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坏纸鸢【完结】>第89章

  许鸢逃亡的第六天,她的食物和水耗尽了。

  金斯莱家族的人天天背着枪在赛诺集市巡逻,把许鸢的照片贴在了每一面墙上。

  她花了一点钱和拾荒者交换了衣服,又把自己的脸用煤灰抹黑,东躲西藏,才没有被找到。

  后来,他们开始清空赛诺集市了。

  那些人开来很多车子,把集市出口围住,先是禁止外人进入,再是驱赶集市里的商人。

  短短半天,集市往日热闹已经消失大半了。

  他们正一间间房子搜查,这样下去,早晚许鸢会被他们找到。

  ……

  那天谢斯止塞到许鸢口袋里的,是一部手机。

  手机设有锁屏,许鸢按下自己的生日——11月12日,毫无障碍解开了密码。

  她用谢斯止的手机打给谢铎,对方却不在服务区,到现在为止,已经六天了。

  谢铎是一个情绪稳定、且办事能力很强的人。

  正常情况下,他不会不接电话,除非遇到了意外。

  N国通讯不发达,国土大半面积都无法联上手机信号。

  电话在服务区之外,说明谢铎此刻一定离开了首都,至于具体在哪里,就不清楚了。

  手机电量有限,许鸢每天早晚各给谢铎打一次电话,发一条短信。

  其余时候都关机保存电量,尽管她很节省,到第六天时,电量也快耗尽了。

  金斯莱家族的人与她只有一墙之隔。

  许鸢靠在墙上,听几个男人围在一起抽烟闲聊。

  前几句聊沙漠变幻的天气,后几句扯到了她的身上。

  “那照片上女人究竟是谁?”

  “她的身份,就连艾琳小姐都不清楚。”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满城找她?”

  “这谁知道呢?”男人压低了声音,“不过艾琳小姐交代我们,找到了她,就地处决。”

  “知道吗?我在想,艾琳小姐要的只是她的人头,那么在她死前……”

  他发出了一阵任谁都能听懂的淫.笑。

  许鸢听到一半,拉上遮脸的帽子,离开墙后。

  ……

  手机只剩1%的电量,马上就要关机。

  许鸢盯着桌面背景出神,那是一张她的相片。

  午后油画教室,她站在窗边,一抹浅淡光线穿过雨后的雾气,散射在她莹白的脸颊,色泽明亮。

  不知道谢斯止什么时候拍的。

  想起谢斯止,许鸢心脏抽搐了一下。

  那天,谢斯止为她挡住了狙击手的子弹,她随人群逃离长街,回头只看见他倒在血泊里。

  他的生死,他的伤情,她一概不知。

  只在后来偶尔听街上的行人谈起——金斯莱家族从集市上带走一个人。

  白天,许鸢混迹在拾荒者中央,游荡在集市的角落,晚上,她则谨记谢斯止的话——远离人群,一个人睡在荒僻处废弃的小屋里。沙漠昼夜温差大,许鸢没有被子,衣衫单薄,只能依靠身体蜷缩来获取一点热量。

  当万物在夜里悄寂时,她无可避免地想起谢斯止。

  她一切苦厄因他而起。

  从前,许鸢以为,只要离开他,又或是他消失在世界上,就能解脱。

  但当他真的消失不见时,她的心却因此而悬起。

  她原本是一方平静的海,却在他的疯癫下掀起了狂风巨浪。

  无数陌生情绪将她世界搅弄得天翻地覆,却也让她明白了爱恨。

  ——她无法再变回从前情绪淡漠的许鸢了。

  如果谢斯止消失,那么带走的不光是她的恨,还有她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爱。

  那天,谢斯止看她的目光,平静中带着一点少年时才有的明亮。

  他说:“许鸢,我把命,交给你了。”

  他把命交给了她,她却连谢铎都联系不到。

  许鸢抱紧自己,寒冷、饥饿、无能吞噬了她。

  她仿佛被人丢到一汪绝望的深潭,身不由己地浮沉,或许下一秒,就会溺毙。

  抱膝躲在角落,刚好可以透过对面的小窗看见天空。

  昏色夜幕中,挂着一盏银盘般的月,清辉漫散,瓦巴城的黑夜因它而透亮。

  她又想起了谢斯止的话——如果害怕,就看看月亮。

  谢铎不接电话,也许是接收不到信号,也许是弄丢了手机。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部手机上,她必须要想别的办法把消息传递给谢铎——如果他还能赶到瓦巴城的话。

  谢斯止和她说,东街卖花的小店是谢氏开的,老板或许可以帮她联系谢铎。

  想到这,许鸢的视线从月亮上挪开。

  这些天,她为了躲避金斯莱家族的人,在集市的暗巷里到处游走,已经把周围的路线摸清了,甚至还弄到了一副集市地图,就着月色,她仔细辨认。

  东街花店离她不算近,大概要跑上两公里的路程——如果顺利的话。

  搜寻声一点点接近。

  她逃亡的空间越发狭窄了。

  最迟明天早上,她一定会被发现!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许鸢取出纸笔,把要转达给谢铎的消息写下来,其他无用的东西都丢掉,离开了栖身的地方。

