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鹭打开石门, 用时两分钟。

  司空御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被这王八犊子耍着玩了。

  “那个、黑头发的小孩——”那个嵌在墙壁里的鬼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手里拎着一件白大褂, “我们店里没有换洗的衣服, 我拿了一件工作服, 要不你将就着穿?放心,干净的, 我刚拆封。”

  迟鹭礼貌道谢, 随手接过来。

  鬼先生讪笑着后退,一边后退一边叠声道:“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等会儿离开的时候麻烦留个联系方式,我照价赔偿……”

  迟鹭心说不必,某宝批发价, 没什么好赔的。

  他将白大褂拎在手上, 掂了一下, 旋即套在破烂的长袖外面, 随意整理了一下衣领。

  司空御盯着他动作,过了片刻, 不自觉抿紧了嘴唇, 身子也微微站直了。

  “同桌?”

  白大褂站在了他眼前。

  司空御总算明白世界上为什么有制服诱惑这种东西。

  好特么带感。

  他一男的看了心都砰砰乱跳。

  “好看么?”

  “唔……”司空御含混地应了一声, 倏而回神, 抬起眼皮不快地瞪着迟鹭, “关我屁事,女孩子才喜欢看你穿这些, 我当然不喜欢。”

  “哦。”迟鹭垂着眼, 慢吞吞道:“是么?”

  司空御揉了一下耳朵, 不理他,闷头走进石门。

  石门后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密室,四面都是通道,显然之前那位鬼先生说得没错,走出石门,往下两个石阶,中间布置着一些偏古韵的桌椅。

  司空御扫了一圈,找了个藏在墙角的太师椅窝着。

  太师椅旁边有一架很大的雕花衣柜,能挡住大部分视角,包括监控,光线又暗,坐在那里不仔细看真的寻不出来。

  两把太师椅紧挨着,迟鹭便紧挨着他坐下。

  密室里不让带手机,司空御坐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无聊。

  迟鹭:“御崽,昨晚你问了我,现在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

  瞌睡来了送枕头,司空御霎时来了兴致,连身子都往迟鹭的方向侧了一点,懒懒地扔下一个字,“问。”

  迟鹭:“你喜欢男生吗?”

  司空御脑袋空白。

  “当然不。”他脱口反驳。

  迟鹭似乎并不意外这个答案,微微点头。

  “怎么判断?”

  司空御有些缓过神来,很慢地喘了口气,搭在扶手上的手不自觉握紧了,“嗯,就是,不感兴趣——”

  “那你喜欢过女生吗?”

  “……没有。”

  “没有喜欢过男生,也没有喜欢过女生……”迟鹭侧目,目光平湖一样落在他脸上,“御崽,这样是不能确定性取向的。”

  司空御:“……”

  迟鹭的瞳仁很黑,光线暗的时候,像深不可测的黑洞,可他的眼睛也很亮,只要有一点点光落在眼中,就会如同黑曜石一般,温存透亮。

  眼下就有一点光,烛光。

  这间密室的光线跟甬道里不大一样,为烘托氛围,四面墙壁上亮着仿烛火的灯,有时还会像蜡烛一样跳动一下。

  昏黄的烛色在迟鹭的眼眸中轻轻跳跃,司空御觉得,他似乎能听到烛光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从心脏传上来,在耳膜响彻。

  “你、”好一会儿,他找回声音,兴许是为了掩饰什么,故意拉着脸,满脸不高兴,“我都给你买糖道歉、干嘛还说这个?不就是问了一下、你是不是同性恋吗,知道冤枉你了,但至于生气、这么久……”

  简短的一句话,被他说得断断续续。

  迟鹭:“我没生气。”

  他道:“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情说不准,就像你,没喜欢过人,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男生?”

  “……我喜欢过。”司空御冷着脸,“我喜欢过、挺多的。”

  迟鹭:“……刚刚不是说,没喜欢过男生,也没喜欢过女生?”

