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朝迭代的事情史书上见的还少吗?
三千里江河日月顷刻便换了主人,新的王朝业将走向新的末日,如此循环往复,倒显得他们这些人执着了。
他年若汉室不济,苍生受难,辽人入关,天下大统,仿汉制,习汉字,文化共存,文明相融,百姓有一个大同天下,桃李园外是辽是汉倒也不必区别分明。
而这大同天下又能撑过几百年岁?
到时候又是一番生灵涂炭,千年之后是否还是汉家天下?
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可笑他执着了一辈子护着皇室,到快死的时候才想明白了根本。
江河日月以人为本,皇室不过是逐利之工具。
水能载之,也能覆灭之。
眼下他看这辽国少主,竟隐约有天下共主之势了。
“陛下记着今日的话。”章璎这样说。
耶律德让点头,“你们常常讲的一句话,君无戏言。”
君王无戏言,但到底会后悔。
“你身上的病症,我穷极天下,也会寻来解药,你莫忧虑,终有一日会与常人没有不同。”
章璎摇头,“我早与常人不同了,也无甚可奢望。”
耶律德让忍不住道,“若真有入关的一天,我一定杀了李徵,杀了所有待你不好的人,他们算不得什么百姓。”
章璎盯着他手中的刀,“你我早已国仇家恨,又何必为我再开杀戒?我已不愿再卷入风云,你们且争且夺,莫伤了无辜人便好。”
耶律德让叹息,“你变了很多,我还是喜欢叫你维依。”
章璎神情恍惚,良久说道,“太阳也有落山的时刻。”
他已找回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从何处来也便不再重要了。
他无父母,也不欲知父母。
他无子嗣,也不欲育子嗣。
他无姓名,也不欲有姓名。
他一无所有,却因章珞的那一封绝笔,知自己的归处,或许黄土日月相伴,远离尘世喧嚣,此地便是他的将来。
人若是不再执着,痛苦便会放下大半。
“章璎,你身边的人很多,但你的真心可给过什么人?”
耶律德让忍不住问。
他想得到一个答案。
他想知道这个轻飘飘的人,心脏有没有放进去一个人的重量。
章璎的目光落在远处散场的那扮演暴君的戏子身上,脑海浮现短短几个字一一
往事不可追。
入宫之后,当戚寒舟成为他的过去,谁成了他当年的现在?
许多事他已不敢深想,自欺欺人,得过且过。
“给过。”
至于什么人?
章璎恍惚地想,总是生不逢时。
他出生的时候,他老了。
他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死了。
而那被他封在记忆中的小西河王,如今褪去了颜色,像一幅失真的画。
耶律德让观他神情,终于道,“知你不是铁石心肠,我输的心服口服。”
活人比不过死人。
他们拱手道别,知此一别或许永生不能见面。
耶律德让临走前说,“若我能入主中原,必不会让你活得如此委屈,至少愚昧的百姓,应当知道你为他们做了什么。他李徵为了维护皇室的面子不敢公开,我可不怕。天地日月共鉴,我从不掩埋罪孽,也不怕彰示真相。”
章璎似乎在想别的事情,他有些出神,甚至没有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
耶律德让也没有再说一遍。
他们拱手告别,耶律德让回到失魂落魄的萧烈身边佯装自在,“人见过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他又回头看向祝蔚,“你如何想?”
祝蔚眨了眨眼睛,“我见这地方山清水秀,正是养老的好地方。”
耶律德让笑了,“若有一日天下一统,你自然可以来此卸甲归田。你不去与他说说话?”
祝蔚百无聊赖,“我跟着来此也就是远远看看,见这美人还活着,总比死了强。”
他不肯承认,旁人也不戳穿。
祝蔚没有留下来。
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或许将来战事真正停歇,此地确实是一养老的好去处。
有美酒,有江湖。
还有一个薄命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