  ……

  风卷起地面的黄沙,飘至半空,遮住了天穹的月光,世界变得雾蒙蒙的。

  许鸢穿过一条空旷的街道,躲进了小巷。

  她躲过街上巡查的人一口气跑了近千米,喘得厉害,背抵着墙壁休息。

  巷子深处,传来女人呜咽与求饶,还有男人骂脏话的声音。

  许鸢朝那方向投去目光,巷子一片黢黑,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可以想象出那里正在发生什么。

  她随身的枪里还有一颗遗留的子弹。

  但如果在这里开枪,一定会把街尾的人引来。

  谢斯止也告诉过她,在赛诺集市里生存,不要相信、更不要同情任何人。

  那叫声越发凄惨了,听得她心脏砰砰掉。

  许鸢正要离开,巷子深处的女人却挣脱男人的桎梏,跑了出来,和猝不及防的许鸢撞了个照面。

  刚刚跑步时,许鸢的帽子散开了,一头乌黑的长发散了出来。

  脸上的煤灰掉了许多,此刻,月光将她的脸映得清晰。

  女人看见她,在即将被男人拖回深巷时,大吼了一句:“这个女人,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那男人眯起了眼睛,就着月色,辨认许鸢的身份。

  趁他注意力分散,那被侵犯的女人甩开他跑掉了。

  男人没有理会逃跑的女人,一步步走向许鸢。

  在离她五米的距离时,许鸢抬起枪口对准了他。

  “别过来,先生。”

  她身上带着枪,这令男人诧异。

  不过他并没有害怕,反而狰狞地笑:“美人一般是不用枪的哦,你打得准吗?”

  许鸢一枪,直接打在了他的大腿上,消.音器令枪声并不明显,但男人的痛叫声却响彻了整片街区。

  他倒在地上,许鸢走到他身边,没了子弹的空枪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做这一切时,她熟练得像一个杀人魔。

  后来许鸢回想起那一夜,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做到那样冷静。

  男人的同伴听见叫声,在对讲机里询问他情况。

  他忌惮头上的那把枪,忍痛道:“……那女人,咬了我一口。”

  同伴发出嗤笑声,问他咬了哪里,是否需要帮助?

  他咬牙:“都别过来,我要一个人、好好地收拾她。”

  许鸢搜走了他身上的枪和子弹:“您为金斯莱家族做事,对吗?”

  男人阴沉地看着她:“我以为你是个柔弱的女人,枪法倒是很准。”

  许鸢垂眸,她的射击是谢斯止教的。

  曾经樱花飘零的春日,他在射击馆一待就是一下午,名义上是教她射击,实际上别有用心。

  许鸢射得不准,又一直和他贴得很近,有些烦躁。

  她坐在场馆边缘,摘下手套,揉着被枪磨痛的虎口。

  谢斯止拿着一瓶矿泉水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阳光倾洒进场馆,映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

  他问:“不练了吗?”

  “你根本就没有在好好当老师。”许鸢厌倦地说。

  哪有老师像他这样,非要身体紧贴着教学。

  时不时用唇蹭蹭她的头发,又时不时蹭蹭她的脸颊。

  “像你这样教,我永远都学不好射击。”

  “怎么赖到老师身上了?”他拧开瓶盖,把水递给她。

  许鸢不接,于是他仰头喝了口。

  晶莹的水珠沿他唇畔滚落,一路途径喉结,流入他雪白的锁骨。

  少年时的谢斯止,只要想装,就能拥有这世上最干净、最清爽的模样。

  他淡淡地说:“这点骚扰都受不了,以后面临更恶劣的射击环境怎么办?”

  “天气、声音、光线,甚至你自己受伤,都有可能干扰你的心态,我是在锻炼你啊。”

  “借口。”许鸢低低地说道,“我学射击只是为了拿到毕业证,怎么会真的用上?”

  “那说不准。”他弯唇轻笑,“万一谢盈朝知道了我们的事,想要杀我,你不会为了我,对他举枪吗?”

  许鸢静了静,扭过头去:“别做梦了。”

  ……

  许鸢盯着地上的男人,问道:“金斯莱家族的据点,在哪里?”

  男人蹙眉。

  “三秒后没有听到答案,您对我而言,就没有价值了。”

  男人神情一凛,告诉她:“在瓦巴城南部八十公里外,那里靠近沙漠,七年前,是反政府军的根据地。”

  “有多少人?”

  “三百多。”

  “武器呢?”

  “以我的地位,无法知道这些。”

  “金斯莱家族绑来的人质,会关在哪里?”

