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 北城。

  这是冬日里难得的一场大雨,怀年从地铁站出来发现雨势一点都没有收敛,冷风混着雨水, 仿佛令周遭气温瞬间低了好几度。

  此刻,他正与人打着电话:“出地铁了,马上就到家了。”

  那头的人一直在抱怨这么大的雨怀年应该打车。

  怀年笑笑并不在意,“这么大的雨打车的话估计现在还堵在路上,路上的车都开双闪了, 看这速度估计和共享单车差不多快。”

  他边说边加快了脚步,过了这个十字路口就是怀年租住的房子了。

  瓢泼大雨中,怀年似乎听到了一声微弱的猫叫声。

  他下意识放慢了脚步,和他一起从地铁出来的人们全都步履匆匆, 周围雨声哗哗,似乎并没有人在乎那声轻弱的猫叫声。

  就在怀年驻足的那两三秒中,又有两声猫叫传入他的耳中。

  “喵呜喵呜——”

  “年年,怎么不说话了?”

  手机那头的人有些担忧问。

  “嘘——”

  “怎么了?”

  “喵呜喵呜喵呜——”

  怀年终于分清那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了, 他循声过去,只见前头花坛边上有一只鞋盒,有个小小的脑袋从半掀的鞋盖出露了出来, 怯生生地观察着这个对它来说陌生而广阔的世界。

  原来是只黄白相间的小猫。

  也不知道它被人遗弃在这里多久了,用来装它的纸质鞋盒几乎已经完全湿透, 估计里面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小猫头上的毛也是湿的,它在叫唤的同时还在忍不住颤抖。

  “有只小猫。”

  怀年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居高临下看着那小家伙的时候,突然想:

  ——周简应该会很喜欢。

  -

  怀年握着伞站在原地, 周围依旧是铺天盖地的雨声, 钻入耳中的猫叫不似记忆里的轻弱, 明显中气十足不少,并且还带着少许的不安和控诉。

  怀年见周简回头看来的眼底浮着错愕和担心。

  突然,一道白光穿过茫茫雨帘白雾直射而来,与此同时,电动车的喇叭声如同上了发条般发出刺耳的声音:

  哔哔哔哔哔——

  怀年没来得及躲闪就见一辆电动车破开雨雾冲出来,车主明显也慌得不行,他大叫着“小心”,猛打方向盘,怀年试着挪动着双腿。

  他大约是后退了一步,也可能没有,一切快得他根本来不及反应,怀年的半侧身就被撞到了。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他整个人仰面往后摔去,周简厉声叫了声“怀年”,他几乎本能朝怀年伸手,但他没拉住人。

  伞也因为惯性脱手而出,怀年看见漫天雨点密匝匝砸在自己脸上,雨水顺流入眼,他本能闭上眼的瞬间,似乎看到一抹身影从眼前一晃而过。

  他的后背先着地,接着应该是后脑勺。

  令人意外的是,预期的疼痛没有传来,有什么肉垫一样的东西在他后脑垫了一下,然后,他听到了一声闷哼。

  覃舒妄原本是和怀年往反方向走的,他找了一路,逢人就问。虽然这么大的雨在小区里鲜少能遇上人,但他运气不错,正好有个阿姨打着伞匆匆跑近楼道时被他叫住了。阿姨说小区东北有个小广场,那边平时有很多野猫聚集,覃舒妄便打算先到广场那看看。

  周简起初叫“怀年”的时候,覃舒妄已经在小广场找了一圈了,他以为是出了什么事,顾不上继续找就闻声跑来。他远远看见怀年打着伞一动不动站在路上,周简原本是要往楼道口走的,不知道怎么突然回头看着怀念。

  覃舒妄上前想问他俩怎么了,这时,随着白光照过来的同时,他听到了电动车急促的喇叭声,车身从雨帘冲出来时,怀年居然还在发呆!

  覃舒妄来不及提醒就冲过去,怀年仰面摔下去,千钧一发之际,他本能用左手托住了怀年的后脑。

  开车的是个外卖小哥,他的车在打滑了一小段后惊险得没有摔倒,小伙子惊魂未定,但很快从车上下来查看:“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雨太大了我一时间没看见有人!伤着了吗?医、医药费我会负责的,真的很对不起!”

