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初秋, 陈宅外面的道路上和苏城许宅的庭院里是一样的金色,只不过道路上铺满了银杏叶,在苏城则是金桂飘香。

  直到深秋, 北城便开始萧瑟。

  许听韵的初试顺利, 晚餐时陈昼夹了一筷子笋丝给她, 问她:“这回总该放松一下了,想不想去找温盼玩?”

  月初时,温盼说接了部戏,要去西南拍戏, 已经走了半个多月了。

  许听韵明白陈昼的意思, 吃着饭眼睛还滴溜溜地看着陈昼,刚想回他,陈老爷子不高兴地打断了他的话。

  “说什么呢, 不到两个月又要复试了。我可警告你,你想去找盼盼别拉上勺勺。她要是没考上北城音乐学院我跟你急。”

  陈昼收回筷子,眼睛看向门外,轻咳一声:“我也没想去, 公司在那边有个事。”

  许听韵想忍住笑, 但最后还是没憋住, 嗤嗤笑出声。

  陈昼可算是逮着机会“教训”她:“吃饭呢, 笑什么笑。爸你看,就你教的勺勺越来越不像样子。刚开始来的时候……”

  “什么我教的,那不是你和温盼俩人成天跟勺勺说些有的没的?看看温盼在的时候,你们哪次吃饭的时候消停过?房顶子都快让你们掀翻了。我们勺勺还是个孩子, 要坏也是你们带坏的。”

  陈老爷子一顿抢白, 让陈昼无话可说。

  他确实冤枉, 哪次都是温盼带着许听韵胡闹, 他只是在旁边插了几句嘴而已。

  不过,陈昼也只是嘴上说说,只是为了顺便和老爷子顶嘴。

  对于许听韵的变化,大家都看在心里,也由衷的开心。

  他们家勺勺总算不是那个自卑敏感的内耗性格,倒是有了几分陈家人的爽朗和古灵精怪,很像她的妈妈了。

  该有的礼数许听韵还是有的。

  晚饭吃完,陈老爷子和陈昼去琴室喝茶聊天,许听韵无所事事,索性正好练练琴。

  线香燃气,余味悠长。

  琴声中父子两个人聊了些公司和婚姻的事。

  他们从没打算背着许听韵,有些事瞒着她其实是对她不好。

  就像许家那两口子,就想把他家勺勺养成笼中鸟。

  陈老爷子虽然不是生意人,但陈昼有些困惑还得他来解答,大多是和道理人情有关。

  聊了一会儿,陈老爷子又问了他和温盼的事,才看了一眼许听韵,压了些声音问陈昼:“谢昭那小子,是不是又回去了?”

  琴音依旧舒缓,陈昼正要回他,却见陈老爷子伸手止住他说话。

  陈昼顺着他的方向看去,许听韵依旧专心地练琴,也没什么异样。

  陈昼对古琴只是略通皮毛,但陈老爷子却听出了端倪。

  他叹了口气,对许听韵说道:“行了,别装模作样了。跳了个音当我没听出来呢?想问什么就过来吧。”

  他说完,许听韵弹琴的手顿住,尴尬地看向陈老爷子:“外公……”

  陈老爷子摆摆手,拿着自己的茶杯掀帘往卧房走。

  许听韵吐了吐舌头,站起来想快步走到陈昼身边,却见陈老爷子杀了个回马枪。

  他看着许听韵,声音严肃:“知道你专业不错,又有天赋。但你可不能骄傲啊。到时候可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可不会再给你打招呼。”

  许听韵上前拉着陈老爷子的手臂撒娇:“外公,就一天!你答应我的,元旦那天就可以啦。”

  陈老爷子冷哼一声,食指点了下她额头,“可是你自己要考的,到时候考不上别哭鼻子。”

  许听韵搀扶着陈老爷子到门口,笑眯眯地回:“不哭,考不上我就赖在家里啃老,陪着您吃喝玩乐多好。”

  陈老爷子吹了吹胡子,“和谢昭净不学好,油嘴滑舌。”

  许听韵皱了皱鼻子,不满嘟嘴,小声说:“谁跟他似的,大骗子。”

  自从上次生日宴过后,她就一直在忙着初试,和谢昭一直没见过面,也只有两人都闲下来的时候微信联系。

  最近,她倒是闲下来了,可谢昭却没了音信。

  昨天她考完试,出了考场就给谢昭发微信,可到现在,谢昭还没回她。

  都说年底企业很忙,舅舅也忙得不可开交。

  今天他赶回来吃完饭也是因为爷爷三令五申,必须回来吃饭,好为勺勺庆祝。

  今早,许听韵睁开眼就拿过手机,却依然没有回应。

  想起前一阵,谢昭同她说最近有些忙,许听韵扁起嘴。

  这么忙啊……

  正好逮住陈昼,她又听到了谢昭的名字,许听韵自然想打听个明白。

  等陈老爷子走后,许听韵笑眯眯地给陈昼斟茶:“小舅舅,你们刚才在说谢昭呀……”

  陈昼早就知道她想干什么,垂着眼皮吹着盖碗里的茶水,装模作样地品着。

  就像生怕说话会坏了品茶的乐趣一样。

  许听韵急了,见陈昼半天还在吹茶,捏着茶盏抢过来:“晚上喝茶会失眠,温盼姐特意让我盯着你别喝那么多茶的。”

  陈昼眼神凉凉:“你叫她什么?”

  “舅妈!”

  许听韵忙接了杯白水塞进陈昼手里,乖巧地笑笑:“舅舅,等我成绩出来,你带我去西南那里玩玩好吗?”

