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涴仰头怔然, 在他靠近时下意识眨眼。这一瞬间她想起许多。

  眼睫相触,水雾凝结成形,一滴泪滑进黑发。

  梁束怔住,不远处有人喊他。趁他回头时, 安涴灵巧逃脱。

  钻出人群, 穿过深巷走到后街。

  仅隔一条蜿蜒窄巷, 商业主街喧嚣热闹,后街的安静就显得格外珍贵。

  她撑着石柱扶手, 凝着翠绿轻荡的水波, 微风擦过吹面吹来,带着河水特有的咸腥,拂过她湿润微红的眼尾。

  安涴攥紧拳头, 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

  再次懊恼,自己失策, 高估自己,她不该接这部戏的。

  当时手里只剩五万块,各方面都有开销,尤其是母亲那里。

  还有梁家, 母亲说梁家要从国外回来。

  那现在这样才是最好的, 心思渐定, 充斥着她的焦躁渐渐淡下去。

  拍完戏就好了。

  还有三个月, 再坚持三个月。

  她对自己说。

  不远处, 梁束立在巷口青砖墙面下,英俊的脸隐在阴影里让人瞧不清神情。只有那双乌黑的凤眸闪着幽光, 像雪夜中站在山巅的狼王。

  在她将要转身时, 梁束深深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往后退一步, 又往后退一步。

  安涴仿若察觉回眸时,只看到巷口那棵梧桐被风吹得簌簌地响。

  待情绪消退回到片场时,已经开始拍下一幕戏。安涴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大巴上休息。

  大巴上冷气清凉,驱散盛夏炎热,安涴喝口水又坐了一会儿终于觉得活过来。闭目养神片刻,睁眼准备拿剧本再研读。

  刚睁眼,余光瞥见身侧有人。

  转过眸,撞进梁束精致的凤眼里。

  梁束扫眼剧本上,挑眉,又看她,“看剧本呢?大巴上多乱啊,回我车里?”

  她对他清淡笑笑,“不去了,我在这坐一会儿就好。”

  石桥那边粉丝还没散,她示意他看,“让人误会就不好了。”

  梁束不再多言,颔首表示知道了,而后起身跟她摆手。

  “那我先回车里待会,有事随时联系。”

  安涴目送他下车,待他登上白色保姆车后安涴垂下眼,继续看剧本。

  拜昨日那场谈话所赐,她在他们之间竖了高墙。

  上车后梁束站在车窗前,隔着私密车帘盯着她纤瘦的侧影。垂眼遮住眼底沉郁的笑意,这墙越高越坚硬,到时候塌的时候才更震撼。

  他爱她。

  就算他将人哄回来,以后呢?她会不会再跟之前似的,因为什么莫须有的理由,头也不回地抛下他跑了。

  还觉得是为了他好。

  容钦的账他不能算了。

  可她这自以为是对他好的毛病,他也得给掰过来。

  即使得付出代价。

  下午他们各自有一场戏。

  魏导要求高,等结束时已经傍晚。

  还有别人的戏要拍,安涴决定先回剧组。

  傍晚晚风清凉,她站在河边给王希慷打电话,王希慷根本不接。给柳白打电话也是。

  饶是安涴再淡的性子此时也有点闷。

  自从进组之后,老妈子型经纪人和贴心小助理这两个人跟隐形消失似的。之前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现在等闲抓不到人。

  打了好几个,王希慷才接。

  王希慷:“咋的啦安安?”

  安涴没好气:“你们在哪呢?”

  王希慷茫然:“在哪?在酒店啊?”

  沉默。

  王希望终于觉得不对劲:“不是,今天不是在商业街拍戏吗,魏导说少去点人,我就没一直在那等着。我寻思等结束开车去接你呢,你结束了?”

  安涴:“嗯,结束了。”

  正要说话时,看到施玥扒在后排车窗上对她摆手,“回酒店吗?一起呀!”

