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盈朝原定的归期是半个月后。
但F国出了点意外,他被绊住了,迟迟没有回来。
……
秋天过了小半,一转眼,已经九月底了。
许鸢和往常一样,晨起先读了会儿书。
司机在楼下等她,照例是低调的车子,只把她送到学院门口,她徒步走进去。
樱花开败了,碎花铺满整条柏油路,脚下的触感松松软软的。
许鸢正走着,背后传来了一道高昂的呼喊声:“许鸢——”
一个娇小的身影扑上来抱住了她,撞得她差点摔倒。
许鸢站稳了身体,无奈道:“尹小姐,您下次能不能斯文一点?”
尹荔抱住她不肯撒手,圆润的眼睛天真地眨巴:“尹小姐?你怎么还叫我尹小姐啊?显得我们很生分似的。”
……
一个月前,许鸢入读弗拉克斯曼学院。
她在艺术类里选择了琵琶这门课程,刚好尹荔也被调剂到琵琶课上。
整个班级她谁都不熟,只好坐在许鸢身边。
一整堂课,她都在吐槽:“早知道弗拉克斯曼要学这么多鬼东西,我就不来了,去A国留学不好吗?开学前一星期,我和我哥特意带礼物拜访了院长,可他真的很不识趣!”
“他竟然无视了我选择葫芦丝的愿望,把我调剂来弹琵琶!”
“还口口声声是为我好,见鬼了,真是见鬼了许鸢!那可恶的老头,我甚至想在他办公室门口放老鼠夹。”
尹家虽然是财阀,但近几十年才起家。
尹荔的爷爷辈还在乡间种田,从小尹荔就对名流眼里的“贵族”爱好嗤之以鼻,跟着爷爷吹葫芦丝长大的。
所以,她对自己的葫芦丝技能信心满满,没想到院长驳回了她的志愿卡。
想想也是,作为尹家大小姐,要是以后表演才艺时吹着葫芦丝出场,在某些人眼中,确实不体面。
可她对琵琶一窍不通,弹出来像鬼乐,一上琵琶课就头疼。
她贴着许鸢,一开始只是因为认识。
后来发现,许鸢琵琶弹得相当好,虽比不过老师,但也相差不多了。
问起她,她只是平静地说:“以前学过一点。”
其余的一概不提,也无意炫耀些什么。
尹荔喜欢死了许鸢。
不光是因为她性子柔柔的,更是因为她还很好说话,愿意指点她。
大小姐脾气虽然不好,性子也闹腾,但家里要求她拿到毕业证,她不敢不听话。
魔鬼一般的琵琶课上,许鸢就是她的救星。
相处了一个月,尹荔惊奇地发现,许鸢是座宝库。
聊起任何话题,她都能接上,仿佛世界上没有她不知道的东西。
当然,财阀家族的八卦除外。
许鸢不光会琵琶,糕点也做得很好吃。
那是一堂女生必修的烘焙课。
小姐们把原材料弄得到处都是,台面一片狼藉。
尹荔一直在观察许鸢,发现她根本没有听老师讲课,自己安静地占了一个角落,做了一份提子杏仁脆饼。
打开烤箱的那一瞬间,香味四溢,可许鸢却没打算把它当做这节课的课堂作业。
她只是尝了一口,就把它放在一旁,继续做老师要求的蛋挞。
尹荔趁许鸢去拿材料时偷偷尝了一口。
虽然这行为很不体面,但尹荔发誓,那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脆饼了!
……
尹荔像个大型玩偶,粘在许鸢身上:“明晚我的生日宴,很缺好吃的点心,求求你了许鸢,就帮我做吧。如果不在生日宴上搞出新鲜花样,一定会被我讨厌的人看不起的!”
许鸢平和道:“别人能否高看你,不在这些东西上。”
“谁要别人高看了?”尹荔噘嘴,“我就不想让温楚溺出风头,半个月前她过生日,竟然请来了A国顶级的西点师,一堆人围着她奉承吹嘘,那西点师做的还没你好吃!她们觉得我粗俗,我还觉得她们装清高呢。”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比较?”
