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坏纸鸢【完结】>第21章

  傍晚。

  山脚停了不少来接学生的车子。

  其中,一辆加长的宾利在众多的豪车里十分显眼。

  它前后各有两辆黑色轿车开路、护尾。

  四个一米九高的保镖站在宾利的四周,冷酷刚硬的脸上没有表情,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许鸢走到山脚,看见了那辆宾利。

  丁管家拉开车门。

  谢盈朝坐在车上,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正在翻阅今日的沧城晚报。

  丁管家走上前接过她的画具:“先生知道许小姐今天外出写生,特意过来接您。”

  许鸢上了车,坐在谢盈朝身边:“你今天不忙吗?”

  谢盈朝:“事情处理完了,今天是你生日,我陪你过。”

  许鸢从没对谢盈朝提过自己的生日,但他知道也不稀奇。

  只是今天的谢盈朝和从前不太一样,她察觉到,当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他镜片遮掩下的眼眸里,那不容忽视的侵略性比往常更深了一些。

  许鸢意识到了什么,声音低低的:“谢谢。”

  她上车了,司机却没有开车的意思。

  谢盈朝的保镖们朝山脚下走去。

  许鸢抬头,看见他们挡在了一个刚下山的女孩面前。

  那女孩被两个保镖按着,一动不能动。

  另外一个走上前,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女孩一个踉跄,但在两个保镖的抓按下,没有摔倒。

  学生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望向这边,眼神惊恐。

  那女孩午休时在寺庙门口跋扈地骂人,让许鸢印象深刻。

  她回头看谢盈朝,他看报看累了,正摘了眼镜轻轻地揉捏着鼻骨。

  “为什么要这样?是因为我吗?”她问。

  谢盈朝平静:“她嘴里说出的话,我不喜欢。”

  尽管许鸢和她起了几句冲突,但她不认为女孩需要接受这样严重的惩罚。谢盈朝身边的保镖都是拿过格斗金牌的,甚至有些从前还在国际上做过雇佣兵,几巴掌下去,说不定会直接打穿女孩的耳膜。

  “她……”

  “许小姐不必求情。”丁管家在旁解释,“这位小姐的父亲是谢氏财团旗下的一位高管,她张口闭口让她父亲来拆庙,仗的是谢家的势,抹黑的也是谢家的脸面,这样做不仅是为了您,更是为了谢氏。”

  “先生动手前已经知会过她的父母了,得到允许,可以管教。”

  丁管家的话已经说道这份上了,许鸢不好再说什么。

  耳光声一下接一下响在耳边,女孩撕心裂肺地哭。

  没人敢管,就连她自家的司机也只是远远地站着,没有上前。

  那耳光声对谢盈朝而言似乎只是微不足道的背景音,他握着许鸢的手,垂眼凝视:“你的手很凉。”

  “我的体质一直这样。”

  他笑笑:“我很喜欢。”

  保镖十记耳光下去,女孩嘴巴和鼻子朝外冒血,被打得眼冒金星,倒在地上痛哭。

  直到谢盈朝的车子缓缓启动了,她家的司机才敢上前把她扶起来。

  他们离开时,许鸢看见谢斯止站在路边。

  他没有上车,背着画架静静看着她。

  某一刻,谢盈朝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慢慢地抬起眼,扫了眼窗外的少年。

  “你怎么会知道她说了什么?”许鸢问。

  谢盈朝漫不经心:“这又不是什么私密的事。”

  他没有正面回答,却叫许鸢不寒而栗。

  ——在她身边,果然有他的眼线。

  许多事谢盈朝不说,但他一定知道。

  裴霁言很少来找她,在外人看来,他们只是普通的同学,那谢斯止呢?

  她和谢斯止之间的事,他也知道吗?

  尽管谢盈朝握着她手的力度很温柔,可依然叫她不寒而栗,像被拉扯撕裂着,稍不留神,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

  拳击馆。

  谢斯止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套装,额头绑着一根白色止汗带。

  刚运动完,他出了汗,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绺粘在精致的脸侧。

  比起大汗淋漓的他,谢铎依然是一副优雅贵公子的模样。

  VIP私人运动场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谢铎靠在真皮沙发上,喝着刚泡的茶:“白天去山上采风了一天,晚上还有力气打拳,你的精力是用不完的吗?”