  安涴比了个ok的手势,往施玥那走,一边跟王希慷说话,“不用来了,再这样扣钱。”

  说罢挂断电话。

  施玥见安涴走近连忙往里挪,给安涴倒地方。

  打开车门,沁凉的冷气扑面而来,每个毛孔都欢呼舒爽。

  安涴对施玥笑笑,刚要开口才注意到副驾驶上有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梁束。心脏一紧,身体渐渐僵住。

  “姐姐你别误会,我金主来了,要一起吃饭。束哥跟他不是哥们吗,就一起去。”

  前面的男人安稳坐着,仿佛没听到。

  安涴牵强牵动唇角弯了弯,“我没误会。”

  施玥又蹭过去抱住安涴手臂,“那一起去吃饭呀?要不然他们两个男人聊天,就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好无聊。”

  施玥又开始晃安涴,“好不好嘛,一起去吧。”

  安涴抿唇,想要拒绝。

  他们一对情侣,又是好兄弟的,她去算怎么回事。

  再加上昨天那场谈话……

  “去吧。”

  坐在副驾驶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开口,“你不是也很久没见赵阔了。怎么说都是朋友,一起吃顿饭而已。”

  一起吃顿饭而已。

  “好。”

  安涴望向窗外。

  这顿饭定在酒店餐厅。

  车停在酒店楼下,他们直接上楼。

  跟昨天那间包房一层楼,甚至就隔了几个房间。

  安涴目不斜视走过。

  赵阔已经提前到达。

  推门而入,他立刻扫过来,眼神往施玥身上一瞟又冷冷收回。然后才看向安涴,对安涴点头,“好久不见老朋友。”

  安涴对他笑笑,“好久不见。”

  被赏了冷脸的施玥不甚在意,拽着安涴坐到他们对面。

  精致的圆桌中央摆着山水盆栽和珊瑚摆件,阻挡对方视线。

  施玥凑过去跟安涴说小话,根本不理赵阔。

  赵阔也没主动跟施玥搭话,但是眼神一直往这边扫。

  安涴不动声色掩下疑惑。

  施玥毫不留情吐槽:“看他那死出,真不愿意跟他吃饭。开车过来就为了给我甩脸子啊,姑奶奶还不想伺候呢。”

  安涴:“……”

  施玥:“你说说同样是兄弟,他咋跟束哥差距那么大。像只蠢狗似的,谁跟他谈恋爱谁脑袋就是被驴踢了。”

  安涴眼神有点复杂。

  目光交错,施玥哽住,“他是包养我,可不是跟我谈恋爱,我可弱势了。”

  施玥说话没降低声音,桌子本来就不大,包房隔音还好。对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脸都绿了。

  梁束似笑非笑睨他一眼,凑过去嘲笑赵阔,“赵总这一手热脸贴冷屁股,玩的娴熟。”

  赵阔瞪他,把手机拍到桌上,“你让我查的东西还想不想要了。”

  梁束飞快瞥安涴一眼,见她没注意这边才松弛下来。

  瞅着赵阔暗暗咬牙,“你小点声。”

  赵阔:“那你俩一会儿先出去。”

  梁束求之不得,果断应了。

  菜陆续上齐。

  劳累一天,五脏六腑都叫嚣着饿。

  两个男人倒没没吃几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正事。

  “这些年没见,过得怎么样?”

  赵阔突然问安涴。

  安涴不小心吃了一颗辣椒,眼泪都被辣出来正四处找水。桌上都是温水,她回头示意站在门外的服务员要一杯冷水,嘴边就被冰凉的杯口贴住。

  “喝一口。”

  安涴顾不得看梁束,借着他的劲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压下舌尖辣痛,这才缓过劲。

  “呼,辣死我了。”

  安涴眨干被拉出的眼泪,看向赵阔,“你问我什么来着?”

  赵阔看安涴被辣哭,梁束上赶子喂水跟之前一模一样,些许生疏被小小变故打破,不由也松弛下来,托腮仔细看她,“我问你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啊。”

  没等安涴回答,赵阔又说,“你当年消失的可真彻底,我们咋都找不到你。”

  赵阔扫梁束一眼,撇了撇嘴,“就这位,当时都疯了。”

  “那惨状我都不忍心说,给自己作的得有十天半个月没出的去门。后来要不是再不出门得违约赔钱,我看他就要这么在医院开哥包年彻底躺下去了。”

  房间里霎时安静,连施玥都放下筷子不吃了,悄咪咪挪到赵阔旁边占据良好地势看热闹。一绕过去视线被盆栽珊瑚挡了大半,施玥拽住赵阔小手指跟他抱怨,“你怎么定这么一地儿,看热闹都看不清楚。”

  赵阔没好气瞪她一眼,任她玩自己手。

  “你俩现在啥情况啊?”

