺畅,第一次上直播类的正式节目,难免有些紧张,他偷偷隔着厚实的桌板,把自己的腰带松开了两个扣,这样一做,瞬间感觉轻松了不少。

这时候,现场助理和观众已经沟通完毕,余宏军正抬头,恰好看见女儿正坐在台下,朝他甜甜地笑了下,并伸出右手握拳朝他鼓气:“老爸,加油!”

余宏军深吸一口气,这一瞬间,他想到了他即将做的,还有即将面对的,忽然一股热流涌出来,通达四肢百骸,他也举起拳头,学着年轻人的模样给自己鼓了鼓劲。

孩子,原谅爸爸。

……

……

离开庭还有八分钟,淮赧市中级人民法院。

旁听的家属已就坐,被一米高的栅栏分隔在法庭之外,正中央国徽之下是手握审判法槌的法官,这并非少年合议庭,而是正式的刑法法庭。

左边是辩护人律师及助手,右边是负责公审起诉的检察官,都在各自忙碌着,在开庭前他们要先交换证据,而中间空着的席位则是嫌疑人的席位。

锁链声先响起,两名穿着制服的法警先正步进入。

江洋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走进法庭,威严的国徽之下,在场所有人站立起身,那些目光全朝他投射去。

空气变成了沉重的铅块,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脊梁怎么也直不起来,只能弯着腰低着头,期冀着这样能帮他避开那些仇恨的视线。

当他走到座位,正要坐下的时候,背后传来充满鄙夷的“嘘”声,他浑身一僵,内心涌出极大的不安和仿徨,下意识目光乱晃,想要寻找一直在他身旁殷切说话的律师。

然而此时,律师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慌张,正低头看着资料,似乎早就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

江洋脑海里此时浮现出之前狱友说过的话“刑辩律师嘛,都想接个刑案为自己打响名声,更何况你犯的这个案子那么出名,想借着为你辩护出名的人可不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赢了,他声名鹊起,输了,他也不痛不痒,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绝望,是江洋此时此刻唯一的感觉。

那些曾经称兄道弟的哥们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当他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不是支支吾吾说家长不同意,要不就是谎称自己家亲戚死了走不开,反而那个讨厌的孟老师和班长来看过他一回,但也能从他们的动作表情看出不耐烦

“看吧,他就是这样的人。”

“早就说了他会坐牢,早晚的事情。”

“劳改犯的儿子,也永远是劳改犯。”

……

爸爸,妈妈,爷爷……谁能来救救他?他真的很不想死。

江阳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仿佛掉入了全是黑暗的深洞,无论怎么用尽全力都爬不出去。他多么希望能在这浓重的黑暗里,看到一丝光亮,哪怕是很细很微弱的一束光线。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道有力的声音,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是个女人。

是很早逃离家的妈妈吗?

人在陷入绝望和死亡边缘的时候,往往会产生各种稀奇古怪的幻觉,类似听见最想听到的人的声音,尽管理智告诉自己,那不会是真的,依旧忍不住跟随着心

要是能见妈妈一面也好,求求你了,只是一面。

于是江洋扭过头,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全身黑衣的女人死死地瞪着他,怒火像两团火焰,在她乌黑的眼睛里燃烧着,然后那女人对着他奋力大喊:“杀人凶手!你去死吧!”

江洋好像被那声刺痛,面红耳赤地辩解:“我、我没有,我真的……阿姨,我真的没有……”话还没说完,眼前先模糊了起来。

所有人都情绪激动地辱骂着他,还有人朝他扔来东西。

巨大的痛苦席卷而来,光是哭都无法慰藉的痛苦,小小的少年怀揣着巨大的绝望,他失声痛哭,脚下不稳地一踉跄,就要摔在地上。

忽然,一个沙哑又苍老的声音在庭内响起,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老人挣扎着站起身来,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使劲挺起胸膛,然后嘶声力竭地大喊:“闭嘴!!”

他嘴唇颤*抖着,愤怒地瞪着所有人:“我孙子!不是凶手!”

“我孙子,没有杀人!”

“他是被冤枉的!”

“被冤枉的!”