  “……我、”司空御想了一下,道:“我喜欢人妖。”

  迟鹭:“……”

  你可真敢编啊。

  迟鹭差点没绷住。

  “我以前、去过泰国,要不是当时我年纪小,现在前任该有一只足球队了。”司空御还煞有其事地补充,“刚好今年我成年,寒假我就跟邵子濯去一趟,回来后我肯定脱单。”

  “……”迟鹭安静良久,才:“嗯。”

  信你个鬼。

  “可是御崽,我不知道。”

  “嗯?”

  迟鹭目光静谧地落在虚空中某个点,侧脸看起来孤独又寂寥。

  他说:“我跟同龄人不一样,我没有喜欢过谁,青春期的心动、懵懂、暧昧都离我很远,外公说我性格有缺陷,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能力去爱一个人……我是默认这个说法的。”

  “但昨晚你提醒了我,或许,我不是没有喜欢人的能力,只是我喜欢的人,藏在一些我意想不到的地方,要走很远的路,我们才能相遇。”

  他忽而偏头,定定地看着司空御:“御崽,我们做个实验吧。”

  司空御没听懂。

  但不妨碍他觉得迟鹭的眼神让人心疼。

  “……说。”他挤出一个字。

  “我想知道,我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

  “理论研究表明,80%的同性恋,在与同性亲密接触的过程中,会有心跳加速、脸红耳赤、害羞等生理现象,我想试着确定,我到底是不是同性恋。”

  “……你昨天不是说,你死都不会喜欢男生?”

  迟鹭神色自若:“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司空御:“……”

  妈的,到底哪句是真话。

  迟鹭的眼神平静无波,却藏着热度,来势汹汹地把司空御裹挟住,烫得他呼吸都急促起来。好半会儿,他别扭地撇过脸,决定大发慈悲短暂地放过这个满嘴跑火车的王八蛋。

  “恭喜你活了,说吧,要我帮忙做什么实验?”

  “我说了,亲密接触。”

  “详细点。”

  “牵手,拥抱,亲吻,还有……更进一步的,以后再说。”

  司空御思考了一会儿。

  “你的意思是,要我给你找个0?”

  迟鹭:“……”

  司空御狐疑地觑他一眼,“你什么表情?我说错了?”

  迟鹭收回目光,两根匀长的手指搭上额头,在太阳穴处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我可能要有心脏病了。”

  “……你不是说你没病,很健康。”

  后天性,气出来的。

  迟鹭腹诽道。

  “开个玩笑。”他胸口淡淡地起伏了一下,拉回正题,“我找你帮忙,就是不想麻烦别人。”

  “……”

  司空御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我?”大少爷眉头紧蹙,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我跟你,牵手,拥抱……”

  迟鹭酝酿情绪,“好羡慕你们,知道自己喜欢人妖,遇上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追求,不像我,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孤独一生就是我的宿命……”

  “……什么时候?”

  迟鹭眨了一下眼。

  司空御心想:我这破嘴。

  “现在就可以。”

  “我——”司空御恨不得朝他那聪明的脑瓜子来一下,左右看了看,强忍恼意,“这里到处都是监控,邵子濯他们马上就会进来的——”

  “没那么快,”迟鹭心说你高估了邵子濯,也低估了林辰,“我进门时看了监控,我们这里是死角。”

  “……”

  气氛陷在诡异的安静里。

  好片刻,司空御抬手抓了一下头发,闷声道:“手。”

  我上辈子欠你的。

  迟鹭伸出手来。

  司空御简单粗暴地握了一下,迅速抽离。

  “有感觉没?”

  迟鹭:“……没有。”

  司空御立刻松了口气的模样,“可以了,你对男生没兴趣。”

  迟鹭静静地看着他。

  司空御:想骂人。

  “起来。”他被盯得头皮发麻,索性站起身,忿忿道:“你一天天事儿怎么这么多,认识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迟鹭顺从地起身,白大褂虚虚掩盖着清瘦的肩头。

