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到第二天还没停, 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山坳里起了雾,淡淡浅浅的青烟也似, 飘满了每一棵树的枝头。

  难得没有被鸟叫蝉鸣吵起来, 谢竹声一觉睡到自然醒, 抱着被子坐在炕上发呆,不太习惯地觉得好安静。

  天亮了, 炕上却还有人。沈知意没出门, 甚至还穿着睡衣,正坐在旁边倚着墙, 看书。

  谢竹声往旁边看了眼, 花开富贵的被子已经整整齐齐地叠好了,挨着他的那只枕头中间凹下去一个后脑勺的形状。

  陆深不在。

  沈知意膝头放着书,抬眼看他:“竹声, 睡好了吗?”

  谢竹声迷迷瞪瞪:“睡好了……”

  沈知意心里好笑:“困成这样子……你可以多睡会儿, 反正今天下雨, 节目组也没什么安排。”

  谢竹声缓慢地思考了会儿, 说:“对哦,今天就要回去了。”

  沈知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眼底划过淡淡眷恋:“嗯, 下午的飞机。”

  这一回去, 又是两天不能见到小青年。

  谢竹声揉了揉眼睛:“在下雨呢, 还能坐飞机嘛?”

  “小雨就可以。”沈知意道, “或许下午雨就停了呢。”

  “哦哦……”说了几句话,谢竹声终于醒了神, 爬起来叠被子。

  沈知意在旁边垂眸翻书, 房间里空气安静了好大会儿, 谢竹声看了看他,犹豫要不要和他说话。

  昨天既然已经说好不再刻意疏远人……

  沈知意抬眸,眼神温和:“竹声,有什么事吗?”

  他的姿态那样坦然,目光温和清亮,好像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不会越矩,要做一个普通朋友了。

  谢竹声便也大大方方的,好奇地瞅瞅他手里的书:“知意哥,你看的是什么书?还是米兰吗?”

  “不是。”沈知意扶了下眼镜,把书合起来给他看书皮,“是诗集。”

  谢竹声笑起来:“真好奇你的行李箱里是不是都是书。”

  “那倒也没有。”沈知意也笑,“我一般出门都只带两本书,一本小说,一本诗集或散文。”

  哇,果然不愧是主角受啊,旅行、摄影、读诗……好有内涵的文艺青年啊!谢竹声跪直身体抖被子,听沈知意说:“竹声,要不要我读诗给你听?”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烘托出一种安宁又诗意的氛围,这时候的确很适合听一首小诗,谢竹声没有拒绝:“好啊。”

  沈知意垂下眼眸,也没有特意翻找,就指尖抚着书页,轻轻地念:“一南一北两匹马/它们平分了今年冬天,甚至/它们也平分了无雪可落的今晚。”

  “你承诺过的月亮/还是没有出现/而我无眠。或者,”

  “我只是衣单天寒地/替你多爱了一夜人间。”

  声音清润,含着温柔,伴着窗外沙沙雨声,很动人心。

  念完了,沈知意抬头看他,眼里有笑:“怎么样?”

  谢竹声盘腿坐着,抱着枕头:“好听。是张子选的诗吗?”

  沈知意含笑点头:“是的。竹声喜欢他的诗么?”

  “喜欢的。”谢竹声点头,“我还很喜欢一首歌,是他的诗改的。”

  “什么歌?”

  “《怎么办》,你听过吗?”谢竹声望着窗外细密的雨丝,“这首歌最适合抱着吉他自弹自唱……还恰好是这样的雨天。”

  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脑袋问沈知意:“知意哥,你会不会弹吉他?”

  沈医生这样的文艺青年,应该也会抱着吉他在下雨的傍晚唱歌吧?

  沈知意却有些遗憾:“没学过。”

  谢竹声有点儿意外,下意识“啊”了一声:“好可惜。”

  “什么可惜?”虚掩的房门被推开,陆深头发上盖着毛巾走进来,深邃的目光从沈知意身上一掠而过,就稳稳落在谢竹声脸上。

  谢竹声不觉坐直了身体:“陆哥,你怎么下雨天还跑步?”

  “没跑步。”陆深大步走到炕沿停下来。洗发水的香味儿湿漉漉地扑了他一脸,“我洗澡去了。”

  他说话时喉结滚动,谢竹声仰着脸看他,正好瞧得很清楚。

  陆深低头注视着他,一颗水滴从一簇翘起的短发尖上滑落,在半空画出一个抛物线,并不引人注目地滴到他的手背。

  谢竹声手指动了动,垂下脑袋看那滴水。

  ……冰的?

  他愣愣地看向陆深:“陆哥你,洗冷水澡啊?”

  陆深不甚在意地擦了下头发,眼睛看着他:“水温打低了点而已。”

  谢竹声暗暗咂舌。

  妈耶,大清早起来就冲冷水澡,这男人的身体是真棒啊!