然而老人的力量太小了,声音也太小了,偌大的法庭,只有他一个人愿意为了江洋挺身而出,无条件地相信他。

江洋骇然地张大嘴,这是从小到大,爷爷第一次站在他的身边。

以前被欺负、被冤枉,爷爷总是先道歉,然后畏畏缩缩地哀求对方,以为他这样做,对方就不会再纠*缠自己的孙子。可人心哪里那么简单,欺负反而变本加厉,所以江洋必须学会暴力,学会强硬,他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第一次打架,第一次抽烟,却记得第一次被爷爷骂。爷爷永远不理解他,他是个思想守旧,唯唯诺诺的老人。他的胆子,在爸爸坐牢时候就吓没了。

然而这时候,爷爷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他出声,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正在倒流,四肢有种颤栗的酥麻感,接着,他再也忍不住了,巨大的震撼和活下去的谷文望笼罩住了他。

他捂住脸缓缓地坐下,背对着谩骂和侮辱,沉默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把内心的绝望和恐惧全都驱逐出身体,感觉体内原本冰凉的血液在缓缓变热,然后越来越热,直到沸腾起来……

在短暂的沉默后,等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眼中满是坚毅和勇气。

这名十六岁少年,即将面对成年人都无法招架的危难时刻,他要在他选择沉默和破罐破摔荒诞的前半生里,寻找那个曾为了证明自己清白,而不惜和大人打得头破血流的小孩。

他要用自己的声音,证明他的无辜,就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肃静!”

就在此时,法官重重落下手中的法锤,所有人停住了喧哗,屏住了呼吸,目光不由自主朝前看去。

法官高高坐再法官席上,右手执着木槌,金属镜框闪着寒光,看起来威严无比。

只听法院门口的大钟发出沉闷的“咚”“咚”“咚”……的声音。

在长长的钟声中,江洋内心发出了巨大的震颤;余宏军对准镜头露出一个练习好的假笑;周鹏站在法院大门抬头望向肃穆的女神雕塑;容铮埋首在厚厚的案卷中;舒墨开车在去往高中的路上;多米紧张地搜索着各大平台的信息。

“415高中生杀警案”,于二O一五年六月十五日,早上九点准时开庭。

这一天晴空万里,甲壳虫乐队曾在这一天获得帝国勋章,科比曾在这一天首获总决赛MVP。

而今天,位于淮赧市各地区的人们,正通过网络、电视、报刊杂志,关注着这起轰动一时的案子。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等待着手持天秤,带着眼罩的司法女神,朝那无法饶恕的罪恶之人,降下她的审判的裁决。

……

……

“大家早上好,今天是六月十五日,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也是格外沉重的一天,我是担任此次节目主持人的肖志刚。”

主持人穿着一身严肃的黑色竖条纹西服亮相。他已经四十二岁,长了一张国字脸,但保养得当,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出头,光从面相上看会给人一身正气的感觉。

肖志刚非常擅长主持法制节目,做主持人前也有非常丰富的新闻采访经验,素来洁身自好,零绯闻,在公众平台发表言论也一直是“三观正”的楷模,从未翻车,深受观众喜爱。

“在节目正式开始之前,我将会向大家介绍本次节目的具体情况和宗旨。”

镜头开始移动,顺着舞台拍摄了一周,观众可以看见整个节目组的精心准备,这是一个时长长达四个小时的直播节目。左侧有十二台供观众拨打电话,提供信息和观点;后方是巨大的屏幕,不停有留言在上面轮播,用来供网友和嘉宾们实时互动。

镜头最后重点落在位于舞台上的几十位嘉宾身上,他们分为黑白两个阵营。

这些嘉宾里有二十四位在网上十分活跃、拥有大量拥护者的博主,还有几位是在法学界资深的律师、有名的新闻记者、著名推理小说家和曾经参与此案侦破过程的专案组刑警、淮赧市公安局重案组副组长余宏军。此番配置,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观众朋友们,该直播节目是由平川省电视台、省公安厅和省委政法委联合播出的普法类法制节目,意图是通过现场讨论,探讨近两个月来舆论热度居高不下的‘415高中生杀警案’案件引发的法律、社会问题,同时查明本案的真相。本次讨论涉及的一切的法律和案件中的问题,均只是节目上的讨论,不可引申到节目之外,不具有任何法律效应。”

