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川此时攥紧了手机。

  陆致能感觉到沈临川的余光落在自己身上几秒, 可他不敢看他,陆致生怕在他眼中看到对电话主人的留恋和深情,那么在这段日子逐渐建立起来的对婚姻和自我的认可就会被全部击溃。

  沈临川任由悠扬的铃声响彻在整个卧室, 既没有挂断也没有接听。

  忽然, 陆致灵魂出窍一般,他听到自己尚且算是沉稳的声音:“怎么不接?再响一次我爸妈就要过来了。”

  他话音一落,身旁响起衣物摩擦挪动的声音,床垫慢慢升上来一截,陆致扫到沈临川起身的背影,他紧紧抓住床沿,将要涌出的眼泪用力逼回。

  沈临川没有带上门,他能听到沈临川跟他爸妈说话的声音:“我出门接个电话。”

  沈母大概看他穿得少, 踩着拖鞋几步追上去, “把外套穿好,别冻感冒了。”

  “谢谢……”

  后面有没有“妈”这个音节,陆致没能听清, 可能是没有吧。沈临川不是第一时间跟他解释为何还留着覃铭的号码, 就算当着他的面不方便接也不舍得挂掉覃铭的电话。

  沈临川真深情啊。

  这么多年了,还对覃铭一往情深。

  陆致低下头,从相册里翻到沈临川唯一的那张背影照,他将照片单独取了出来,照片上因此被印上他的指纹,他下意识要珍惜地擦拭处理干净,想了想又顿住了。

  五年婚姻, 到头来重新回到起点。

  留着别人的照片又有什么用?

  每天陪伴又有什么用?

  他打不过真爱。

  过了不久, 沈临川回来了, 他带着屋外的满身寒意脚步匆匆, 进来后往床上扫了眼,然后蹙眉道:“我去趟医院。”

  “医院?你怎么了?”陆致一瞬间抬起头,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不是我,”沈临川紧跟着说出原因:“覃铭高烧昏迷,我得去看看他。”

  沈临川说话的语气稀松平常,好像覃铭忽然出现在他们俩的世界里非常正常且正当,陆致尽量压抑着嗓音的波动,面无表情地问:“他现在在国内啊?”

  沈临川答道:“他前段时间刚回国。”

  “你对他的事这么清楚,”陆致极浅地笑了一下,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你们早就有联系了啊?”

  沈临川眼睛望着他,通知他一个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消息:“覃铭……他现在是我的员工。”

  陆致心脏一紧,他脑子转得还算快,猛地就想起那天在商场碰到解青,他当时问沈临川公司有没有招到人,沈临川说已经招到了合适人选。他忽然有些记不起那时候沈临川脸上的表情,有没有对他觉得愧疚不安。

  应该是没有。

  从此时此刻沈临川对覃铭的紧张程度就能说明问题了。

  但陆致还是忍不住问:“他没有别的家人吗?为什么偏偏找你?”

  “他这个号码是我们公司统一的工作号码,刚来国内没来得及换私人号,手机里估计没存几个人,而他父母都在国外,没法赶过来照顾,不管是作为……”沈临川顿了顿,没把话说得太明白,“他如今是我的员工,无论如何我都该赶过去看看。”

  陆致已经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沈临川,他索性说:“那你快去吧,万一人烧坏了,对你们公司是一种损失,说不定还会有劳动纠纷。”

  沈临川眉间的褶皱顿时变得更深了,他喊了一声:“陆致。”

  陆致沉默地仰头看他。

  沈临川沉声道:“说话别这么恶毒,他不会有事的。”

  陆致张口想解释:“我没说——”

  沈临川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打断道:“行了,晚饭之前我会赶回来。”

  丢下话,沈临川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沈临川的身影再次消失,陆致这回顾不上分辨外面的动静,他只是在想,自己最近是不是对他和沈临川的关系有了什么重大的误解,才让他以为他和沈临川存续的是一段正常婚姻。

  如果抛开他们有婚姻关系来谈,他们连炮|友都算不上。

  这一瞬间,陆致突然被巨大的痛苦和失望淹没,就如同最初知道沈临川向覃铭告白的那天晚上,他称病请假回家,就在这个房间大哭了一场。

  当时抑制不住伤心难过,也不懂为父母考虑,只是父母给他留了面子,默契地没有当面戳穿,事后才来追问。

  过去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现在的他却不想再像年少时一样因为沈临川而掉眼泪了。

  这时,陆母端着水果走了进来,见陆致坐在床边发呆,神色看起来不太对劲,她迟疑了一下,放轻脚步来到陆致身旁,默默地陪他坐了一会儿,等陆致的眼神逐渐聚焦,她才轻声道:“临川说有个员工生病了,他去医院看看,这个员工不会是工伤吧?会不会有麻烦?”