  赵阔继续给自己兄弟助攻,“我听说这部戏里亲密戏分挺多啊,你俩爱火重燃没?”

  “他在现实里和戏里都为你发疯,是不是还挺爽的?”

  “想当年啊,你俩……”

  梁束瞥见安涴愈发苍白的脸颊,低声喊了一声赵阔。

  赵阔低头从珊瑚缝里看对面,轻哂一下收声,低头把施玥一把搂进怀里跟她说话。

  他们之间就像河面上结的那一层薄冰。

  平常平和相处看不出什么,好像跟旁人无异。可只要外力一动,就脆弱地不堪碰撞,变得细碎淋漓,流出来的都是血。

  白日被他吻肿的嘴唇还疼着。

  刚刚不小心吃了辣,此刻已经麻的没有感觉。

  下午亲密的热吻像是虚无缥缈的云雾,摸不到抓不着,一阵清风就将它吹得烟消云散。回归现实,一片冷暗。

  “你在想什么?”

  安涴闻声抬眸看过去,撞进梁束沉静的乌眸里。

  她在想他。

  他就像罂粟一样,她明知不可以沉浸,却一次次被他吸引。

  就像现在,即使刚刚赵阔出言刺她,可当她听到他当时找不到她时心里还是一哆嗦。

  她真是一个矛盾又懦弱的人。

  情感上无法挣脱来自他的吸引,理智上又将他推得越来越远。

  明明已经成功,却因为进了这个组,又重新跟他纠缠。

  梁家人已经要回国了。

  他们回来之后,又该如何呢?

  安涴心渐冷,身体里的火焰和寒冰无情碰撞撕扯着她。

  她多想紧紧地抱住他,让他也抱紧自己。

  可是她不敢啊。

  “抱歉”,

  安涴起身,“我有点不大舒服,先回房间,就不打扰你们聚餐了。”

  眼神胡乱扫一圈,颔首,推开椅子,木椅划过柔软的地毯险些倒下。梁束扶住椅子,等她走出来才松手。

  狼狈推门出去,沿着餐厅走廊柔软的红色印花地毯快步往前走。直到走到电梯前等待时才看到身后有人。

  是梁束。

  安涴睫毛轻颤,心乱如麻。

  最终没有回头。

  回头说什么呢?

  好在梁束好像也没有跟她搭话的意思,一路跟她到房间门口。

  等她扫开房门说声谢谢又合上门时,他也没说什么。

  安涴靠在门板上,脱力滑到地上,捂住脸。

  梁束送安涴回去之后又回到楼下包房,施玥已经离开。

  他坐下后握着酒杯,倒满啤酒,贴着玻璃杯上的口红印将冰凉的啤酒一饮而尽,坐那沉默无语。

  “心疼了?”

  赵阔大咧咧不以为意,“下狠药才能治病,你想想你之后的计划,不比今天狠多了。”

  “你要舍不得,趁早放弃。”

  看梁束和安涴这样,明明彼此心里都有对方,怎么就闹成这样呢?

  三个人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的,赵阔瞧着心里也不好受。

  “快刀斩乱麻,快点整利索你就能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梁束瞟他一眼。

  赵阔耸肩:“哎呀你用眼神刀我干啥,这又不是我整的。”

  “查出什么了?”

  “还真让你说准的,我最近私下打听,前几年你那表姨和表哥对安涴是不咋好。也不说不好吧,就你只要不在,就冷着人家。”

  “我发现你表姨和表哥藏得很深啊。”

  他和梁束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庭圈子,再加上在圈子里混这么多年,现在也算是人精了吧,这么多年居然没发现。

  “还有一件事很奇怪。”

  “什么事?”

  “特别巧,就安安跟你分手之前,容钦暗地里动用许多资源人脉盖了一件事。具体是啥他藏得太深,我还没查出来,但是我怀疑安安最后下决心跟你分手应该跟这件事有关系。”

  “嗯。”

  “梁家呢?”