电视前,所有嘉宾神情严肃地聆听着主持人的话语,舞台后方的屏幕已经开始活跃地滚动起来。主持人的开场白已经阐明了节目的严肃性,就连嘉宾席上以搞笑著名的主播也大气不敢喘。

“由于本案的嫌疑人是未成年人,法院决定对本案进行封闭审理,因此任何法庭外的人士无法得知法庭内情况,我们在此的任何讨论也不会影响到法庭内部的正常审理。由于该案还在审理阶段,本次节目将会采取一个独特的方式进行。”主持人望向嘉宾席,伸出了右手,“本次节目将采取辩论的方式,所有嘉宾将会分属于正反两个阵营,根据现有的证据和电视机前观众通过电话和网络提出的最新线索和情况来做出己方辩论。为了保证线索的真实性,这些证据将由现场的刑辩律师王亮和专案组刑警余宏军来确认证据是否有采纳的可能性。”

这真的是前所未有的一个电视节目,现实中该案正在法院进行审理,而在电视上,将会上演一场虚拟“审判”。现场已经有嘉宾面色发红,开始激动起来。

热烈的掌声在空阔的直播间回荡,无论以后对节目的评价是违反道德法律,还是作为标杆的里程碑,现在不断飙升的收视率和滚动得令人眼花缭乱的后方屏幕,已经告诉在场所有人,这场虚拟审判已经万众瞩目。

余宏军偷偷地捏紧了拳头,趁着镜头移开的瞬间深深吸了口气,顺便挺起了胸膛,他仿佛在这一刻听见了“哐”的一声,法官用力地捶下法槌,大声宣告:“开庭。”

主持人站定在舞台中间,目光锐利地直视镜头,朗声说道:“首先,先让我们了解该案的全部过程。请大家注意所有细节,因为真相很有可能就隐匿在其中!”

……

两个月前,4月15日下午17:30分,大量市民聚集在淮赧市市中心石碑广场处,到下午18:14分时,现场人数已经高达八十万人,聚集人群未听从现场执法人员的劝诫。

在18:17分时,市中心突然停电,八十余万人被困现场,随后发生严重的踩踏事故。由于踩踏事故为另一则案子,将不会在本案中展开谈论,仅为前情提要供观众了解。

下午18:37分,一名正在疏散人群的执勤警察被人杀害。凶器是一把美工刀,地址在兴隆大厦前一百米处的丁字路口。凶手利用现场混乱和黑暗,从府城路靠近执勤警察的身后,然后趁其不备,割破了死者颈部的大动脉,随后又从府城路飞快逃离现场。

现场拥有大量的目击证人,甚至有人还录下了警察被害的现场视频,可由于停电,还有事出突然,没有人注意到凶手的任何特征,录像里凶手的面部和身体也恰好被死者的身体挡住,无法辨认。

死者是一名训练有素的特警,身材高大健壮,身高有182cm,体重74kg,当晚执勤过程中身穿特警作战服,外套能抵御匕首等常见锐器防刺服,配备头盔,警棍、手铐、警用制式刀具、警用水壶、急救包、多功能腰带、防割手套等装备,全身唯一的弱点就在颈部。

案发现场地形很复杂,根据后来的现场勘查,执勤警察所站的位置在丁字路口的靠右的位置。该位置平时是一个卖炸串的小摊贩占用。为了遮挡风雨,这个摊贩在该处打了一个高二十公分的实心钢柱,由于当晚下雨,摊贩并未出来摆摊,还收走了伞,留下了这个安全隐患。

而在当天下午16:45分,有一名三十二岁的廖女士不小心被绊伤,向城管反应该情况,但城管并没有及时进行处理。可以由此得知,这名警察为了不让急奔的人群受伤,特意在狂奔的人潮中站在钢柱旁,因此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并未挪开位置。

凶手用于逃离的府城路,由于建筑物密集,且堆放了很多杂物,整条路狭窄又弯曲,在一片黑暗中,不熟悉这一片地区的人,很多以为这里是一条死路,基本上没有人经过。

综上所述,凶手是个身材相对死者矮小消瘦(在行凶过程中能被死者挡住全身),了解警察配备的服装,十分熟悉现场情况的人,同时这个人仇恨警察,很有可能是随机作案(警察执勤过程中一直佩戴头盔,在黑暗中完全没有辨识度)。

