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竹声盯着自己面前一大碗浓浓的, 升腾着热气的姜汤。

  他早习惯了一个人在雨里发完疯后,回来安安静静自己煮一碗姜汤灌下去祛寒,对过于浓烈的生姜味儿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可此刻被陆深他们默默盯着, 沈知意目光关切地问着, 他不知为何就莫名娇气起来, 苦着脸拉长了尾音:“我不想喝嘛~”

  就好像一个人伤心难过,本可以忍住眼泪, 可这会儿要是有谁安慰一句, 哪怕只是简简单单一句“没事儿,别哭”, 眼泪就偏要造反一样, 立马给你哭个泛滥成灾。

  人是最矫情的生物。

  谢竹声甜滋滋地想。

  但他并没有甜太久。那杀千刀的季姚华先捏着鼻子把自己那一碗干了,紧接着就扑过来,抓起姜汤给他捏住鼻子灌。

  谢竹声大惊失色:“喂!等等——”

  季姚华勾着坏笑, 大手捏住他下巴叫他张开嘴:“乖, 不要娇气, 这可是沈哥亲自给你煮的哪!你这小身板儿不抗冻, 喝了姜汤就不会吹鼻涕泡……”

  谢竹声:“你大爷的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围观众人:“…………”

  陆深脸色难以言喻,手指动了动, 还是没有起身阻止。沈知意也不动弹, 短暂地惊诧过后, 就推了下眼镜, 含笑看着他俩。

  季姚华看似粗鲁实则一点儿也没叫他呛到, 一边灌一边念念叨叨:“我大爷早八百年就到西天拜见如来佛祖去了,咋滴, 你喝个姜汤还想上天请他老人家啊?”

  谢竹声挣扎求救:“陆唔……咕咚咕咚!”

  季姚华哼笑:“叫我哥也没用。乖, 还有两口……好!真棒!”

  他满意地收起碗, 手指将将离开谢竹声的下巴,青年就一跃而起,把他扑倒在沙发上:“季姚华!你就是狗!!”

  季姚华顺从躺平,看骑在自己身上脸蛋儿红红的青年,哈哈一乐:“那我给你叫两声?汪?汪汪!”

  谢竹声气得要冒烟,可看季姚华一脸无赖样儿,他又不能真扑上去咬他两口。

  他就转头:“陆哥!你弟弟欺负人,你管不管!”

  陆深眼里闪动着浅淡的笑意:“不是亲的。”

  谢竹声:“……”

  他一脸悲伤,默默从季姚华身上下来,把自己扔到沙发上去了。

  温时妍在他眼前晃晃手,铃铛跟着响:“别生气啦,吃薯片吗?”

  谢竹声目光呆滞,呆毛无精打采地垂着:“人间不值得了……什么味儿的?”

  “……番茄味儿的。”

  谢竹声爬起来:“吃。”

  嘉宾们忍俊不禁,一齐笑起来。

  弹幕被萌翻了:“啊啊啊啊啊小竹子好可爱!”

  “哈哈哈哈人间不值得,但番茄味的薯片该吃还要吃。”

  “怎么辣么可爱啊崽!从此你就是妈妈的崽儿!妈妈不允许你早恋啊啊啊啊!”

  “代入一下,淦!陆总沈医生几个都是要拱我家大白菜的猪!”

  “尤其是陆总!可恨,竟然还要抢我家崽儿的糖!”

  “emmmm前面未成年乱入?”

  “哈哈哈哈我笑了,陆总抢小竹子的糖……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我先笑为敬!”

  “笑死,抢糖是个什么鬼,前面那么认真的愤怒的确可爱到我了哈哈哈哈!”

  “什么抢糖!小孩子不懂不要乱说话,陆总明明是想给小竹子吃糖!”

  “艹。”

  “前面这位姐妹你在互联网上是没有在乎的人了嘛……”

  “哈哈哈哈给小竹子吃糖……绝了姐妹。”

  “让我康康谁都是秒懂女孩\\斜眼笑。”

  “不用康,这年头,LSP就像圆周率一样数不完!”