  赵阔问。

  梁束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梁家能说的翻来覆去也就那两套说辞,她可能顾忌这个不好听,觉得分开是为了我好,但是根源肯定不是这个。”

  “容钦遮掩的事情应该是关键,得查出来。”

  赵阔点头:“知道。”

  赵阔给梁束空着的酒杯添满,也给自己杯里倒上冰啤酒。跟他碰了碰杯,发出清脆撞响。

  “安安知道王希慷是你的人了吗?”

  梁束看他一眼,摇头,“还不知道。”

  “嘶,你要不要给她留点线索,要不然等以后她知道不得生气啊。”

  “我等她生气。”

  “说真的,现在安安变成这样,别说你心疼,我看着也不好受。”

  “之前安安管咱们的时候多厉害啊,我觉得她就像后山的野草,看着不起眼但坚韧充满力量。”

  现在却好像被野火烧得只剩一口气,马上要被压倒似的,蔫蔫的。别看刚刚赵阔为兄弟抱不平出言不逊,可安涴现在这样赵阔看着也心疼。

  安涴之前虽然温柔,但是笑面虎式的温柔啊,绝对不带像今天似的接了他那些不好听的话一言不发就走了。

  “所以计划要快,律师那边谈怎么样了?”

  一说这个赵阔脑袋就疼,“你要不要好好想想,这节骨眼你要解约,还要同时跟容钦解除合作关系。”

  “你这是要自断身法啊。”

  “容钦那狗东西冷血无情,他肯定搞你。到时候你咋办,真莽着来别把这几年攒的老婆本给整没了。”

  梁束:“那不能。”

  赵阔瞥见梁束紧绷的俊脸,还有他眼里翻腾的疯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双臂抱住自己,“我以后可不能惹你,你这人太可怕了。”

  对人狠,对自己更狠。

  “你不是傲娇人设吗,我看你现在都快变成病娇人设了。”

  梁束笑笑,没有反驳。

  他斜赵阔一眼,“钱还能赚。”

  “我看安安现在状态越来越收,按常规办法我感觉你够呛啊,你准备咋办?”

  听到这话,梁束面色又沉下去。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她现在哪是越来越收,她是从占山为王的小老虎变成了整日缩在壳里的河蚌。

  他恨得咬牙,想打碎她的壳直接把人薅出来,又怕伤到她。所以他决定反其道行之。

  “她现在顾忌太多。”

  “不破不立。”

  咔嚓,酒杯碎裂,划上伤梁束的手,顿时鲜血淋漓。

  赵阔大惊,瞥一眼梁束神色暗叫不好,腾地起身,“服务员!拿创可贴!有没有创可贴?”

  “不用叫服务员”,梁束老神在在地打断赵阔,用下巴点了点他放在桌上的手机,“找她。”

  “啊?”

  “给她打电话。”

  “你不刚把人送回去?”

  梁束没说话,支起伤手撑住下巴。

  鲜红的血液沾上他轮廓分明的下颚线,梁束凤眸漆黑如幽深潭水,“叫她吧。”

  他轻叹,似乎无奈,“要不她又得哭。”

  赵阔愣住。

  见兄弟这副仿佛罗刹现身的模样心里一哆嗦,张了张嘴又合上。连忙摸过手机颤着手给安涴打电话。

  嘟嘟嘟。

  漫长的忙音。

  “不接吗?”

  梁束托着腮,问他。

  赵阔暗觉不好,疯狂在内心祈祷。

  咋回事,不到一个月不见,他兄弟咋跟黑化了似的呢!咋越来越疯了!

  梁束这副狗样子,赵阔见过,但那是他们十七八岁的时候啊。

  认识安涴之后他就改了,这是咋回事,咋旧病复发了?

  赵阔心脏咚咚直跳,一想到梁束十几岁那样眼前一黑,心里求爷爷告奶奶——祖宗啊,快接电话啊,你男人要发疯了。

  身旁气息越来越低沉,室内空气近乎凝固,当赵阔几乎喘不过气时,对面终于接电话了。在这瞬间赵阔激动地都快哭了,仿佛回到了梁束桀骜叛逆的十七八岁,终于找到救世主了不由大喊,“安涴,你快下楼看看梁束啊!他又发疯了!”

  刚悄悄哭一场蔫哒哒躺会床上的安涴腾一下起来,“怎么了?他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预告:他反手攥住她的手指团进掌心。

  这两天都很肥啊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