但现场由于网络瘫痪,停电,所有的监控设备全部失灵,在死者身上,也没有留下凶手指纹血液等任何信息,警方除了征求目击者证词,很难有新的线索。直到第二天晚上,有一段校园暴力短视频在某平台上了热搜,引起网友们的关注。这段视频里一个在读高二的学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指认,他就是当晚制造杀警案的凶手,与此同时,在他书包里翻出一件带血的校服。

……

……

此时的舒墨正边听着节目,边把车倒车进车库里,不得不说,这个节目真的让他有些出乎意料。他本以为会是一次完全批判性的谈话节目,主题是批判未成人的教育问题,还有日以激化的社会矛盾。没想到居然站在正反两方进行现场辩论,还现场采纳观众的证词。

如果从个局外人来看,这个节目组可真是良心公正。

可在节目开始的半小时前,节目组就在网络上放出了两段采访视频,那是江洋的爷爷第一次出现在公众面前。

视频里的江洋爷爷缩成一团坐在咖啡厅里,可能由于感觉到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和节目组选的高档咖啡厅格格不入,老人显得拘束又不安,整个身体不停地前后摇晃。

老人的面部已经做了马赛克处理,在记者询问他觉得自己孙子是不是凶手的时候,老人采取不停沉默,摇头,然后痛哭的态度。

相对于老人,死者的母亲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显得很大气,不卑不亢,不时发出愤怒有力的指责和提问。

网上舆论果然是一边倒的同情死者母亲,并对老人不客气的谩骂。因为老人这番穷酸又心神不定的做派,像极了倚老卖老的碰瓷老人。

“人的同情是有选择的,一只丑陋的老鼠和漂亮的山雀同时出现在眼前,不用了解事情的经过,人们往往已经有了答案。”

舒墨脑海里突然出现这么一句话。

他小时候经常会跟随R去很多地方,这些地方偏僻又难走,但他总单纯的觉得只要和R在一起,就会很快乐,即使每次旅途他内心都充满了恐惧和惶恐。

那天车停在了空无一人的公路边,在公路旁有座房子,旁边的一块地上发现了全身布满蛆的山雀和老鼠,两只动物倒在地上,老鼠腹部被剖开,能看见里面的内脏和肠子,有很多白色的蛆在里面蠕动,山雀的脖子断掉了,呈直角歪在了一旁,爪子和翅膀也都朝另一个方向折起。

小舒墨抓住R宽大的手掌,十分好奇地问:“是谁杀掉他们?”

“老鼠!”房子里的小孩奔过来,拿树枝戳着老鼠剖开的肚子,“是老鼠袭击这只鸟,鸟为了反抗,就用喙和爪子撕烂了老鼠的肚子。”

小舒墨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然后转头去看R,拽了下他的手:“是这样吗?”

少年模样的R露出一个诡异又玩味的笑容,反问他:“你觉得呢?”

小舒墨眨了眨眼睛,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厌恶地朝老鼠投去一瞥,瘪了瘪嘴:“老鼠真讨厌。”

那陌生的小孩立刻和他一起骂了起来,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还有些恋恋不舍,不停问他们要不要去自己家里玩。

舒墨小时候很贪玩,听完邀请有些心动,但他看向R的时候,发现他正用一种格外冰冷充满寒意的目光盯着那小孩。

舒墨随后乖乖跟着少年R坐上了车,他对着窗外恋恋不舍地挥手。

陌生小孩却没看他,只是蹲下身子,继续用那根棍子戳老鼠的尸体。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很奇妙,在空无一人的公路旁,怎么会有一栋房子,他还问少年R,那个小孩要怎么在那里生活下去,换来的是少年R暧*昧不明的笑容。

回想那段往事,舒墨忽然在炙热的热浪中感觉有些许的冷了,因为他明白了老鼠和山雀的死因,那些伤痕绝不是动物能做到的。到如今,他已经不会再有那些恐怖的旅程,那些像噩梦一样的往事,也变得有些虚幻不真实,他甚至经常会怀疑那是否是自己不正常的大脑虚构出来的东西。

他一直在想,哥哥为什么要去找他们?

