艹。

  季姚华终于知道, 他跟他哥到底差在哪儿了。

  差就差在,他没他哥会耍帅!

  他看向不远处的陆深。风雨那样大,男人就稳稳立在那里, 长裤笔挺, 低调奢华的黑衬衫一丝不苟, 显得他手格外白,牢牢握着黑色的伞柄。

  伞沿微抬, 他的目光就从暗淡的光影中遥遥投来, 隔着重重雨幕,也能清晰感受到那目光里如丝如缕的水一般的温和沉静。

  这人这伞, 光长身往那儿一站, 就已经跟幅画儿似的了,更别说叫这泼天的风雨一衬,又添一层电影般的意境, 他这种糙人看了都不得不夸一声好看, 更别说某人了。

  他就转头瞅了眼谢竹声。

  哼, 果然, 已经是一脸呆相了。

  季姚华心中忿忿,张开嘴又忍住了, 默默垂头, 看了眼自己。

  呵, 跟他妈落水狗一样, 白裤子上滚了一屁股泥, 一头凌乱却不失美感的发型早完蛋了,在脑袋上糊成一团, 狗都不稀得啃。

  季姚华抑郁了。

  季姚华看看他哥再瞅瞅自己, 心想, 这大概就是,谢竹声能跟他拌嘴打闹,却能跟他哥撒娇脸红的缘故吧……

  妈的。

  他那好表哥装够了美人画,终于开口了。

  “谢竹声。”他叫,“过来。”

  谢竹声这会儿又是乖乖巧巧,一点疯样子都没了,“哦”一声,就老老实实走到陆深跟前去了。

  季姚华默默抹一把脸,骂了句脏话。

  谢竹声滚得满身泥水,陆深却看不见似的,展臂将他揽入怀中,把伞倾向他,低声问:“冷不冷?”

  谢竹声正上头,并不觉得冷,但迟疑了下,还是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陆深眼里划过一抹笑意,遂了青年的心愿,把他抱得更紧:“走吧,再玩要着凉了。”

  谢竹声一脸乖巧:“哦。”

  走了几步,两人同时一顿,缓缓对视一眼。

  好像,忘了,季姚华。

  陆深轻咳一声,转回头去,淡淡叫了声:“姚华,回去了。”

  所幸季姚华忙着抑郁,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险遭抛弃的惨境,闷闷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跟上来了。

  两人重新举步,谢竹声低头瞄陆深握着自己肩膀的手。那只手修长漂亮,此刻白皙的指尖却被染上了暗色的污泥。

  他盯着他指尖的一点泥发呆,小小声地说:“陆哥,我把你弄脏了……”

  陆深手指一紧:“……什么?”

  谢竹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才察觉自己的失言。

  卧槽。

  我把你弄脏神马的……他才不知道有什么含义呢!哼~

  他瞟了眼陆深,看着他坚毅的下颌,清冷的侧脸,觉得陆深更不可能知道这种污污的话了。

  毕竟绿晋江的男主们,不都是身心纯洁就跟主角受1v1的嘛。

  艾玛,这样一想怎么更刺激了!守身如玉近三十年的老男人……诶嘿嘿嘿……嘶!

  他抬起脑袋,控诉地看陆深:“陆哥,你抓疼我了!”

  陆深不知为何眸色深得吓人,垂眸看他一眼,手指就稍微松了松,声音在雨声里听起来有些不明显的哑。

  他说:“抱歉。”

  他这么认真地说抱歉,谢竹声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垂下眼睛,默默嘟囔:“没关系……”

  陆深紧了紧胳膊,沉沉盯了他一眼。

  别墅离海边不远,没几步就到了,谢竹声从伞下一抬头,就瞧见屋檐下齐齐站了一排。

  沈知意扶着门框,仿佛一个终于等到丈夫浪完归家的贤妻,温柔贤惠地笑笑:“玩儿开心了?”

  谢竹声注意到谷元姬几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迟来地感到些不好意思,就从陆深怀里挣脱开,三两步跑上台阶,讪讪笑了下:“啊,开心……”

  沈知意抬手,给他抹掉脸上一点沙子,温声道:“快去冲个热水澡,把湿衣换掉,我刚刚煮了姜汤,等你下来,也就能喝了。”

  谢竹声:“欸好!”