  陈昼把杯子放一旁,漫不经心地说:“我好像挺忙的。”

  “哎呀,是我求你的嘛!”许听韵有点急,“再说,我自己去那里爷爷和你都不会放心的呀。正好你的戏不是正好在那边拍嘛,投资人去视察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陈昼看她一眼,她忙做发誓状:“是我主动要求的,我会和舅妈说好的。”

  见陈昼总算满意,许听韵松了口气,支吾地问:“那……你们是不是都很忙的呀。”

  陈昼看了她一眼,忽然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似的:“什么时候我们陈家的孩子还上赶着去了?!”

  许听韵睁大杏眼:“舅舅你怎么知……”

  “得了,你那点小心思别说我了,你外公都知道了。”天色已晚,陈昼也不再卖关子,“他每年元旦前都会回老家,就在城郊一个别墅里,住上一段日子。等元旦那天给他妈妈烧了纸,就又回来了。”

  许听韵怔住,“他妈妈是生病了吗?”

  “嗯,癌症走的。阿姨走的那天只有我和你舅妈在。那天谢昭去谈了一笔大合同,是决定立言未来发展的,很重要。等他赶回来的时候,阿姨已经去世了。”

  陈昼的语气难得的温和,当却让许听韵觉得冷静的可怕。她身上像被冻了层冰霜一样,连表情都僵了。

  陈昼叹了口气,才想起来许听韵的父母也去世了。

  他拍拍许听韵的发顶:“勺勺,别怪他,让他独处几天,也最多就一个星期。不止你,立言也等着他。也算是他这一年为数不多的休假吧。”

  见许听韵还怔在原地,陈昼又叹了口气起身。

  他今天在老宅睡下,准备去自己房间。

  陈昼走到院中,空气冷冽,让他忍不住泛起鸡皮。他抬头看了眼月光,又低头抬腕看了眼时间,拿出手机要给谁打电话。

  他看着手机犹豫了十几秒,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收起了手机。

  他还是回自己家吧。

  正当陈昼要离开四合院时,听见有人叫他。

  “舅舅,等等我!”

  陈昼愕然转身,许听韵提着一个登机箱、身后还背着她的琴小跑过来,“舅舅,送我去见他!”

  陈昼想扶额:“胡闹,回头小心你外公……”

  “我同外公说过的,他同意了。”许听韵眼睛亮晶晶的,“练习我不会落下的,元旦再回来就好了嘛。”

  陈昼沉默一会儿,接过她手里的行李和琴,忍不住抱怨:“要是让那小子知道我家孩子上赶着跑去找他,他不得乐疯了……”

  许听韵直到坐进车里时,心脏的跳动还一下一下敲着耳膜。

  她从没这么大胆过,温盼对她说的,总有人要迈出这一步。

  之前一直是谢昭走向她,这次也该轮到她了。

  车上,许听韵看着月光下飞驰后退的枯树、越来越空旷的道路,许听韵咽了咽口水。

  直到,陈昼把车开进了山里。

  许听韵梗住,看着陈昼的时候快要哭了:“舅舅……”

  陈昼轻描淡写,“我也没说山里没别墅啊。谢昭他新公司的度假村项目就在附近,离那幢别墅不远。他顺便来视察一下。”

  这一路上都是零星的村落,只有不远处的坡上有几幢别墅,看着到像个疗养别墅的样子。

  山风很凉,城里已是深秋,山里却像是入了冬。

  许听韵只穿了件薄呢大衣,下车之后被一阵风吹得打摆子。

  陈昼笑:“怎么样,还要在这儿陪他么?”

  许听韵抱紧了她的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许听韵听见陈昼冷森森地口气:“这里晚上可什么都有,狼也不是没有的。专爱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许听韵抱紧琴,手往袖子里缩了缩,:“舅舅,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快带我去找谢昭!”

  她声线细又温柔,这时却在轻轻颤抖,尾音还有些破音。

  许听韵原本就胆子小,这些日子倒是被温盼带得外向了些,也被谢昭哄得无法无天了,只不过终究是纸老虎。

  现在让陈昼一吓,胆子又缩了回去。

  许听韵从来没进过北方的山里。

  这里的山不像苏城的山,一年四季郁郁葱葱、小家碧玉似的;反而高得吓人,一路上都是深色的岩石和白桦林。

  到了晚上,那些岩石里钻出来的植物像怪物一样,随着北风张牙舞爪地在对着许听韵叫嚣。

  陈昼还有心情吓唬她,她紧紧抱着琴,又冷又怕,还听到了身后窸窣声。

  许听韵快要哭了,她现在只想钻回车里大哭一场,然后等到白天的时候找到谢昭,她一定要打……

  许听韵脑子很乱,正在想怎么“惩罚”谢昭,身后忽然一暖。

  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人拉着转身,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这个怀抱并不暖和,甚至还有刚才风吹过的冷冽味道,但当许听韵闻到熟悉的松香味时,心里忽然安心下来,眼泪却止不住汩汩流淌。

  许听韵手上的琴被抽走,她被一只手臂牢牢圈在怀里。

  那人另一只手还从她脑后圈过来,堵住她的耳朵。

  许听韵听不见北风越来越过分的怒号,却听见谢昭低沉磁性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恼怒。

  “陈昼你是不是疯了,大晚上把勺勺带这儿来干嘛!你媳妇儿去深山老林不成就把我媳妇儿也拐进来?”

  许听韵听着谢昭的声音越来越气急败坏,虽然眼角还挂着泪,但唇角却偏偏忍不住往上弯。

  她在谢昭怀里乱刨,被他低声斥了一句,又觉得眼前一黑,身上就暖了。

  谢昭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羽绒服的拉链,把她塞进了他怀里裹着。

  于是,许听韵就窝在谢昭怀里,听谢昭骂着陈昼,弯着唇角昏昏欲睡。

  还好她来了,不然谢昭哪会这么……有精神。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