  陆致想开口,一时又想其实真相还不如工伤,他说:“我不是很清楚。”

  “临川过年也这么忙的?”陆母低声抱怨了一句。

  “嗯,他一直有很多工作。”

  大过年的,谁都不想聊不开心的事情,陆母转移话题说:“吃水果。”她叉起一块,喂到陆致嘴边。

  陆致张嘴吃了。

  “你们俩今天回来,妈妈感觉临川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们都更热情了,”陆母倍感欣慰,她直言道,“以前总觉得跟他有距离,想对他好吧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他带那么多东西给我们,我和你爸心里都觉得有负担,但这回,我跟你爸就觉得是两个儿子回家过年来了。”

  听到这句话,陆致的心口猝然一痛。

  都是假象而已。连他都被骗了,更何况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父亲母亲。

  陆致不知道该如何跟父母解释,沈临川对他一直没有感情,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

  如今沈临川的心肝宝贝儿前男友回了国,还被招聘到沈临川的公司上班,他们俩以后会天天见面,会一起吃饭,还会共同出现在应酬酒局,以沈临川的脾气,肯定会帮覃铭挡酒,看来沈临川跟覃铭很快就会旧情复燃,到时候就没他什么事了。

  就算沈临川会一时不忍心,日后也迟早会和他提离婚的。

  还有沈临川临走前看他的眼神,好像他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陆致承认,他说那句话时确实带了情绪,可被沈临川定义成“恶毒”,他心里还是很难受。

  不过同时也证明,他就没有在沈临川心里留下什么好印象,所以不用过多久,沈临川就可以毫无负担地让他滚蛋。

  “怎么了?”陆母疑惑道,“妈妈看你走神两次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唯有血缘斩不断,陆致眼眶忽然一酸,他冲母亲勉强一笑,说:“没什么,就是翻相册想起一些念书时的往事,情绪有些没收回来。”

  陆母又喂了他一块水果。

  “傻瓜吗?想那些做什么?”陆母说,“你现在有临川在身边,我们俩又健健康康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一定要想之前的事情给自己添堵啊?”

  陆母知道他以前喜欢过一个男生,为对方哭了好多回,每次她撞见了也只装作不知道,等过了一阵,陆致情绪稳定了,她才找陆致聊了聊。

  “嗯,”陆致点点头,要走的人留不住,过去的事也早该让它过去了,他说,“我不想了,我以后都不想了。”

  他喜欢沈临川十年了,一半的时间在暗恋,一半的时间在每日不安的婚姻中度过,或许老天这是在给他一个重新开始一段人生的机会。

  也给沈临川一次选择终身伴侣的机会。

  陆致的脑海中一直往外跳出一些画面,有些是他和沈临川,有些是沈临川跟覃铭,画面的拉扯撕裂感令他的头部开始昏沉,心里因为太难受而说不出半个字。

  陆母出去以后,陆致侧躺到床上,他将脸埋进枕头里,心里不甘又不舍,愤怒又委屈,交织起来的痛苦终究压下来令人涩痛的眼泪。

  父母听到动静一定会为他担心,陆致不敢哭出声响。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眼泪都要流干了,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去浴室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人一下子憔悴了不少,眼睛也哭肿了,看起来很可悲,陆致掬起一捧水朝镜子泼去。沈临川去了这么久,连个消息都没有,陆致能做的只有闹一些沈临川看不见也压根儿不会在乎的脾气。

  沈临川只在乎覃铭。

  想清楚这一点,陆致又抹了把脸,回到卧室打开了许久不用的电脑。电脑太久没人用,开机速度很慢,打开就是无数点都点不过来的软件广告。

  陆致一一关闭,打开一个文档开始敲字。

  “离婚协议书。”陆致郑重地敲出这个标题。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