  外卖员都是多劳多得的,不过每一单都有时效,超时是会被扣钱的。这种天气一个不慎单子就超时了,他为了赶时间就没想那么多,毕竟这么大的雨他一路从小区门口开过来路上半个人影都没看见,就有些侥幸心理了。

  外卖员还在一个劲地道歉。

  怀年依旧一动不动仰面躺在地上,他的思维有些涣散,周围的声音听不太真切,有人在道歉,有人在叫“怀年”,瓢泼大雨中,还夹杂着熟悉的猫叫声。

  怎么和北城那个傍晚那么像呢?

  他那天站在鞋盒面前,好像还说了一句话。

  他说:

  ——妄哥,我在路上捡了只小猫。

  妄哥……是谁?

  和他打电话的人不是柏知言吗?

  覃舒妄叫了几声“怀年”都不见他有反应,外卖员已经帮他们把伞捡回来了,头顶的雨刚遮住,覃舒妄便见怀年蓦地紧拧了眉心,他本能曲了拇指和食指抵在了太阳穴上。

  “怀年!”覃舒妄坐起来的同时把人半抱起来,他的心脏“砰砰”乱跳,他刚才没护住他的头吗?

  还是磕到了?

  怀年忽地被人拥入怀抱,他抬头看了眼,男人垂下的眼眸染了抹红,他顺势就往来人怀里靠,意识在这一刻才逐渐回笼,他喃喃出声:“覃舒妄。”

  这人怎么也跟周简一样看起来要哭了?

  胖子不是找着了吗?

  而且,胖子又不是他的猫。

  -

  怀年后来回神时,他已经套着浴袍坐在马桶盖上了。

  覃舒妄也冲了澡,换了件浴袍,正拿着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耳边的暖风呼呼的,覃舒妄不停揉着怀年的头发,动作很温柔,吹得很有耐心。

  “周总说你就一动不动站在路中间,叫你也没反应,你当时在想什么?”这个问题覃舒妄已经问了好几次了,眼下危机散去,他的语气到底软了些,“是不舒服吗?”

  怀年摇头。

  他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了,他好像是想起了一些事。

  怀年又走神了几秒,忽然听覃舒妄“咝”了声,他抬头见覃舒妄本能看了眼左手手背。

  “手怎么……”怀年一眼就看到他左手手背几个拳峰全都破了皮,回想起之前他的后脑被什么垫了下才没有撞在地面上,“你用手给我垫了?”

  怀年猛地站起来。

  覃舒妄轻轻甩了下手,下意识道:“没什么,你的头没事就好。”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说没什么!”怀年心疼地吹了吹,“我去拿药箱先消毒。”

  覃舒妄按着没让他起身:“头发先吹干。”

  怀年再想说话,外面传来敲门声。

  接着是周简的声音:“怀年!”

  覃舒妄道:“周总,进来吧。”

  很快,洗手间的门开了。

  周简明显也是回家换衣服去了,他没穿浴袍,正经换了身居家的休闲装束,他一手还落在门把手上,另一手揪着后颈毛拎着橘胖子。

  橘胖子整只猫顺着重力下垂成了一条直线,两只眼睛还在打转,十分委屈地“喵呜”了两声。

  怀年隐约记得回来时,周简也是这样一手拎着橘胖子,走一步就骂一句,到后来越骂越心疼,就干脆不说话了。

  橘胖子一路上都在叫,活像是控诉:

  “是你没发现我在纸箱子里!”

  “是你把我丢门外的!”

  “别拎了放下我,我不要面子的吗?喵呜喵呜喵呜喵呜……”

  橘胖子从电梯里被拎出来时嚎叫不止,猫身上的雨水滴了一路。不过眼下,原本湿漉漉的橘胖子已经被吹干了,应该是洗过澡,它整只猫的毛有些蓬松,活像是瞬间又胖了几斤的模样。

  怀年看得差点就笑了:“怎么还拎着?”

  周简此刻已经从丢了孩子而着急忙慌差点哭了的爸爸角色中跳脱出来,俨然一位还没教训够闹走失孩子的家长,他的唇抿成线:“不提着又让它乱跑吗?”

  橘胖子瞪着怀年不停地叫唤,像是在说:“我没有乱跑!我只是在箱子里打盹儿!是你把我丢在门外的!喵呜喵呜喵呜——”

  周简低头看了眼委屈巴巴的橘胖子,没管它,又抬头看向怀年,“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覃舒妄手受伤了。”

  怀年还想说话,覃舒妄按住他的脑袋:“别动来动去,马上就好了。”

  怀年不挣扎了:“吹完就先消毒。”

  “嗯。”

  周简刚松了口气,听怀年又问:“周简,胖子是我捡回家的吗?”