  “站那。”司空御指了指。

  迟鹭靠墙站立。

  这里是整间密室最晦暗的角落,旁边就是雕花木柜,两个人的身影都淹没在黑暗中,只有影影绰绰的轮廓。

  迟鹭瞥了瞥衣柜,安全起见,他打开柜门扫了一眼,确认里面没有藏着工作人员。

  转身时,司空御莽莽撞撞扑了上来,两人囫囵抱了个满怀。

  迟鹭闻到他身上被体温蒸腾的洗涤剂香味。

  不是橘子味,司空家换了一种洗涤剂。

  还是很好闻。

  淡淡的,不好形容。

  放在司空御身上,似乎都是甜味。

  “……”

  司空御还觉得自己挺牛逼,这种事越突然就越不容易尴尬,不尴尬就不会暧昧。

  他真聪明。

  “怎么样?”他生疏地拍拍迟鹭的后背,哥俩好似的,“没感觉吧,没感觉我就松——操!”

  迟鹭忽而上前一步,把他抵进了墙壁和衣柜形成的夹角里,司空御后背撞在墙上,错愕之余,还有些微痛感。

  “我操,”他忍不住骂:“姓迟的,你……”

  迟鹭缓缓收紧双臂。

  司空御消了音。

  迟鹭抱人的姿势很特别。

  他喜欢一只手揽腰,一只手按住怀中人的后颈,两幅身躯完整而毫无缝隙地贴合在一起,蓬勃的热意在肌肤相贴处涌动。

  司空御无意识挣扎两下,感觉几乎是在迟鹭身上蹭动,怪异得要命,索性不动了。

  “抱……”司空御一张嘴,差点咬到舌头,强撑着一口气冷声道:“抱完了没?”

  迟鹭环在他腰上的手轻微地放松了点。

  司空御后仰靠在墙上,找了个不费力的姿势,懒懒道:“还要多久?搞个实验,整得占便宜一样,的亏你是个男的,你要是女生,现在我就……”

  迟鹭:“怎样?”

  司空御卡壳了一下,“我就报警了,这是性骚扰。”

  迟鹭沉闷地笑了两声,震动沿着相贴的胸膛传递过来,带得司空御整个心脏都跟着嗡鸣。

  迟鹭:“男生抱你,也可能是性骚扰。”

  司空御不耐烦:“我知道,这不是你吗——”

  迟鹭敏觉地退开一点,盯住他的眼睛,“我可以?”

  司空御一脸“你还好意思问”,“……谁说要实验的。”

  迟鹭笑了笑。

  下一秒,他毫无预兆地倾身上前,嗓音温吞,缠绵的鼻息蛇信子一般舔过司空御的颈侧,掀起一小片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他说了什么,司空御没听清。

  等宕机的大脑重启运转,司空御才慢半拍的把那句话从记忆里挖出来。

  迟鹭说的是:“下一项。”

  ……下一项什么?

  牵手、拥抱、亲吻……

  抱完了,下一项是什么?

  是亲——

  温热的嘴唇贴上来。

  迟鹭的嘴唇很薄,唇峰分明,是典型的薄情长相,司空御不记得在哪里看过,说这样的亲起来没有丰满的唇舒服。

  屁。

  迟鹭生疏地亲了一下,一触即离,迅速分开。

  这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司空御刚这样想着,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迟鹭又亲了上来。

  迟鹭的亲法也很新奇,跟电视剧里看到的不一样,他不伸舌头,也没有那种要拆吃入腹的压迫感。他只是一下又一下的碰着嘴唇,换着角度,像小孩在探索新的玩具。

  司空御被他按在墙上亲,半边身子又僵又麻,好半晌才劫后余生似的,剧烈地喘了一口气。

  他忘了呼吸。

  迟鹭在细密的亲吻节奏中,仁慈地给他留下一点喘息的余地。

  等司空御缓过来,迟鹭再度低头,试探着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那微张的唇缝。

  “……”