  “默默想象了一下小竹子吃糖……老脸一黄。”

  “谁的苦茶子?失物招领了!”

  “弱弱发言……嘉宾们的气氛现在明明这么温馨……弹幕为啥反而这么污……”

  “笑死,这就叫污?你没看见围脖上已经种满了石楠花嘛?那才叫一个十里飘香!”

  “石楠花……艹了,捂脸飘过,假装我未曾秒懂……”

  “哈哈哈哈讲真,要不是怕直播间被封,才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苦茶满天飞!”

  “就说开播到现在弹幕怎么如此清爽,原来荤菜都在围脖上了!”

  “刚刚从围脖滚回来……咱就是说……呜呜呜呜呜妈妈我不干净了!”

  “啊啊啊啊啊更过分的是竟然还有男粉啊!我家小竹子的男粉!!!”

  “淦,就说一些发言怎么就辣么劲爆!”

  “你们没见那些男粉说的话!啊啊啊啊气死我了我把键盘都要戳爆了!!”

  “emmm大概能想象……女观众再上头也有度,那些男观众才是最可怕的……”

  “气死我了!他们竟然敢肖想小竹子!我家小竹子还是个孩子呢!”

  “二十岁,挺大的孩子了hhhh。”

  “呃你们是不是忘了,小竹子也是男人呢\\微笑。”

  “前头什么意思?说清楚!”

  “‘我把你弄脏了’这句话是谁说的?反正不是我说的(手动狗头)”

  “什么啊,小竹子身上的泥弄脏了陆总的手,这话不是很正常?”

  “就是啦,小竹子那么单纯,才不像咱们这么污!”

  “咳,你们都没仔细看说完这句话后小竹子那小眼神嘛?真是枉费了摄影小哥冒着大雨的跟拍!”

  “??什么眼神?还真没注意!”

  “终于有人说了!我忍了很久了!其实早就发现小竹子不简单了哈哈哈哈!”

  “悄咪咪来探个头~原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呀嘎嘎嘎嘎……”

  “笑容逐渐诡异。”

  “艹了艹了,我这粗心大意的,竟然从来没注意!啊啊啊啊啊我好像错过了十个亿!”

  “错亿+1。默默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所以有神仙姐妹录屏吗?直播可以回放吗?《心跳》能出个剪辑版吗?!”

  “同问!呜呜呜直播好看是好看,就是窗口太多容易错过精彩瞬间,开始想念录播的好……”

  “同问+1!节目组你最好赶紧给我出个剪辑版,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谢竹声完全不知道自己“纯情”的伪装已经摇摇欲坠,小色批的本性快被显微镜观众扒得底裤都不剩,还在一片欢乐地蹭吃蹭喝,叼着温时妍投喂的话梅,数着墙上的挂钟。

  “还有半小时,知意哥熬的排骨汤才能好……”

  沈知意忍不住笑:“你吃这么多零食,怕一会儿没肚子喝汤呢。”

  谢竹声晃晃呆毛,努力捧场:“怎么会!知意哥手艺那么棒,我能喝三碗!”

  “你看,怎么还矜持起来了。”季姚华毫不留情地拆台,“你那小肚皮跟个无底洞一样,三碗怎么够塞牙缝,十八碗才是正常发挥吧?”

  谢竹声微笑:“不敢喝十八碗呢。不然我怕古有武松打虎,今有我谢竹声打狗。”

  “……”季姚华,“一下午了,怎么还记仇呢。”

  谢竹声哼哼:“君子记仇,十年不短!”

  季姚华拿桂圆丢他:“十年还嫌短,你要记我一辈子啊?”

  “我记到你狗带!”