尹荔气呼呼地捏她脸:“许鸢,你是不是傻啊?我就想气死温楚溺!气死她我开心!”
许鸢啊了一声:“疼。”
尹荔连忙松手:“这就红了?你皮肤也太薄了吧!”
许鸢揉揉脸。
“总之,我们是朋友,你必须要帮我!”
许鸢愣了愣:“是……朋友?”
尹荔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你、你什么意思啊?这一个月来,你不会没把我当朋友吧?那是什么?总是贴着你、影响你上课的粘人精吗?”
许鸢陷入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里。
她眼睛睁得有些酸,还当着尹荔的面眨了眨,但就是不回答问题。
尹荔快被气死了:“许鸢!!!”
“好好好。”许鸢不想得罪大小姐,连忙应了下来,“我帮你做就是了。”
尹荔这才开心,她强行挽着许鸢的手臂,一蹦一蹦的和她并肩走向教学楼。
不远处,温楚溺的脸色难看。
背后汽车鸣笛,她回头,看见谢家的车子。
车窗落下,谢文洲从后座探出头:“温小姐,今天怎么自己走路?”
温楚溺的脸色更难看了。
开车进学院的特权,只有每年给学院提供巨额赞助的家族才有。
温家不比从前,今年没有再继续赞助学院,现在的温楚溺只能自己走路。
“我就想走走,不行吗?”她生硬地说。
谢文洲笑笑,他打开车门:“温小姐,我很愿意载您一程。”
温楚溺看着男人还算英俊的笑脸,蹙起了眉梢。
……
车内。
“我知道温家很艰难。”谢文洲倚着背后的真皮坐垫,“那晚宴会上,大哥的做法确实过了。”
原本,人人都以为谢盈朝要宣布和温氏订婚的消息。
可他的所作所为狠狠打了温家的脸,也同时放出讯息——他看温家,并不怎么顺眼。
温家本来就快不行了,这样一来,人人都想奉承谢家,更不会给温家好脸色看。
温楚溺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但碍于家教,她没有说什么。
“大哥不过是被那个女人迷惑了。”
“迷惑?”
“不然呢?凭许鸢的出身,怎么配做谢氏的女主人。”
温楚溺思索。
那晚回去,温氏的人就把许鸢的底细查了个遍。
她父母是国外知名艺术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家里是做收藏品、古玩生意的,算是富裕,但对他们这样的家族来说,就有些不够看了。
这些天温楚溺在学院里有意无意地观察过许鸢,可是少女太沉静了,她看不出什么。
谢文洲:“要不是她勾引,谢盈朝怎么会临时变卦?”
“许鸢看起来可不像你口中的那种人。”
“人是会装的。”谢文洲眼里闪过一抹精光,“温小姐,其实我们完全可以联手。”
“对温家来说,K国的能源订单,已经变成烫手山芋了吧?只要除掉许鸢,谢盈朝会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温楚溺沉下眼:“你是要我杀人吗?”
“当然不,涉及到杀人,你要去找的就是青木帮,不是我了。”谢文洲笑,“我有另外的办法,明晚是尹荔生日,碍于面子她也要请你,你与她不对付,借生日宴一箭双雕不是挺好?而我,我是可以帮你的人。”
“一箭双雕。”温楚溺重复他的话,扬起眉,“你为什么要帮我?”
谢文洲掀起上衣,后腰上鞭痕还没褪去:“我和许鸢有些过节,比起她,我更希望你来做谢氏的女主人。”
他眼神阴沉:“今天我帮了你,以后温家如愿以偿与谢氏联姻,应该不会忘记我吧?”
……
次日午后。
油画课。
许鸢坐在最角落的一桌。
刚刚结束了烘焙课,她被尹荔吵到的耳朵需要休息。
学院是小班教学,一堂课上只有十几个学生。
这堂课的任务是仿一幅梵高的名作《麦田上的鸦群》,学生们都在安静地作画。
被午后阳光照拂下的房间里,只有谢斯止在睡觉。
他画板上一片空白,坐在凳子上,身体朝前,前额抵着画板,就这样睡着了。
老师从他身旁经过,轻轻咳了几声,他完全没有听见。
三个小时的课程,他睡了一个半小时。
再不起来,这节课就要荒废了。
老师敲了敲他的画板:“昨晚熬夜了吗?”