  谢斯止摘掉拳击手套,接住他丢来的毛巾,擦干脸颊的汗。

  谢铎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戴着一串沉香珠。

  他凑近了看,谢斯止却不动声色搭了另一只手上去,把它盖住了。

  “女孩送的?”谢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不会是学校里不知死活的小姑娘吧?我实在难以想象,在你接二连三地恶名远扬之后,还有人敢接近你。”

  谢斯止没说话,他拨弄着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和谢静秋吃上晚饭了吗?”

  谢铎乏味地靠回沙发:“你又不是不知道,谢静秋从小被当成男孩养大,她那性子和普通女孩不一样,压根就不把男人当回事,再说我在她心里是什么形象你不知道吗?我约不出来。”

  “所以就不试了?”谢斯止转头,漆黑的眼珠看着他。

  “她根本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你这不是闹我呢吗?”

  谢铎把他刚放下的擦汗毛巾丢还给他,“你自己怎么不去?”

  谢斯止随手接住毛巾,语气平静:“是你说,沧城没你迷不住的女人,而我信了。可事实是,谢铎,你不行。”

  越被说不行,越会想要努力证明自己——只要是个男人都无法打破这一铁律。

  谢铎:“激我是吧?你等着,我还非把她搞定不可。”

  谢斯止看着手腕的沉香珠,忽然问道:“如果一个女孩过生日,我是说如果,一般该送什么礼物?”

  “礼物?我很少送,约会不就是最好的礼物吗?实不相瞒,光是在学院里,和我约会的号码牌就排到三个月后了。”

  “认真点,我没开玩笑。”

  谢铎收敛起嬉皮笑脸的态度,看着少年:“你要送许鸢礼物?”

  谢斯止拧眉:“你知道今天是她生日?”

  “谢盈朝特意安排人布置了庄园,就算不知道也很难吧。”谢铎懒散地说,“你如果问我,那我的建议是别送。谢盈朝在F国受得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不认为,他今晚这样兴师动众,只是为了给许鸢过个生日那么简单。”

  他话说完,看见眼前少年漆黑明亮的眼眸,倏地沉了下来。

  ……

  这看似是个寻常的夜晚。

  直到吃过精心准备的晚餐后,谢盈朝带她去了玻璃书房,许鸢才意识到,今晚的活动不会像从前一样,是陪他捏捏泥塑、弹弹琴、看看书那样简单。

  谢盈朝让人在书房四周种了许多不同品种的花,有花匠打理,秋日也盛开了一片。

  周围没有佣人,丁管家也不在,只有他们两个。

  “从F国回来时就给你准备好了生日礼物。”谢盈朝指着书房中央一个精美纸箱,“看看吧。”

  许鸢打开。

  箱子里放了好几样东西。

  有F国著名匠人制作的手工娃娃。

  有未署名但画风与某知名画家很像的油画。

  还有一些看似小女孩喜欢,实则价格不菲,艺术价值也很高的工艺品。

  “这幅画……”

  许鸢的注意力落在了那幅油画上。

  画作名为《假日的花园》,场景是春日里一家人野餐的画面。

  许鸢不可置信道:“……是我母亲画的?”

  “照顾你的佣人说,你不喜欢昂贵的衣裙首饰,丁管家也说,你出行甚至不愿意乘坐太张扬的车子。所以我苦恼了很久,生日要送你什么,才能让你开心。”

  “许鸢,我记得你说过,你母亲曾是伦纳德大师的学生,我在F国那些日子抽空去拜访了大师,刚好看到这幅画挂在他家墙上,就请大师割爱送我。母亲的遗物还是要亲自收好,生日快乐。”

  家里破产之后,房屋和财产都被查封了,许鸢又被青木帮掳走,她没有机会留下父母的东西。

  所以看到这幅画时,她的惊喜是发自内心的。

  “谢谢。”许鸢爱不释手,“我真的很喜欢。”

  谢盈朝站在她背后。

  许鸢在看那副画的时候,他动手脱掉了西装外套,从背后轻轻拥住她。

  他明显感受到怀中少女的僵硬:“你怕我?”