舒墨缓缓收回思绪,站在教务处门口,伸手敲响了门。

他昨晚看了江洋被捕的视频,整个经过让他觉得有些过于戏剧性,如果说这个戏剧性有什么别扭的地方,就是那个突然要坦白凶手的小胖子杨波。

他想找杨波谈一谈,可不知道像无头苍蝇一样来学校,学校的这些老师会不会让自己和这小胖子聊一聊。

谁能想到,教务处的门一打开,就看见站在角落里哭丧着一张脸的小胖子。在他对面,是一个正在蹲马步的高个子男孩,剃的平头,正用凶狠的眼神瞪着他。

“吴晓聪的家长?”一个大腹便便很有教导处主任做派的男人瞪着他上下打量一番,未等舒墨开口先做了判断,指着蹲马步的男孩便破口大骂,“吴晓聪,你也知道你干的丑事不能让父母知道,随便外面认个大哥就敢往学校领!”

骂完又指着舒墨的鼻子粗声粗气地说:“你又是哪条街混的,我告诉你,这片警察和我都是拜把的兄弟,你赶紧滚,找麻烦我让警察把你抓起来!”

舒墨听得很懵,他从来只被人当成过好学生,还没有一次被人指着骂泼皮无赖的经历。他转头看向那个叫做吴晓聪的男孩,那男孩也一脸茫然,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

“……”吴晓聪愣了愣,“不是啊,老师,他不是……”

“老师,我是吴晓聪哥哥。”舒墨突然笑了笑,脸上带上了分外稳重的表情,从包里拿出学生证递给主任,温声解释道:“我们家庭情况有些复杂,我父母早年感情不合离婚,我跟着我妈走了,我爸二婚有了晓聪。今天正巧听说晓聪惹事了,我想了想,我爸工作忙还不太靠谱,还不如我来,回去可以贯彻实施您的教导。”

教导主任一愣,拿着学生证上下左右翻过去翻过来看了一遍,确认的确是平川大学的学生证,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这主任也是很耿直的一个人,一拍脑门“哎哟”“哎哟”喊了两声,随即不好意思地赔笑起来:“啊,误会,原来是误会,真想不到啊,这个吴晓聪能有你这么个一表人才的哥哥来,请这边坐。”

吴晓聪在旁边目瞪口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一副“我艹”的震惊表情,忙抠着头皮使劲拼命回忆,他爸什么时候还有个前妻。

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突然一想,他父母都是沿海一带的,早年不到结婚法定年龄就结婚了,总不能是他爸在十三四岁就有了孩子吧?吴晓聪学习不好,但不代表笨啊,有人占他便宜,让他十分不爽,顿时瞪圆了两眼睛,愤怒地一蹬腿,站直身体:“我才没有哥哥呢,瞎说,你谁啊你!”

舒墨无声地笑了起来,走到吴晓聪身旁伸腿一踢他的膝盖,厉声喝道:“跪好,你不想你爸过来揍得你姓什么都不知道,就给我老实点。”

果然,吴晓聪一听见他爸就怂了,萎了吧唧地捏着耳垂蹲在地上。

舒墨笑着朝主任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不知道怎么教育的,没教养得很。”

教导主任客气地给舒墨倒了杯水,在他对面坐下,简单说了具体情况。

原来这个吴晓聪是江洋的铁哥们,觉得江杨入狱完全是因为杨波的原因,一天不欺负杨波就浑身不自在。

教导主任摸了摸脑门上的汗:“前些日子也就算了,今天吴晓聪把杨波堵到我们办公室门口了,正好有记者来采访,你说说,这像什么话?”

舒墨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说:“什么叫做前些日子就算了?”

