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钦程吼得又凶又急。
路骐吓了一哆嗦, 电脑没扶稳，从膝盖掉下去，侧面着地发出嘭响后, 屏幕朝下盖住了他的一只拖鞋。
回荡在书房里的奇怪声音戛然而止。
“你在做什么？”
电脑桌距离沙发椅有一段距离, 江钦程捏着拳头走过来，又大声问。
虽然哥哥从来没打过他, 做错事情都会讲道理, 但那一瞬间路骐还是几乎以为自己要挨揍了，从哥哥的声音和表情判断, 这是生气到了极点, 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程度。
路骐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做了什么让哥哥这么生气, 心提到了嗓子眼, 全身紧张地绷紧, 一脸惊慌地喊：“哥哥对不起！哥哥！”
企图用乖乖道歉来唤醒哥哥的理智。
喊完路骐就害怕地闭上眼睛，片刻后,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在身上。
他慢慢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哥哥站在面前，手里拿着捡起来的电脑。哥哥好高，仰脖子才能看到他的脸, 仍是满脸怒气, 眉毛倒竖, 像剑一样。
路骐拍拍吓着的小心脏, 缩了缩脚, 仰着脸小心翼翼地问：“哥哥, 电脑摔坏了呀？”
电脑捡起来时屏幕还是亮的, 只亮了一秒钟就黑屏, 江钦程看见了模糊的画面, 之后按键盘再无反应。
他啪地一下扣上，居高临下瞪着小卷毛，语气依旧很凶：“你刚刚在看什么？”
这句话哥哥问了三遍，说明就是他看的内容惹哥哥生气了。
但路骐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脸红红地回忆了一下，老实描述：“一个男生，一个女生，黑色头发，好像在教室，没有穿衣服……”
“够了！”江钦程打断他，气得脸白一阵红一阵。
小卷毛什么都不懂，不可能自己找片看，他回忆起先前小卷毛来借电脑说的话：“你手机上看不了的消息是指这个？罗子园发你的？”
“嗯。”路骐点头。
他不知道那是黄片，看得脸红心跳完全是因为觉得两个人在教室里不穿衣服很羞耻，这会从哥哥的反应也推断出来这个东西是很不好的。
“手机给我。”江钦程朝他伸出一只手。
路骐连忙摸本来放在沙发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屁股下硌着肉的手机，两只手举起来放到哥哥手上。
江钦程找到他和罗子园的聊天框，重重点了两下，删除那条链接，然后往上滑动找有没有类似的消息。
没找见，但瞅到了罗子园说的那句不许给爸爸妈妈看，深呼吸，按住语音条发过去一句：“罗子园，你再给路骐发这种东西，我就带着链接和截图去你家里串门。”
说完，他关掉手机屏幕朝下拍在电脑盖子上，冒火花的眼神收敛了些，但仍有些冷，看向路骐说：“手机没收一星期。”
本来每天就只能玩两小时，还要没收。
一星期，那么久。
路骐红了眼圈，但不敢反驳，撇着嘴巴点头：“嗯呢。”
他的超级玛丽今天本来可以冲至少5关，还有和同学的聊天消息没有回，只是不小心点到那个东西，他又不知道是什么，为什么要受惩罚。
手机被没收，他就没有可以玩的了，难过地吃不下零食，也不想和低气压的哥哥呆在一个空间，于是跑去画室画画。
他把罗子园骂了一百遍，又把霸道无理的哥哥骂了两百遍。
“臭哥哥！”“坏哥哥！”“讨厌哥哥！”
一连串负面情绪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滚。
越想越委屈，晶莹的眼泪滴在画布上，瞬间晕开了几团颜色，他刚画好的线条被破坏。
讨厌死了。
他放下画笔，嘴巴撅得老高，委委屈屈地抹眼睛。
好一会后，路骐止住哭，擦干眼泪回卧室把睡衣换下来，收拾好自己的作业和书包，抱着到楼下找齐延。
“延叔叔，请你送一下我回家好吗？”
他脸上已经没了生气或委屈的神情，但毕竟刚哭过，带点鼻音，眼周也红红的。
齐延一看就察觉到了不对，问他：“骐骐怎么啦？为什么突然要回去啊？”