  灼热的唇沿耳廓擦过,热气喷涌。

  许鸢本能地想躲,却被他的手从背后捏住了下巴。

  “不是。”许鸢努力让自己放松。

  她早知道这天会到来,也没想自己能逃过。

  从进入庄园的那天,她全部的诉求只是活下去——不要像玩具一样被人肆意玩弄后,成为玫瑰花田泥土里的枯骨。

  而她的生死,都握在谢盈朝的掌心。

  几个月相处下来,谢盈朝对她和对别的女人是不同的,他不会让她随随便便死掉,这点她心里很清楚。

  但那夜见到佣人埋尸的恐惧仍在,这是她扼制不了的本能。

  当衣裙坠地,没有任何屏障保护自己时,那种恐惧越发浓郁了,像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咽喉,无法呼吸。

  许鸢鼻尖翕动,喉咙里发出微弱、颤抖的声音:“不是怕你。”

  “那怕什么?”

  “疼……”

  黑暗中,她听见谢盈朝笑了。

  他的吻密密麻麻擦过她的发丝,含住了她耳垂。

  唇舌濡湿的触感粉碎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她软绵绵的,撑不住身体,被他就势抱去了书桌。

  台灯,书本,通通被扫落在地上。

  许鸢常用的那只钢笔在桌边摇摇欲坠。

  她伸手想把它捞回来,却被谢盈朝按住手腕,压在了头顶。

  玻璃四壁上她粘的纸鸢还在,每天都有佣人仔细打理擦拭,没有染上灰尘,倒映着月色时,泛起凉薄的光。

  “第一次见你,也是在这里。”

  她凝视着月光下的纸鸢,听着谢盈朝喃喃的低语。

  “我见过许多女人,但从没有谁能让我这样失去自控力,又想努力地想要自控着。”

  女孩的肌肤冰凉,细腻,像块冰过的茉莉奶糕,凑近了细闻,能嗅到浅淡、迷人的体香。

  “许鸢,我尽量不弄伤你。”

  “你要我放走那些女人,我也如你所愿把她们都送走了,我忍得太久了,不是吗?”

  男人声音沙哑低沉,擦过柔软的耳垂,烫得她发抖。

  风从玻璃门的缝隙里吹过,落在四壁的纸鸢上。

  它们轻盈如纸,没有能够抵御风吹的力量,只能脆弱地摇曳在这寒冷的深夜里。

  许鸢指尖抠着身下的桌沿,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抗拒的声音。

  ……

  玫瑰在秋日里枯萎,只剩枝干簌簌地摇摆,枯立在晚风里。

  庄园几乎是寂静的,只有少女压在喉咙间的哽咽声似有似无,比夜里野猫拨弄墙角瓦片的声音还轻。

  谢斯止脚步顿住。

  他静了几秒,径直朝玻璃书房走去。

  谢铎挡在他身前,抵住他肩膀:“你疯了?”

  少年抬起深不见底的眼眸,其间的冷意让他一颤。

  谢斯止越过他。

  谢铎再拦:“你别忘了,许鸢是怎么来到庄园的。”

  “世上的事就像一块布,你把它丢到脏水里变成了抹布,中途反悔了,再想把它捞起来洗干净,哪有那么容易?知道你在觊觎他的女人,那之后呢,她的命运会有任何改变吗?”

  “现在的你根本没有力量左右任何事,等谢盈朝查清你在他背后动的手脚,会下地狱的人只有你。”

  “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和算计呢?不要了?”