  司空御清醒了。

  在迟鹭再一次亲过来前,他抬起手,没什么表情地用拳头抵住对方的肩膀。

  “够了。”出声才发觉嗓子有些哑。

  迟鹭目光清冷冷地下垂,敛着眸子,安静地注视他。

  司空御蓦地觉得不平衡。

  妈的傻逼。

  把老子亲成这样。

  快憋死了。

  你倒是冷静。

  脑海中的坏心思闪电般掠过。

  司空御一把抓了迟鹭的衣领,强迫他俯下身来,抿住那单薄的下唇,压在齿间,不轻不重地碾磨了一下。

  力道不大,但迟鹭嘴唇柔软,两人双双尝到血腥味。

  迟鹭只花了一秒钟愣神。

  下一刻,他把司空御按回墙上,不甘示弱地吻了回去。

  *

  “呸呸……咳咳咳……”一扇石门缓缓打开,邵子濯从冒着干冰的甬道里走出来,“服了,什么鬼题目,难死了,咳咳……还放毒气,店家这是想谋财害命啊……”

  林辰无奈:“不是毒气,是干冰,不要甩锅,你明明是喝水呛到的。”

  “我说不过你……”邵子濯嘀咕两句,打眼一扫,“这就是我们进来那个东南西北吧?大家还没解开啊,半小时了都。”

  “可能每条通道难度不一样。”

  “咋回事呢,主席也不行啊?”邵子濯看着紧闭的东向石门,啧啧慨叹,“我还指望着你们两个学霸carry全场,没想到啊……结果还得靠我,啧,我真牛逼。诶林辰,以后等我死了,记得把这个题和整个解题的过程,和我当时沉着冷静的那个表现,都刻在我的墓志铭上……”

  角落里传出“哐当”一声。

  邵子濯一蹦三尺高,立刻警惕,“谁?!”

  林辰眯着眼睛看了看衣柜,“后面好像藏着人。”

  “……不会是鬼吧?”

  “那好像是司空的衣服。”

  邵子濯定睛细看,还真是,顿时松了口气,往衣柜的方向走去,“我说你俩得了啊,多大人了玩躲猫猫,专藏这儿吓唬人是吧?多缺德啊你们……”

  他绕过衣柜,看到两人,顿住。

  林辰跟过来,扫了一眼,顿住。

  司空御揪着迟鹭的领口,把人怼在墙上。

  他背朝着外,邵子濯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紧绷的肩线和抓得泛白的指尖能看出,司空御现在很生气,应该是个怒火中烧的状态。

  氛围微妙,剑拔弩张。

  邵子濯仔细看了看,尝试劝架,“呃……御崽,有什么话好好说,大家都是朋友……你看你气得,脖子都红了,耳朵都熟透了……”

  司空御倏地往下垂头,咬牙闷声道:“闭、嘴。”

  邵子濯:“妈呀,嗓子都哑了!多大火啊这。”

  林辰眯着眼睛端详,觉得哪里不对。

  当他看到迟鹭破皮流血的唇角时,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迟鹭的手还在司空腰上呢。

  这俩人还抱着呢。

  这时,邵子濯也注意到什么,大惊小怪,“我去主席,你负伤了?!嘴巴破了,衣服也破了,卧槽,我就说这店谋财害命——”

  司空御快要冒烟了。

  林辰眼疾手快地捂了邵子濯的嘴。

  旋即看了看“衣衫不整”的迟鹭,顺手把邵子濯的眼睛也捂上了。

  “迟、鹭。”司空御低着头,一字一句地念他的名字。

  “嗯。”

  碍着邵子濯在场,司空御都不好放开骂。

  你特么的……我允许你亲了吗?

  还舔老子。

  老子嘴里现在都是你的口水。

  司空御蓦地抬头,满脸凶狠地瞪着迟鹭。

  迟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抿了抿唇边的血珠,甚至顶着司空御几欲杀人的目光,轻佻地用舌尖把那点残余血渍卷进去。

  “……”

  妈的,抿什么抿。

  手起刀落送他去死,还是慢慢折磨让他生不如死,司空御在认真考虑。

  忽而,迟鹭敛眉,凑近耳畔低声说了一句话。

  迟鹭的嗓音本就偏低,此刻还掺了沙哑,从耳廓闯进脑海,随后沿着脊骨迅速下滑,所过之处,电流劈啪作响,整个脊椎、乃至后背都发麻。

  司空御耳边嗡嗡响着。

  迟鹭说:“御崽,你不讨厌。”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这两个人,一没告白二没交往,大庭广众光天化日,就嘬在一起了(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