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坏纸鸢【完结】>第90章

  谢盈朝是一个很优雅的人。

  任哪一个见过他的人都会作出这样的评价。

  他从小就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被当做财团继承人培养,喜怒不行于色。

  即使最愤怒的时候,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到一丝痕迹,即使最残酷的话语,也可以用平和的语气说出口。

  多数时候,他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对象。

  可许鸢很怕他。

  无关乎那些夜晚,她如一只雨林中的蝴蝶,身不由己,被他弄湿翅膀,捻玩在指尖。

  ——而是对他这个人,有种天然的、发自心底的畏惧。

  谢盈朝,其实是比谢斯止还要残酷的人。

  谢斯止天性中仍有一点类似人的东西。

  可是谢盈朝。

  他父母的尸骨被葬在玫瑰花田。

  他的姐姐被他亲手送给军火商。

  就算在少年时,曾帮他在谢氏站稳脚跟的谢绍,也在他手中家破人亡。

  优雅从容的皮囊内包裹了冷漠、残酷与无情。

  ——种种相叠,才是完整的谢盈朝。

  许鸢从不认为,谢盈朝是将她当做平等的爱人。

  曾经,他的卧室外有一棵树,树上住了一窝鸟。

  天晴时,谢盈朝会站在窗边看风景,碧空、清风、鸟鸣,在他眼中是很不错的风景。

  可某天,窗外的鸟不见了。

  许鸢问佣人,才知道——它们清晨吵到了谢盈朝休息,被他用一柄□□当做猎物打下了枝头。

  一切人与物,乖顺时才能窥见他的一丝温和。

  一旦逆了他的心意,看到的,就是另外的他了。

  许鸢,就是他掌心的那只鸟。

  ……

  因为连日的疲劳和饥饿,许鸢在赛诺集市上晕了过去。

  昏睡时,她梦见许多过去的画面,再醒来时,头脑昏沉,几乎要裂开了。

  她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

  房间昏暗,没有开灯。

  窗帘严密地遮住了外面的光,看不清白天还是黑夜。

  她身上拾荒者的衣服被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柔软的棉质睡裙。

  身下的床单是绸缎的,那是谢盈朝最喜欢的布料,许鸢可以从上面闻到他的味道——即使时隔多年,她依然记忆犹新。

  ——一种干净到极致的冷味,携了海洋调的白松香。

  谢盈朝的东西,从来不会被别人染上味道。

  这是他的床。

  谢静秋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起身按开床头的台灯:“你醒了?”

  她拉开窗帘,世界一片漆黑,远处沙丘错落,低矮的建筑坐落在月色之中。

  许鸢坐起来。

  “还好我们及时赶到,不然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谢静秋心有余悸,“杀你的男人是艾琳的心腹,他们得到的指令是将你就地处决,那女人向来心狠,不愧是金斯莱家族的女儿。”

  “我们真的太久没见了,在赛诺集市,我差点没有认出你。”

  她一个人说了很多,许鸢安静地听着。

  等到谢静秋停下来,她才抬眼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静秋:“那年,我把大哥从庄园的地牢救了出去,之后我们去过南美,去过欧洲……去过很多地方。谢斯止一直在找我们,大哥也不是就此罢休的性格。”

  “艾琳·金斯莱是大哥国外念书时的同窗,有点交情,但最重要的是,她恨着谢斯止。”

  “几年前,得知谢斯止与伊恩闹翻,大哥联系上了弗拉克斯曼家族,伊恩很慷慨地提供了资金。”谢静秋笑笑,“你看,谢斯止的仇人也太多了。”

  “我不是问这些。”许鸢轻声说,“金斯莱家族臭名昭著,为什么要为他们做事?”

  谢静秋一愣。

  许鸢凝视着她。

  从前,她与谢静秋的关系不错,知道谢静秋是怎样一个人。

  她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内心柔软,看到路边的小孩乞讨都不忍心,会亲自将他送到福利院安置。

  她不该成为这样一群人的帮凶。

  谢静秋沉默了几秒:“不是所有人,都能随心所欲地选择,无法背弃大哥,就只能追随他的脚步。”

  “前方是罪恶的深渊,可我没有回头的路了。”

  “许鸢。”谢静秋将一个透明的玻璃瓶放在床头柜,“这精油可以融解你身上的颜料,在大哥回来之前,把它洗掉。”

  她放下东西就要出门,许鸢叫住了她。

  “静秋——”

  台灯昏黄,她抬起眼眸:“谢斯止他……”

  谢静秋背对着她:“不要在大哥面前提起他,他们两个,早就不死不休了。”

  ……

  周围几十公里的沙漠,只有这座建筑灯火通明。

  沙发上的女人一头波浪般的蓬松金发。

  ——艾琳·金斯莱。

  她的母亲并非N国人,她遗传了母亲,外表没有N国人的特征。

  艾琳一身利落的装扮,手里拿着一瓶瓦巴城特产的啤酒,阴沉的眸子盯着对面的男人。

  “你杀了约翰。”

  对于她的逼问,谢盈朝神情淡淡的:“他要动我的人。”

  “她只不过是个女人,在这里日夜保护你、为你做事的,才是你的人。约翰跟了我很多年,就算他惹恼了你,你也应该把他交给我来处理,而不是在赛诺集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他打成一滩肉泥!”