  季姚华心情说不出的美妙:“好嘛,那我争取活久一点儿。”

  叫你一辈子都记着我。

  谢竹声没注意他的潜台词,转头看窗外:“天都这么黑了啊。”

  雨势小了,这会儿只是淅淅沥沥地下着,风还是很大,吹着院子里的树,枝叶在暗淡的夜色中轻晃。

  屋子里早已开了灯,暖黄色的灯光,照得空气柔和沉静,像鹅绒毯子一样轻轻裹住每个人。

  温时妍与闻钥并肩坐着,在低声地说什么话,谷元姬今天下午不知为何要比平时沉默很多,这会儿正望着窗外静静发呆。

  沈知意不知道从哪儿找了本书,放在膝头慢慢地看,季姚华也不说话了,仰头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竹声安安静静坐了会儿,剥了好多坚果,全部装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内,左右瞧瞧没人注意,就悄悄合起瓶盖拿在手里,轻轻起身上楼去了。

  二楼静悄悄的,谢竹声做贼一样轻轻推开套间的门,踮着脚走到小卧室,扒着门缝悄悄往里看。

  卧室里没人,卫生间却有水声。谢竹声想了想,咳了一声,推门进去了。

  里面水声一停,玻璃门就开了,陆深两只手湿漉漉的,站在窄窄的门口看他。

  谢竹声把手背在身后,抬眼跟他对视:“陆哥,你在洗衣服啊?”

  “不是洗衣服。”陆深说,“擦擦鞋子上的泥沙。”

  “哦……”

  陆深额发散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眉峰,他的眼睛在灯光下看起来尤其黑,目光有些沉:“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谢竹声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

  陆深好像笑了下,定定看着他:“别让我过去自己看。”

  那你倒是过来啊……咳。谢竹声习惯性地骚了下,垂了垂脑袋,慢吞吞地把手从背后拿出来。

  陆深一瞧见那满满一玻璃瓶的坚果脸就沉了,眼底有些讥诮:“谁给你剥的,沈知意?季姚华?”

  谢竹声:“……啊?”

  他一脸茫然,像是根本不明白陆深为什么忽然生气,陆深抿了下唇,没说话,转身进卫生间去了。

  楼下那几个,一个比一个会卖乖讨巧,他就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又给谢竹声剥了这么多坚果,还巴巴地拿玻璃瓶装起来。

  这么会,怎么不再给绑个蝴蝶结。

  陆深蹲在地上,拿抹布一下一下擦皮鞋,嘴唇却抿得发白。

  他总想不到这些东西,所谓的浪漫,所谓的仪式感,他知道青年喜欢,可就是知道,此刻这怒气才来得这么莫名又这么猛烈。

  他不气谢竹声,他就气自己,胜过气另两个心思不轨还花样百出的男人。

  他又想起下午谷元姬的话。

  黑色衣裳显老气,显刻板,沉闷又无聊,他怎么不知道,十来年就这么过来,他也从未觉得不好。

  可下午所有人都坐在客厅,桌上是沈知意买给青年的鲜花,花瓶边摆着季姚华捡回来的海螺,闻钥送给温时妍的手镯清脆地响个不停,耳边是沈知意与青年的轻声细语。

  他坐在那里,才恍然回神,发现自己的无趣和贫瘠。

  他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

  “陆哥?”清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听见青年的脚步迟疑地停在门边。

  他不说话,低头兀自擦着鞋帮。

  “陆哥。”谢竹声又叫,窸窸窣窣是布料摩挲,他清晰地感受到脊背上靠近的温度,随即眼皮底下就出现了那只该死的玻璃瓶。

  青年温热的吐息洒在他后颈,他听见他说:“是给你的。”

  谢竹声说:“是我剥给你的。”

  陆深:“……”

  他喉结微微滑动:“……什么?”

  空间太窄,两个人并排蹲不下,谢竹声只好艰难地弯着腰,差点儿要趴在男人背上。

  他晃了晃瓶子,里头的腰果撞在瓶壁上,他的声音有些委屈:“我专门给你剥的……没别的东西装,还把小温的糖倒出来,才腾了个瓶子。”

  陆深难得怔住,缓缓抬手,沾水的指尖将将碰到瓶身的时候,玻璃瓶却被收回去了。

  谢竹声没看见他的动作,直起身揉着腰抱怨:“这样弯着好累啊。”

  陆深手落在半空:“……”

  他一把丢下布巾就站起来转过身,谢竹声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随即“哐当”一声,他脸色一变:“啊!”