路骐摇摇头，他不想说自己今天很讨厌哥哥不想在他家里玩了的事情，看了看齐延手边摆着的文件，又开口道：“延叔叔，你在忙的话也可以借我一下手机，我给我妈妈打电话叫她来接我。”
俩小孩闹矛盾了。
齐延多少猜到了一些原因，先安抚他：“骐骐，你先等一下好吗？现在外面太热了，来，喝口水，你的脸都热得红扑扑的了。”
路骐捧着杯子喝水，目送延叔叔往楼梯走，心里默默想：告诉哥哥也没用，反正我今天一定要走的。
而且哥哥说不定也烦了呢。
那么凶地对他发脾气，就是在赶他走。
齐延到二楼敲响书房的门，“少爷，骐骐让我送他回家，他跟你说了吗？”
少爷倒挺平静，看不出有吵架的痕迹，但听完这句话脸色就变了，“没跟我说，他现在要回去吗？”
“对，要带走的东西都自己收拾好了，这会在楼下喝水呢。”齐延点头，详细传达自己看到的信息：“语气很坚决地让我送，看样子好像哭过，有点不开心。”
江钦程沉默半晌，站起来：“我去看看。”
他走到楼下，客厅没看见人，走出门，看见抱着书包坐在院外台阶上的孤独背影。
路骐两只手撑着脸边抬头望天，脸被旁边的花丛映得红彤彤，才出来一会会，额头就被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江钦程连忙小跑过去，蹲在他身边伸手遮头顶的阳光，声线有些紧绷：“骐骐坐这里干什么，太晒了，回屋里去。”
路骐偏头看了他一眼，又回头找人，但没看见齐延，问：“我要回家，延叔叔没空送我吗？”
他在心里盘算，如果延叔叔不送，他就自己走下山打车好了，大概走一个小时，打车三四十分钟，晚饭前就能到家。他书包里装了零食，走累了可以吃，但是没有带水，现在进去拿水他有点不好意思。
小卷毛的头发被风吹动，打着圈儿在晃，江钦程看到自己的手在他脸上投出的影子，也看到了睫毛上没干的泪渍，直接问：“骐骐，你在生我气吗？”
路骐眨眨眼睛，脑袋垂下去盯地面，不说话了。
江钦程想哄他，但没控制住嘴巴冷硬地吐出一句：“你自己犯了错误，该生气的是我，你还反过来跟我生气。”
“嗯呢。”路骐点点头呼出一口气，抱着书包站起来，脑袋顶到了江钦程的手，跳下台阶躲开，大声说：“延叔叔没空我自己回去吧，哥哥拜拜。”
他说完就要转身走，江钦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声音提高：“路骐！”
路骐转过来，挣脱胳膊没扯开，抿着嘴巴跟他讲道理：“哥哥生气我也很生气，我不知道那个是不好的东西，没道理被你骂还被没收手机。”
说着又有点难受，他倔强地扭开头，“我回家就不会惹你生气了，你可以每天专心上课和学习。”
江钦程一时愣住。
小卷毛是真生气了，听这话好像以后再也不来了似的。
眼看他眼圈染上红，江钦程上前抱住轻轻拍背，语气终于软了下来：“骐骐对不起，我不生气了，你也不生气好不好？我不应该凶你。”
路骐本来就绷着劲儿，被哥哥一哄委屈如山洪暴发，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哼！”
“骐骐不哭，我错啦，对不起。”江钦程心疼地给他擦，路骐扭头不让擦，在哥哥衣服上蹭，把鼻涕眼泪都蹭上去。
哭了一通，情绪发泄干净。
路骐心里豁然开朗，用手指点哥哥的肩膀：“好脏呀，脱下来洗。”
“好。”江钦程牵着他回了屋，换好衣服把他装了满满一书包的东西拿出来。
除了书本全是买了没吃完的零食，他无奈又觉得好笑。
小吃货。
没收手机一星期变成了两天，后天就能继续冲关，路骐心里舒坦了些，进画室继续画画。
江钦程进去时看见他没用画架，垂着脑袋坐地板上，正用画笔在一个半成品头像上胡乱涂眼睛。
虽然没画完，但从轮廓看得出来是自己。
江钦程趁他蘸颜料时问：“骐骐，你把我的眼睛涂这么白干嘛？”
路骐很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被吓了一跳，笔尖一抖刚蘸的颜料滴在画布上，他擦去才回答：“刚才画的哥哥生气的眼睛，有点丑，我要改一下。”
江钦程笑了下问：“我生气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很凶，平行四边形，像要冒火，浅蓝色变成黑黑的蓝。”