  他就蹬蹬蹬往楼上跑,跑到一半儿又回了下头。

  身后大门口,谁跟谁聊着闲话,零零散散地走进来,谷元姬接过陆深手里的伞,闻钥捋顺温时妍被风吹乱的长发。

  客厅茶几上放着他与沈知意带回来的花儿,落下来的花瓣盖住了散落的糖果和零食;厨房里热汤咕噜咕噜地响,淡淡的姜汤香味儿飘到鼻尖。

  大门外风雨如晦,门内却温和安宁,真好啊。

  在狂风大雨中发疯的兴奋劲儿渐渐消退,谢竹声安安静静地站在楼梯上,又想了一遍。

  真好啊。

  陆深的衣服湿了半边,皮鞋上也尽是泥水,谷元姬帮他把伞撑在客厅空地上晾着,让他也上楼去换衣服。

  卫生间的门关着,漏出些轻微的水声,仔细听,还有青年快乐地哼唱,隔着层玻璃门,就显得闷闷的不清晰,但那一点水声却比窗外骤雨还要吵人,蛇一样直往人心里头钻。

  陆深就在与淋浴间一门之隔的洗手池边站着。

  他脱掉了上衣,拿毛巾慢慢擦自己的脖子,一下比一下用力,擦得后颈上的皮肤红了大片,健美的背部肌群随他的动作拉抻、耸动,渐渐覆上薄薄一层水光。

  他克制地呼吸,不经意抬眼,对上镜中眼神凶戾的自己。

  他五指张开,撑住镜面,久久盯住镜子中的男人。

  那人眉目深黑,眼底滚动着难言的晦暗,淡色薄唇紧紧抿成一条浅色的线,鼻尖沁着一点水珠,随他呼吸的频率轻轻颤动。

  他紧紧盯住那一对瞳仁,深黑色的,最深深处却似有红光微微闪烁,透出几分危险的凶性。

  ——那是、那是,不可说的欲望。

  他看着镜中人,他看着自己。

  就是这样的脸,这样的眼睛,每天都裹上重重绅士的皮囊,扮温柔装体贴,搂上青年腰身的手都不敢压实,摸摸他头发的动作也都那样轻。

  他分明更想掐住他的脖子,牢牢按住他,然后咬住那颗小小的喉结,叫他再不敢叫什么劳什子的知意哥。

  “弄脏”?“身心纯洁”?谢竹声,竹声,声声……

  你也真敢想。

  你知道纯洁的背后是怎样肮脏的欲望么,你知道弄脏到底能弄得有多脏么。

  你真的敢知道么。

  一门之隔的地方,哗啦啦的水声里,青年掐着嗓子唱昆曲。

  “呀~不入园中,怎知春色如——许——”

  男人眉目微紧,轻轻嗤笑。

  春色如许,春色如许。

  他偏头,凝视着玻璃门上透出的阴影。

  那样细细袅袅的一个人,那样青葱又天真而脆弱的“春色”。

  玻璃门内侧被溅上一串水珠,继而缓缓滑落,陆深按在镜面上的手指倏地压紧,擦出“吱吱”的摩擦音。

  青年显然不曾察觉,弯腰下去抠脚腕上的泥点,模糊的阴影跟着弯成一道玲珑的拱桥,月亮一样,照亮波涛汹涌的心湖。

  陆深沉沉地看了许久,才慢慢收回目光,抬手把毛巾盖上了发顶。

  里头的谢竹声显然是唱戏唱出了趣儿,已经浑然忘我。

  他扭着屁股左擦擦右擦擦,做作地掐起兰花指,咿咿呀呀地唱:“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慵懒娇憨的尾音拉得绵绵不绝,他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一样哈哈哈地笑起来,又把戏词翻来覆去念叨了两遍。

  “那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我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谢竹声自问自答:“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呀!”

  他仿佛很开心,念着念着又哈哈乐个不停。

  他想到了陆深,高大俊美、绅士威严的陆哥穿上围裙抄起锅铲,也称得上是“如花美眷”了。

  想到这儿,他莫名其妙的笑点又被戳中,傻子一样一个人嘻嘻哈哈笑个没完,直到洗完澡拉开浴室门,嘴角还高高翘着下不去。

  外头没人,谢竹声拉开卫生间门猫猫探头,也没瞧见人,但他分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清清冷冷的,一种木质香味儿,说不出的好闻,这些天他闻到最多,是陆深身上惯有的味道。

  谢竹声对着镜子擦头发,一心两用地跑了个神儿。

  陆深身上一直有这种香味儿,可他跟陆深同吃同睡,也没见过他什么时候给自己喷了香水呀。

  emmmm别是以前喷太多香水,都腌入味儿了吧咯咯咯~

  谢竹声搓着自己脑袋,又傻兮兮地乐了会儿,不经意瞥见什么,动作就忽然一顿。

  他“嗯?”了一声,凑近细瞧,才发现干干净净的镜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有了五条长长的水痕,四长一短,倒像是人爪子划拉出来的。

  下大雨出不了门,嘉宾们也只能聚在客厅嗑瓜子聊天。

  温时妍把自己的零食搬下来给大家分,正忙活,就听脚步声响,众人回头,是陆深换好衣服下来了。

  谷元姬一看就笑了:“我说陆哥的衣服不会都是黑色的吧,来这里这么多天,陆哥的衣裳天天换,就是没件儿其他颜色的。”

  季姚华动作快,也已经洗完澡换了衣服坐沙发上了,闻言就撇撇嘴:“他衣柜里清一色都是深色衣服,再没别的色儿。”

  谷元姬挺心直口快:“得亏陆哥颜值高身材好,不然黑色衣服总衬得人老气。”

  季姚华哼了一声,没说话。

  老气?不不,黑衣服才方便他装逼呢,最好再打着黑伞!

  陆深难得接了谷元姬的话,淡淡地道:“不想在搭配上浪费时间。”

  其实真实原因还是为了显沉稳。

  商场上哪个老总不是三五十岁的老狐狸?他初入商场的时候还太年轻,就在打扮上偏向沉稳老成,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成了习惯,也就不想改了。

  他走过来挑了空位坐下,温时妍看看他,犹豫了下,还是问:“陆、陆哥,你吃……糖吗?”

  她觉得陆深应该不会对这些小零食感兴趣,谁知他竟然投来视线:“什么糖?”

  茶几边空气都静了下,温时妍颤巍巍:“棒、棒棒糖……”

  陆深看着她手里色彩缤纷的糖果,一时没说话。温时妍手忙脚乱地抓起一大把糖递给他。

  陆深垂眸,须臾,从她手里挑走了一支柠檬味儿的。

  “谢谢。”

  温时妍结结巴巴:“不、不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所有戏词都来自汤显祖老先生的《牡丹亭》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