  陆深心里一紧:“撞疼了?”

  谢竹声痛苦躬身,一手扶住后腰:“撞门把手上了……”

  陆深扶住他,手还湿着也顾不上,就拉开门揽着他出去坐在床边,给他轻轻揉着后腰:“很疼吗?”

  “疼。”谢竹声攥着瓶子,委屈巴巴,“你干嘛要突然站起来嘛。”

  “……”陆深喉结滚动,低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弹幕一静,随即齐齐疯了:“这是什么情况!”

  “卧咧个大槽,我就想问,你们俩当镜头都是死了吗?!”

  “什么陆哥~什么这样弯着好累~什么都是我不好~哎呀!我才猜不到你们在卫生间里干嘛了嘻嘻嘻嘻~”

  “啊啊啊啊啊卫生间里为什么没有镜头!那就别怪我自己想象他俩的姿势了呦嘿嘿嘿……”

  “那个,他们刚才在卫生间共同相处了五分钟不到吧……有必要这么夸张么?”

  “哎呀大家口嗨的时候怎么总有人来破坏气氛!”

  “叉出去!要真的只五分钟不到,那我才替小竹子一大哭!”

  “哎呀,我才不知道前头在说什么啦!”

  “我也不知道呢,嘻嘻~”

  “难道就我注意到陆总的语气有多么宠溺吗?!”

  “姐妹,你不是一个人!”

  “妈的,陆总这把嗓子真是一把大杀器啊!压低了还用这么宠溺的语气说话,小谢哪能不迷糊!”

  “靠,陆总这波低音炮哄妻,真是把小谢狠狠拿捏了!”

  “小谢!小谢你脸怎么就红了?!你给老娘争点气啊啊啊啊!!”

  “笑死,小谢真是被陆总拿捏得死死的。”

  谢竹声确实被陆深这把嗓子给拿捏了。

  他刚刚对上陆深温柔又担忧的目光,就忍不住红了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距离过于暧昧,就把头撇到一边,伸手去扒拉陆深揉在自己后腰上的手,轻轻嘀咕:“好了,不疼了,不用揉了……”

  陆深也反应过来,却没有远离,他盯着青年颤动的睫毛,问:“真的不疼了?”

  “不疼了不疼了。”

  那阵痛劲儿缓过来后,确实也就不怎么疼了。

  “唔……”陆深慢慢把手挪开,目光瞥向青年手里的瓶子,“那这个,还给我吗?”

  谢竹声顿了下,眼睛依然垂着,却还是抓着玻璃瓶递给他:“本来就是给你的……”

  陆深得偿所愿,心满意足地握住瓶子,轻轻笑了下:“谢谢。”

  谢竹声耳垂都泛粉,挠了挠脸颊:“……不客气。”

  陆深起身走开,握着瓶子转了两圈儿,就停在行李箱边。

  谢竹声坐在床边看着他,提醒:“那个,你尽快吃啊,放久了会软掉的。”

  陆深“嗯”了一声,转身把瓶子放在了床头柜上,垂眸摩挲了下瓶盖:“晚上吃。”

  谢竹声被提醒:“啊,知意哥做的排骨汤要好了!”

  陆深将将舒朗的眉眼又沉了下去,抬眼望着他,语气很平:“他瘸着腿,还做饭?”

  谢竹声下床往卫生间走,闻言就回头冲他笑:“哎呀什么瘸腿,就中午摔了那一下,现在早缓过劲儿了,早好啦!而且排骨是我洗的,他就负责放佐料,又不用沾水,当然可以做啦。”

  “是么。”陆深淡淡笑了下,“看他中午那个样子,我还以为需要给他买个轮椅了。”

  谢竹声洗着手,哈哈一笑,声音清脆响亮,无忧无虑:“哪有那么夸张啦!”

  陆深垂着眼,抿了下唇。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