  “就关在据点的后山上,那里是新建起的黑牢。”

  知道男人可能说谎,但许鸢无法做到像谢斯止一样,用残忍的手段逼供。

  况且此刻的条件也不允许——男人的同伴正在几百米外的街尾,随时可能过来。

  许鸢食指覆在扳机上,犹豫着要不要开枪。

  男人眼里露出了乞求的神色:“我已经都告诉你了,拜托不要杀我,我的女儿只有三岁,她已经没有了母亲,不能再失去父亲了,而且我的枪没有消.音器,你开枪,他们就会发现追过来,不是吗……”

  许鸢想了想,拿地上的木棍敲晕了男人,又把他身上的通讯器踩碎,确保他短时间无法醒来联络同伴。

  她把男人交代的信息也记在了那张纸上,又在后面加了括号备注——“真假存疑”,打算一起送到东街的花店。

  做完这些,她离开了这里,像一只黑夜里潜行的小动物,穿梭在赛诺市集错综复杂的巷子里。

  在她离开之后,装晕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那女人像只生涩的兔子,有着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天真和心软。

  ——她竟然真的放过了他。

  男人腿受了伤,无法站立。

  他眼眸阴沉,撑着铺满黄沙的地砖,一寸寸爬出了小巷。

  ……

  一路跑到东街,许鸢一眼就看到了那家花店。

  门口摆着一些当地人喜欢的白色纸花,时值深夜,老板正打算关店,将那些花搬回店铺里。

  许鸢正要过去,赛诺集市高处的探照灯在这一时刻同时亮了起来。

  被沙尘遮掩灰蒙蒙的天空,顿时被映得通亮。

  车声响起,追她的人逼近了。

  店门外的老板被吸引了注意,一回头看见了许鸢。

  他似乎知道许鸢是谁,眼神诧异,却也看见了她背后正在驶来的车辆,于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许鸢当着他的面,把手中写满字的纸条搓成一个小球,扔进了路边的沙堆里。

  一辆皮卡车随后停在了她面前。

  小巷里那个男人在同伴的搀扶下走下车,眼眸阴狠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把许鸢吞掉:“婊.子。”

  十几把枪指着她,许鸢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安静地站在原地。

  男人拔出一把锃亮的匕首,嘴里吐着下流的荤话。

  他走到许鸢面前,一把拽住了她的长发,将她按跪在地上,强迫她仰起头。

  冰凉的匕首抵在她的脖颈上。

  许鸢仰着头,正好能看见夜幕正中央的那盏月亮。

  她闭上了眼睛。

  刀子迟迟没有割开她的喉管。

  一声沉闷的撞击后,许鸢听见噗通一声响。随后,抓着她头发的手松开了。

  许鸢回头,只见一个女人站在男人的背后。

  她拿枪托将男人打翻在地,又在他身上踹了一脚:“滚开,你也配碰她?”

  女人穿着一身沙漠行军服,脚底踩着双皮靴,她拉开脸上防沙的布罩,一头利落的短发。

  那一瞬,许鸢犹如活在梦中:“……静秋?”

  谢静秋朝她笑笑:“好久不见,许鸢。”

  许鸢并没有因为获救而感到丝毫的轻松。

  她回头,一张轮椅被推下了车子,一个男人坐在上面。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那张面孔,许鸢只感到无尽的恐惧。

  怪不得那天在电话里,谢斯止会喊出“哥”这个字。

  怪不得谢斯止说,她不会想要听到那个名字。

  怪不得,金斯莱家族的人会执着于抓到她。

  许鸢不是猜不到,只是心里不愿相信。

  夜里的风沙弥漫起来,花店门口零散的白色纸花被吹上了半空,洋洋洒洒飘散在天际。

  多年不见,谢盈朝依旧一身得体的高级西装,五官雕塑般立体深邃。

  他膝上盖了一条皮草毯子,接过保镖手中的枪,慢条斯理地填入子弹。

  他把枪口对准地上的男人。

  男人惊恐地摇头:“不、不……求您……”

  ——砰砰砰砰……

  十几枪后,那个试图杀死许鸢的男人,在谢盈朝的手下,化为了一滩面目全非的肉泥。

  鲜血四溅,长街陷入血腥的死寂。

  硝烟弥漫。

  在场金斯莱家族的人,没敢吭声。

  他们望向那男人的目光,和许鸢一样恐惧。

  “有些人,不值得你的善意和心软。”

  许鸢跪在满地黄沙里,一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

  月影朦胧,他面孔俊美得犹如一幅画。

  即使坐着轮椅,谢盈朝身上依然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和上位者的气场。

  过往的种种浮现在脑海,阴冷自心底弥漫而起,许鸢遍体生寒。

  她惊恐的目光落在谢盈朝眼中,令他觉得有趣极了。

  ——明明刚刚被割喉时,她眼里都没有恐惧,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流露出这副神情。

  谢盈朝眸色是浅的。

  他情绪克制,淡漠地看着她:“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