  谢斯止沉默。

  谢铎凝视着他。

  相识这些年,他从未在少年的眼中看到除了冷漠与平静之外的情绪。

  即使现在,他那黑水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也看不出悲喜。

  “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谢铎死盯着他,警惕他做出过激的举动。

  谢斯止只是静静站着。

  回忆里,八岁的他又饿又冷,晕倒在竹南路12号门口,女孩递给他一瓶热牛奶。

  在他短暂的人生中,辱骂、奚落听得耳朵起茧,忍饥挨饿、被人毒打更是家常便饭。

  可女孩温柔地递给了他一瓶牛奶。

  除母亲之外,这是第一次,他感受到来自世界的善意。

  不过对谢斯止而言,善意不能当饭吃,也许是从小生长在黑暗的地底,也许是他人性里生来就带着一点恶的底色,他记住了女孩,却是以另一种方式。

  成为谢家的小少爷之后,他偶尔会坐在谢氏的车上经过竹南路12号,看女孩在花园里画画,或和家人享受午后的阳光,他也偶尔会经过女孩的学校,看她如月亮一般,被朋友们围在中间,笑得明朗。

  她和他,如同云与泥。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深渊。

  幼年的经历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暗色的痕迹,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关注着女孩,只知道,当得知她家里破产,父母双亡时,那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她无所依靠。

  -她那么美好。

  -她是谢盈朝喜欢的类型。

  -她能帮他达成愿望。

  彼时的谢斯止没有多想,决定把她拉入泥潭也只用了短短几秒。

  如果换成现在的他,还会做那样的选择吗?

  “谢斯止,你在我心里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只求菩萨保佑你。”

  “希望你一生平安。”

  那些话翻来覆去在耳朵里萦绕、回响。

  每响一句,就像有人拿着一柄淬毒的匕首剖开他的骨肉,在他心上剜了鲜血淋漓的一刀。

  某一瞬,他突然想回到白日的山顶。

  在她说下这些话时,动手撕开自己可憎的面具,而后坦诚地告诉她:

  “谢斯止不是一个好人,他不配得到菩萨的保佑。”

  玻璃书房内,少女低低的呜咽如濒死的小兽发出破碎的悲鸣,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忍受着痛苦。

  伤口处的毒血泛滥肆虐,痛感一刻不停地缠绕着他,让他喘息困难。

  他毫不怀疑,再多听一秒,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会被那迟来的痛觉撕碎掉。

  谢铎:“谢斯止?”

  “至少,不能是今天。”

  “什么?”

  说着,他看见少年笑了。

  那笑容挂在他漂亮的脸上,比平静淡漠时更叫人心惊。

  谢斯止转身离开,不多时,他回来了,手里拎着两个小桶。

  在谢铎的注视下,他拧开盖子,把桶里的东西泼在了不远处的玫瑰花田上。

  闻见汽油的气味,谢铎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毁掉玫瑰花田对谢盈朝而言意味着什么?”

  谢斯止轻轻按动打火机,指尖之上忽地跃起蓝色的火苗:“知道。”

  他散漫地笑:“那又怎样?”

  谢铎没能拦住他,打火机被丢入玫瑰田里,大火瞬间燃起。

  庄园里的玫瑰田并不是四四方方的整片,而是一片连着一片,一块接着一块。

  每当花期,庄园的一切都会被盛开的花海团团簇拥,绚烂而浪漫。

  花田起火,楼屋绝对无法幸免,这将是庄园建造以来最大的一次火灾。

  借着风力与汽油的助燃,不多时,庄园各处便冒起了滚滚烈火与浓烟。

  橘红色的光芒映红了半片天空,佣人们惊呼着跑出来救火。

  一时间,寂静的夜晚变得嘈杂而喧扰。

  “你真是疯了。”谢铎的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冷意,“疯到让我怀疑,当初选择你,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转身离开了这里,留少年一个人站在原地。

  谢斯止平静地站在火光之下瑰丽的夜色里。

  少女破碎的声音消失在耳畔。

  也许是被迫停止了,也许是被嘈杂夜里的其他声音盖过了痕迹。

  他垂下漆黑的眼眸,掏出一张面纸,慢条斯理、认真地擦拭着掌心的汽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