教导主任一听猛地咳嗽了一声,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整个表情都有点不自然。

舒墨看到这里,一下明白了。

学校里的老师也都是学生过来的,对这种校园内部的欺负事件向来心知肚明,什么孤立冷暴力,语言奚落,只要不过火,不闹到警察上门的地步,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种事情要是欺负到成绩好,家里有钱有势的学生身上那可就不行了,就像江洋这种坏学生,欺负杨波这样的“好孩子”,那一定是要请家长,还要在周一大会上进行通报批评。

可要是遇上吴晓聪这样孩子,就要两说。

吴晓聪家庭条件比起杨波要好得多,是沿海一带的富商,据说是黑白两道通吃,杨波父亲那种做实业的本地商人,根本惹不起他。

难怪许多人都说,学校就是一个小型社会,也分三六九等,果然所言非虚。就连老师都用有色眼镜去对学生区别对待,更何况在他们教育下成长的孩子们。

不得不说,学校里攀比之风比社会更胜,而且大多拼爹妈,今天开车来送的是大奔,明天开车来送的是兰博基尼。如果家长开了辆奥拓,那就糟了,这个孩子会在同学之间彻底抬不起头。

舒墨余光扫过杨波那张涨得通红的圆脸,看起来像是被打怕了的应激反应,浑身紧绷地缩着脑袋,俩拳头攥得死紧,眼睛红通通地瞪着地面,像个充气已经到极点的气球,只要被什么尖锐的异物轻轻一戳,就会马上爆炸。

“这样吧。”舒墨全程礼貌有加,忠实扮演一个有知识文化的大学生,朝主任说话的时候特意伸手抬了抬镜框,笑得像电视里八十年代的知识分子,用和蔼可亲的语气说,“今天这事是我们晓聪不对,给学校带来不好的影响,我替晓聪给学校和主任道歉,愿意给予一定的补偿”

“唉!”教导主任立刻皱起眉,假装推辞,“这补偿没必要吧。”

“要的,要的。”舒墨看他笑得满眼睛褶子,心说大家都是两只眼的妖怪,在聊斋里装什么大头蒜,面上任旧语气温和地说,“孩子们不懂事,做事全凭一头脑热,但做大人的不能和孩子们一样啊。”

教导主任忙不迭点头:“对对对,你说得对。”

舒墨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然后用非常不好意思的语气地说:“我看主任也挺忙的,孩子们我就带走了。这事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教导主任一脸为难,“不太好吧。”

舒墨看出他这是要拿乔,依旧好声好气地问:“那主任觉得怎么办的好?”

教导主任搓了搓手:“其实这事情有些麻烦,主要被记者拍到了,要想让记者那里闭嘴,就要”他特地压低声音,伸出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搓,朝舒墨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笑。

舒墨要笑不笑地一垂眼:“主任觉得多少合适。”

教导主任看舒墨这么好说话,心想这些富二代的钱真是大风刮来的,直接伸手比了三个手指头。

三万?

舒墨停了停,手指轻轻扫过嘴唇,露出一个微笑。舒墨的眼尾很长,他笑得时候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弯成条弯弯的弧度,仿佛是个温和的夫子,又带些道不出的事故精明。

教导主任以为舒墨同意了他的条件,笑得格外和蔼可亲,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悠闲地拿起盖子,朝滚烫的茶水吹了口气。

就在这时,舒墨声音突然陡然提高,拍桌子大声吼了一句:“吴晓聪,你他*妈给我滚过来!”

教导主任本来听舒墨说话温温顺顺的,觉得这面前的年轻人好拿捏,可以趁机赚点外快,被这突如其来的拍桌子骂粗话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掉地上。

吴晓聪已经吓得不轻,战战兢兢地靠过来,像个不知前途命运的鹌鹑,不知所措地拘着两只手,忐忑地低头看着舒墨。

舒墨伸手把他往前一拽,指着鼻子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玩意,就知道仗势欺人欺负同学,自己没半点能耐,就晓得搬你爸名头来装模作样找同学麻烦!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你这是敲诈勒索,要判刑的你知道吗?我告诉你,勒索金额在一万以上,就可以判三年以上,你这辈子就这样完了!”

吴晓聪听到这里有点急了:“不是啊,我没找他要钱!”

“闭嘴!”舒墨打断他的话,“你想做劳改犯吗?”

教导主任脸色一变,忙放下手里的茶杯,拍拍吴晓聪的肩膀:“这都是小事情,哪里有那么严重,我回头让宣传处找记者谈谈,学生间的小矛盾而已。”

舒墨怒容转瞬即逝,随即笑了起来:“我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那就不打扰主任了,我把两孩子带走了。”

教导主任已经起了一头冷汗,完全忘记这时候还是上课时间,忙不迭点头:“好的,好的。”还跑到门边打开门,恨不得他们马上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