谢斯止鼻音里发出哼的一声,颓废地把头从画板上抬起,眼睛将睁未睁时,还不忘朝那女老师笑笑。
“嗯。”
“玩电子游戏?”
谢斯止拨开额前压扁的碎发:“没有,是因为太困扰,所以失眠了。”
“困扰什么?”
“我总也学不好油画,一想到今天笨手笨脚的会让老师失望,就紧张得睡不着觉。”
少年俊美得像是天神拨落下来的一缕星光。
女老师微微脸红:“胡说什么,老师怎么会对学生失望呢?”
“真的吗?”少年笑得唇红齿白,“那太好了,老师来教我画画吧。”
他三言两语,就哄得老师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一室温暖,谢斯止的画布上很快有了色彩。
乌鸦群飞于阴郁天空之下的大片麦田上。
凌乱的色彩和线条给人带来了极度的紧张与不安之感,仿佛是阴翳降临的前兆。
谢斯止放下画笔,不负责任地赞美道:“连我这样没有天赋的学生都能临摹得七八分像,老师真的很厉害。”
老师笑笑:“什么七八分,你还差得远呢。”
油画课结束,学生们带着画具离开了教室,只有许鸢还坐在墙角。
谢斯止洗干净手上的颜料,走到她背后的墙边靠着,看她画画。
“你刚才看我了吧?”他问。
“没有。”
“不愿意承认,是因为我请老师教我作画,不开心吗?”
许鸢是看了他,也不愿承认自己看了他。
但不是不开心,而是因为她被谢斯止的做法惊呆了。
——随心所欲睡了半堂课后,再出卖美色请老师单独指点,课程竟也一点没落下。
这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许鸢觉得自己窥见了他人性中的恶劣面,有些尴尬,所以才不承认。
“我说许鸢。”
谢斯止弯腰,脸颊贴她耳侧很近,下巴几乎要抵在她肩上。
他的呼吸轻轻,有点湿润,拂起了她耳边的发丝。
不过,他自己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样的姿势有多暧昧,越过她,指向画布上的一抹绿色:“原画中,麦田中的小路可没有这么宽阔,你上课没有认真听讲哦。”
绿色,象征着希望、生机。
许鸢将原作中窄窄的一条路放大了许多。
阴沉的天空,荒凉的麦田被它分走了光彩,于是,整张画的气质就变得不同了。
“为什么不可以?”许鸢手里还托着颜料和画笔,“我喜欢这样。”
她侧过脸,刚好谢斯止也在看她。
两对漂亮的眼眸离得很近,只差一点点,唇也要贴近了。
少女的脸颊比造物主垂下的云朵还要温柔,一双眼眸更像是雪山上的天池般澄澈,被她柔柔软软地看着,会叫人觉得世间的一切肮脏、污浊、勾心斗角都无所遁形,只有无眠的好梦。
刚上过烘焙课,她身上还残留着一点麦芽的香气,温暖,明亮。
只一眼,许鸢就扭过头去。
谢斯止愣了愣,随即笑了。
那笑里依然是他散漫惯了,有些不正经的味道:“尹荔邀请你去她生日会了?”
“可她没有邀请我。”
“今晚没什么事做,我也很想去玩。”
“作为尹大小姐最喜欢的朋友,和她多要一张请柬,不是难事吧?”
“许鸢?”
“你怎么不说话啊?理理我。”
谢斯止几乎贴着她的耳边在自言自语。
许鸢手中的画笔迟迟无法落下。
她被尹荔吵了一上午的耳朵又开始痛了。
她回过头,蘸着绿色颜料的画笔很不客气地点在谢斯止英俊的脸颊上。
在他反应过来躲开之前,她手速很快,画了一只圆圆滚滚、嘴巴大大的、卷着尾巴的小猪。
“走开。”她像是被他惹烦了。
谢斯止摸了摸脸上的颜料,满不在乎地笑:“许鸢,你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