  ……火气也是真的燥。

  火气燥?陆深抿了下唇,目光瞬间晦暗下来。

  你倒也知道。

  在这里每晚他都抱着人,软软的小青年严丝合缝地镶嵌在他的怀里,安宁的睡颜靠在他下巴上,吐息温热,一下一下扫过他的胸膛……

  他不是柳下惠,他站得和窗外的杨树一样高。

  前几天晴朗,他还能早早出门跑步,发泄一下过多的精力,可今天下雨,山路泥泞,他心烦意乱,只能指望冷水冰一冰他这块炙烫的铁。

  五分钟前他站在花洒下,冰冷的水喷洒到他裸露的皮肤上,他几乎错觉自己在冒烟。

  冰水浇不熄身体里的暗火,就像息壤困不住滔天洪水……堵不如疏。

  他一下一下很用力地擦脖子,眼睛牢牢盯着炕上的青年。小青年宽松的T恤歪歪斜斜地挂在肩头,乌黑柔软的短发乱蓬蓬,红润的唇半张,疑惑地和他对视。

  ……明明心里头浪得不行,怎么眼神还这么天真。

  小腹隐隐发热,陆深呼吸微滞,把毛巾从脖子上拽下来,命令自己去想别的事。

  他又问:“可惜什么?”

  “啊?”谢竹声迟钝地回想刚刚的对话,旁边被两人忽略的沈知意推了下眼镜,含笑开口:“竹声问我会不会弹吉他。”

  陆深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目光又很快收回来看着小青年:“想学?”

  谢竹声睁了睁眼睛:“你会?”

  陆深看清他眼中的不敢置信,轻轻一嗤:“不会。我就是买了把吉他专门供着。”

  谢竹声:“……………”

  他鼓了鼓腮帮子。会就会嘛……干嘛又这样噎他!

  陆深有点不高兴,不想解释。

  沈医生不会吉他就是可惜,他会,就是不敢置信。

  他难道觉得他会比沈知意差么?呵。

  沈知意觉得自己又被隔绝在外了,有点不甘心地重新加入群聊:“竹声,你刚刚说的那首歌,可不可以唱给我听?”

  陆深动作一顿,看向谢竹声:“什么歌?”

  谢竹声气哼哼地:“《怎么办》,听过没有?”

  陆深瞧着他:“你唱给我,我就听过了。”

  谢竹声抿抿唇:“才不给你唱!”

  沈知意立刻:“那一会儿可不可以给我唱?”

  “唱什么?”季姚华人未到,声先至,推开房门就大步进来,一眼锁定谢竹声,“你要唱戏?”

  他想起昨天那出含妈量极高的《五典坡》,不由露出牙疼一样的表情,但如果谢竹声要唱,那也不是不能听一下。

  谢竹声却说:“谁要唱戏!”

  他丢开枕头要下炕,炕沿却被两个大男人堵得死死,季姚华很不满:“搞孤立是吧?你们仨在里头嘀嘀咕咕聊半天,我一进来就散伙?”

  他踢掉鞋子迅速上炕,谢竹声被他逼得退回到大炕深处,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你干嘛?”

  “听你唱戏啊!”

  “……”谢竹声,“都说了不是唱戏了……”

  “那就是唱歌?”季姚华盘腿坐好,一脸期待,“那快唱吧!我听着呢。”

  “你听……”谢竹声一阵好笑,可一转眼珠,就瞧见沈知意温柔微笑,陆深沉默盯视,都看着他,好像就等着他唱歌似的……

  谢竹声哑然,愣了半晌,只好无奈投降:“行叭,我唱我唱。”

  他清了清嗓子,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你们别这么盯着我……”

  季姚华鼓励他:“没关系,当我哥和沈医生不存在就行!”

  就只唱给他一个听!

  沈知意无语一瞬,温声道:“没关系,你就随便唱唱,轻松点。”

  陆深默默侧过身子,斜斜坐在炕沿上,又一下一下擦起了头发。

  他不再注视的目光让谢竹声一下没有了紧张,他回忆了下旋律,就垂下睫毛,轻轻开口——

  “怎么办,青海青,人间有我用坏的时光;

  怎么办,黄河黄,天下有你乱放的歌唱。”

  怎么办,日月山上,夜菩萨默默端庄;

  怎么办,你把我的轮回,摆的不是地方。

  怎么办,知道你在牧羊,不知道你在哪座山上;

  怎么办,知道你在世上,不知道你在哪条路上。

  怎么办,三江源头,好日子白白流淌;

  怎么办,我与你何时,重逢在人世上。

  青年垂首坐在窗下,柔软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了一点眼睛。窗外阴白的天光给他的鼻梁下颌都镀上一层浅淡的白光,他垂着睫毛,眼角如燕尾一般流畅上挑,勾出一点忧郁的弧度。

  窗外雨声沥沥,偶尔三五雀啼,缠着青年的浅吟低唱,说不出的灵动韵味。

  这人,这景,这歌声……三个男人神色各异,但都久久沉默。

  就在这沉默里,他们知道,恐怕这辈子也不会忘记有这么一天在窗下,青年垂着睫毛,给他们唱了这首歌。

  怎么办,怎么办,好日子白白流淌。

  怎么办,怎么办,何时才能把这个人在怀里安放。

  空气沉默,氛围莫名沉滞,谢竹声抬起睫毛,惴惴不安:“……不好听嘛?”

  沈知意垂了下眼睑,敛去深浓情思,正要开口,却头一回被陆深抢了先。

  素来内敛沉静不动声色的男人望着青年,眸色深黑,莫名叫人觉得烫:“好听。”

  谢竹声垂了垂脑袋,又抿着唇抬起睫毛,扑闪扑闪地瞟他:“真的嘛……”

  陆深低笑,喉结上下滚动:“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只是衣单天寒地,替你多爱了一夜人间”——出自张子选《在人间》

  另,民谣《怎么办》真的很好听!作者偏爱蒋山版,强烈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