这是什么蓝？
江钦程点头：“那确实有点丑。”
路骐嘿嘿笑了两声，“是呢，就要把你画丑，生气的哥哥其实是个怪物，披了我哥哥漂亮的皮。”
“电影看多了。”江钦程抬手在他脑袋上敲。
“略略！”路骐吐舌。
江钦程盘腿坐在他旁边看，小卷毛神情专注，捏画笔的手很稳，手臂和画布一样白，他爱用手指涂画错的地方，所以五根指头从指腹到指甲都沾了些颜色，像披着彩盖头的胖小人儿。
眼睛改好后，他换了支笔开始仔细勾发丝，笔触很细致。小卷毛学习人像时很爱画他，画了得有几十上百幅，完整的成品都挂在卧室，其他也裱装好收藏起来，都熟练得不需要用照片和真人参考了。
江钦程看了会，目光瞟见边上压在几张纸下，露出三分之一的一张黑色笔勾勒的速写。
他狭长的眼睛微眯，伸手扯出来，看见全貌时一口气堵在气管呛住。
“咳咳……咳咳！”
“哥哥怎么啦？”路骐偏脑袋问，瞅见哥哥手里抓着的画心里一紧，忙放下画笔给他拍胸脯顺气，紧闭嘴巴不敢开口了。
心里想完蛋完蛋又要被骂了！
呜。
纸上是两个交缠在一起的人物裸体，他根据自己看到的场景画出来的，非常潦草。
挺翘的臀和流畅的肌肉线条……咋一看像普通的人体练习而已。
如果哥哥不知道他先前看了奇怪东西的话。
更完蛋的是，他因为想不起来那两个人的面容，直接画了哥哥的脸上去。
江钦程咳了好一通才顺过气来，把那张纸面朝下盖住，脸发红，问：“骐骐，你画的什么？”
路骐老老实实把自己的作画过程讲给他听，末了弱弱解释：“哥哥，我不是画的你哦，是电脑里的人，你的脸脸是不小心画上去的。”
江钦程耳根发烫，捏纸的手掌也发烫：“电脑里的人也不许画！”
“这种动作很……很不雅观，不可以画两个人这样，你可以画站着、坐着、躺着做练习。”
不穿衣服确实很不雅观，但画画经常画不穿衣服的啊，老师说生活中看见的物体、人物的动作都可以画下来当素材，路骐见哥哥没有生气，大着胆子问：“哥哥，他们两个是在做什么啊？”
小卷毛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
没有一丝一毫杂念。
江钦程大脑空白了几秒，憋出三个字：“做运动。”
“做运动为什么你不许看也不画啊？”路骐拧着眉毛嘟囔：“不穿衣服的运动，好奇怪啊。”
“嗯。”江钦程略显牵强地跟他强调：“没穿衣服，会着凉，是不健康的运动。所以小孩子不能看，也不能学。”
“不穿衣服，羞羞，我不学。”路骐头摇得像拨浪鼓。
“罗子园，或者别人再给你发那种链接，也一律不许点，或者先拿给我看。”江钦程补充道。
路骐乖乖承诺：“肯定不点啦，好可怕。”
“嗯，骐骐乖。”江钦程把手里的纸张拿起来折，还是感觉有些烫手，“那这个我先拿走了，以后不许画。”
“好呢。”路骐点头。
晚上吃饭时，齐延说了路骐下午闹着回家那事，厨师叔叔摸摸他脑袋道：“骐骐走了我刚买回来的一桶大螃蟹做给谁吃啊？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有大螃蟹啊？”路骐肚子饱饱的，却还是忍不住馋得舔嘴巴。
“是啊，先让它们吐吐泥，明天做给你吃。清蒸和爆炒各做几只好不好？”
路骐直点头：“好呢好呢！胃胃已经在流口水了，赶我我也不走啦！”
大家被逗得哈哈大笑，又打趣他气哄哄地喊着回家，这么快就跟哥哥和好了，笑他们俩床头打架床尾和。
路骐笑嘻嘻地反驳：“我才没有跟哥哥在床上打架呢，我们是在外面门口和好的哦。”
江钦程知道那句谚语是形容夫妻的，无奈地看了小卷毛一眼，耳根悄悄红了。
因为白天花了很多时间哄小卷毛和陪他画画，江钦程课没上完，晚上把视频找出来看回放。学完已经十一点，回到房间发现小卷毛还没睡，趴在枕头上看书。
江钦程拍了下他撅起来的屁股：“骐骐睡觉，很晚了。”
“好呢，我在等哥哥。”路骐搓搓眼睛，把书合起来放好，乖乖钻进被窝里。
江钦程熄了灯也钻进去，路骐立马手脚并用搭过来贴紧，问自己刚才突然想起来琢磨了好半天的事情：“哥哥，你的电脑摔坏了怎么办呀？”
那个电脑很贵很贵的，他听哥哥说过，是生日礼物。
江钦程随口说：“拿去修，修理费从你的零花钱里面扣。”
路骐有些舍不得，但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应该承担责任，咬着嘴巴点头道：“好呢，用了多少你要告诉我哦，我之后可以少买点零食。”