  艾琳眼中流露出愤怒的颜色。

  谢盈朝眸色冷淡:“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处决他,我该处决的人,是你?”

  艾琳的脸色瞬间变了。

  “明知道我要活的,却叮嘱心腹杀死许鸢,金斯莱小姐,这不是对待伙伴与朋友该有的坦诚。”

  “我只是……”艾琳神情凝重,她解释,“只是不想看你重蹈覆辙。”

  “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谢盈朝淡淡地说道,“也不会给同一个人,第二次犯错的机会。”

  他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艾琳捏紧手中的啤酒,没有说话。

  谢盈朝露出了困倦的神情,身后的保镖见状,推他离开了这里。

  一旁,艾琳的心腹神色不快:“小姐,您就这样让他挑衅?那个毁灭了金斯莱家族的男人明明就关在黑牢,他却不准我们的人靠近,还有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这是我们的地盘!他不过是个外人!”

  “我当然知道。”艾琳阴郁地说,“只是现在,我还有求于他。”

  七年前,金斯莱家族覆灭之后,曾经那些关系网络也一并消失了。

  此刻,所有的武器、军.火、资金都需要借由这个男人来得到。

  更别说,谢氏本身还有一座庞大的军.火工厂,等到黑牢里的谢斯止死后,以谢盈朝的手段,掌控它们易如反掌。

  因此,谢盈朝才是此刻金斯莱家族实际上的控制者。

  在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前,艾琳不会、也不敢与他翻脸。

  ——她要依靠谢盈朝而生。

  “我有预感。”她喝掉了杯中的红酒,“那女人会再一次拖垮他。”

  她与谢盈朝是同盟,金斯莱家族没有东山再起之前,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件事发生。

  ……

  “您打算去哪里?”

  离开屋子后,保镖恭敬地问道。

  谢盈朝拢了拢膝上的毯子,安静地思索。

  沙丘上的月亮光芒黯淡,据点后的那座山在月色里投了一道黢黑的影子。

  那里是金斯莱家族新建的黑牢。

  无论昼夜,犯人凄惨的呜嚎声都会从石缝之间钻出来,听在耳朵里,犹如地狱恶鬼的哀嚎。

  谢盈朝思索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道:“今天,还没有去和我的弟弟打招呼。”

  ……

  门口守着两个男人。

  从窗外看去,无论哪一座建筑、哪一条街道,房顶或楼下,都是背着□□巡逻的人。

  金斯莱家族的据点,犹如一座不可攻陷的堡垒,他们手上还有谢氏的人质。

  许鸢难以想象,在这样严密的防守之下,要怎样将人完好无损地带出去。

  更无法想象,她与谢斯止的结局。

  后半夜,房门打开。

  听见轮椅轱辘摩擦地砖的声音,许鸢的身体无可避免地僵硬了。

  保镖只将谢盈朝送到门口就离开了。

  他扶着轮椅来到窗边。

  借着微弱的月光,许鸢看见,他捏着一条染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许鸢靠床坐起来。

  谢盈朝说:“今晚的月亮,和那夜很像。”

  在许鸢眼里,月亮就是月亮,无非是圆是缺,是明亮又或黯淡,说不上像哪一晚,不像哪一晚。

  但谢盈朝这样说起,她当下明白了他的所指。

  那一晚,乡下的小木屋里,她像一个溺水的人被谢斯止压在身下。

  也是那一晚,谢盈朝赶到,将她带回了城堡——在那个阴暗、潮冷的房间里,他几乎掐死她。

  那夜,她迷糊着醒来时,他也是像这样,在窗边看月亮。

  不同的是,那时,他是站着的。

  背后迟迟没有动静,谢盈朝回头,只见月光里,女孩静静地看着他。

  时光对于美人总是格外宽容。

  一别数年,他竟没有找到一丝,她被时光雕磨的痕迹。

  她清瘦却不枯槁,肌肤如雪,映着乌黑的发。

  眼眸干净,漆黑的长睫卷去,轻轻垂起,叫人觉得是一片轻柔的鸟羽。

  在赛诺集市刚见到他时,她是怕的。

  哪怕刚刚他进门那一刻,眼睛里也满是畏惧。

  只是短短片刻后,她的情绪就被收敛,恢复成了从前谢盈朝最熟悉,也最为之着迷的平静模样。

  “谢先生。”许鸢开口。

  她纤细地坐在月影里。

  “好久不见。”

  谢盈朝用深不见底的眼眸,盯住了她:“再次见到我,对你而言大概是场噩梦。”

  许鸢短暂地沉默了。

  她与他对视,眼眸清亮:“您要报复我吗?”

  “报复?”谢盈朝咀嚼着这两个字。

  轮椅轻轻朝床边滑去。

  就着昏弱的光线,他视线落在许鸢肩胛骨处那干涸的红色颜料上。

  花枝镇的雨夜里,谢斯止写下的“谢”字仍在。

  谢静秋给她的瓶子,许鸢没有碰,任由痕迹留在那里。

  其实就算把它洗掉了也没有用,在她身上,有比它要靡乱一百倍的东西。

  “我该报复你什么?”

  “报复你与谢斯止联手算计我?报复你对我的虚情假意?”

  他的声音如一粒苍耳的种子,随风轻飘飘落进耳朵,却让她有种被倒刺勾住心脏的感觉。

  “还是报复你,夜夜在我床上,却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爱上了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