  覃舒妄揉着头发的手一顿。

  周简的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诧异,他很快冷静下来,话倒是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你想起来了?”

  “唔……”怀年拧眉,并拢在食指和中指轻搭在太阳穴上,“想到了些,有点模糊,可你怎么从来没提过这事?”

  周简噎住,他不知道怎么提。

  他的目光有些躲闪,那他喜欢他的事,怀年也想起来了吗?

  不过周简又一想,这事怀年就算想起来了,也不会当面说,那他也当不知道就行了。

  于是他说:“也不是大事,说不说的都不重要,主要当时也担心你想不起一些事会造成混乱。”

  怀年沉默不语,别说当年,就是现在他觉得脑子都有些不堪负荷。

  覃舒妄看怀年的情绪还算稳定,觉得这事急不得,便打岔说:“折腾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呢,等下边吃边聊吧。”

  “哦,对,那你们先换衣服,我出去把汤底先煮上。”周简转身拎着橘胖子出去。

  胖子终于不乐意地挣扎起来,开始吹胡子瞪眼地乱叫。

  周简叹息着把猫提起来,咬牙切齿道:“你再走丢,我就不要你了!”话虽这么说着,他还是把猫抱在了怀里,十分宠溺地揉着它的脑袋。

  橘胖子的控诉声终于变成了舒服的吟叫。

  覃舒妄这边也吹完了怀年的头发。

  怀年执意把药箱找来,这回换覃舒妄坐在马桶盖上,怀年拉着他的手,因为洗过澡,破皮的地方早就打湿过了,伤口有些泛白,怀年只能用棉签沾了酒精一点点擦拭。

  覃舒妄吃痛缩手,怀年边低头给他吹。

  “不该让你打湿伤口的。”怀年很是自责,他刚回来时满脑子都是多年前北城那段记忆,根本没有时间去注意覃舒妄的手。

  他是真的叫了“妄哥”吗?

  或者是“王哥”,还是哪个“wang哥”,不管怎么样,“柏知言”那三个字怎么都不可能拼凑出“wang哥”。

  还是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但是为什么,怀年当时第一反应居然会是“覃舒妄”的那个“妄”。

  回来到现在,覃舒妄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怀年,他感觉到怀年的呼吸有些快了,他轻声叫了句“怀年”,面前的人忽地往前一步,俯身抱住了他的脖子。

  “怀年……”他的心跳有点快。

  又是这种感觉,和被徐煜原催眠时一样的感觉……

  怀年闭了闭眼睛,眼尾有些打颤:“抱抱我,覃舒妄。”

  覃舒妄将他抱紧,手轻轻揉着他的后心:“告诉我,怎么了?”

  怀年也不知道自己突然怎么了,自从那次在催眠中休克之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是因为最近得知覃舒妄的前男友也叫年年,甚至跟他很多地方都很像,所以他再次不可抑制又迫不及待地要让覃舒妄也出现在他那段忘记的记忆里吗?

  这多少有点像个偏执欲、占有欲极强的神经病了。

  覃舒妄侧脸,唇角轻轻贴了贴怀年的耳垂,又小声叫他:“怀年?”

  突如其来的温存将怀年的思绪拉回,他的手臂箍紧了些:“你今晚别走。”

  覃舒妄不停给他揉着后心,宽慰道:“不走,我留下来陪你。你心跳有些快,哪不舒服?”

  怀年也说不上来,他蓦地笑了笑:“我可能有些变态。”

  “嗯?”

  “如果我说我对你有些变态的想法,覃老板会被我吓跑吗?”

  覃舒妄稳着情绪问:“什么变态的想法?”

  怀年小臂的肌肉紧绷着:“要不你猜。”

  覃舒妄“啧”了声:“你不会是想跟李阳试图扑倒徐煜原那样想把我压在身/下吧?”

  怀年:“……”

  半秒之后,怀年嗤的笑了出来。

  压抑气氛瞬间轻松了起来,怀年的下巴轻靠在覃舒妄身上,听他又说:“只要不是这事,你对我生出再变态的想法我觉得我都能接受。”

  怀年前一秒还绷着的情绪,这一刻忽地松懈下来,他乱了节奏的心跳也在逐渐恢复,胸口软成一片。

  他干脆跨坐在覃舒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吻过去:“好想早几年就认识你。”

  覃舒妄回应着他的吻,轻笑问:“多早?”

  “也许……七八年前,我还在北城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