江钦程看他心疼钱的模样，好气又好笑，重重捏了下鼻子：“骗你的，我让延叔叔拿去修，不用我们存起来的钱。”
“嘿嘿。”路骐摸摸鼻子，把他抱得更紧一些，“谢谢哥哥呀。”
自己白天还觉得哥哥坏，但其实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会哄他，会宠着他，会给他钱花。
路骐嘴里小声唱“世上只有哥哥好”，声音逐渐变低，最后只剩匀速有节奏的呼吸。
江钦程抱住他软乎乎的身体也慢慢入睡。
小卷毛真的很软，软得像一朵没有骨架支撑的云朵，刚开始被他抱在怀里，睡醒后搓搓眼睛逃走，在蓝天的一大片云里东躲西藏。一朵长了卷卷头发的云，很好找，但江钦程每次快要抓到他时，他就如轻盈的鸟儿般，很丝滑地飞到别处去了。
玩了许久捉迷藏，调皮的云朵往地上一跳，变成了身着白衫的俊朗少年，仍顶着头卷发，光着脚丫在开满花的小路上奔跑。
江钦程跟着灵动的身影追，追入一片很高很茂密的玫瑰丛，少年不见了。
他急切地寻找，荆棘刺了满身，不痛，痒痒的，很难受，整个人快要被浓郁的玫瑰香味儿淹没。
拨开一处合拢的花丛，他看见铺了满地的玫瑰花瓣，以及安静躺卧在上面的少年。
少年似乎被闯入动静吵醒，缓缓抬头，嫣红的嘴巴微张，黑睫毛颤动几下睁开双眼，里面盛满懵懂疑惑的神色，看清来人时脸庞绽开灿烂的笑，朝他招手，“哥哥过来。”
牛奶般的雪白肤色和红花瓣构成鲜明视觉冲击，江钦程愣愣地望着他，提起脚步急切地朝花瓣中央走去。
路骐靠在哥哥怀里香香地睡了半晚，睡着睡着感觉喘不过气来，手臂和肩膀BaN被勒得痛，迷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哥哥抱得好紧好紧，又热又紧又窒息。
他讨厌地哼了一声，推哥哥身体：“手手要把我勒断啦。”
一点都推不动，路骐力气没江钦程大，于是手往哥哥脸色摸，想捏鼻子把他叫醒，但触碰到皮肤时，他惊呼了一声缩回手：“呀！”
好烫啊！
哥哥发烧啦！
“哥哥你怎么啦？醒一醒！”路骐被箍得动弹不得，只好提高声音大声叫喊。
江钦程猛地睁开眼睛，胸口急促喘息，黑暗里失聪失明。
片刻后，他耳朵里窜入小卷毛的呼喊，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滚烫，腿间的濡湿，和手边依旧温软的触感。
他松了手，路骐爬起来按亮灯，扑在他身上捧着脸焦急地问：“哥哥你是不是生病啦？你不要吓我呀！”
江钦程适应了几秒光线，咽口水润干涩的喉咙，把小卷毛推开坐起来，掩住下半身，声音嘶哑：“骐骐，我没事，我去上个厕所。”
说完，他掀开被子下床，逃似的跑出了门。
路骐不放心，也下了床哒哒哒跟在后面，跟到卫生间门口，在外面急切地问：“哥哥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去叫延叔叔？去医院！”
难搞。
江钦程在里面手忙脚乱地泼水洗脸，脱裤子，倒洗衣液搓，还要空出神经应付他：“骐骐不用！你先回去睡觉，我上个厕所就回来。”
路骐拧把手，被反锁了。
趴在门上听，哥哥上厕所上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他瞪着眼睛在外头等，江钦程收拾好后开门被吓了一跳，立正喊：“骐骐。”
路骐一脸担忧，摸摸自己额头，又踮脚摸他的：“咦，好像不烫了。”
“嗯没有发烧，我们回去睡觉吧。”江钦程牵着他回屋。
江钦程冲了冷水澡，进被窝好半天身体还是冰的，路骐八爪鱼一样缠上来给他暖：“哥哥，手手放我肚子上，我肚子可暖啦。”
“你吓死我啦，生病了一定要说哦！不能害怕去医院！”
“好。”江钦程抱着怀里的小火炉，蹭蹭他发顶说：“骐骐晚安。”
“晚安呀。”
路骐睡眠质量可好，说完后没多会就又陷入了沉睡。
但江钦程睁着眼睛到天亮，一夜无眠。
作者有话要说：
江钦程：梦见了媳妇画的东西（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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