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月开始前, 燕岁辞回了趟家。

  讲座的内容已经报上去了,但卡在了校长审核那一关,这事儿本来不该燕南山来管的,他这样无非也就是想让燕岁辞主动去找他。

  他从进组以来也有一个多月没回家了, 燕临简和他妈妈打了好几次电话想让他回去, 燕南山虽然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但卡他讲座应该也是一样的意思。

  燕家在市中心有房子, 在二环外的别墅区也有宅子, 燕南山作为主家的大哥, 理所当然地住在主宅,但他要在京都大学上班,所以一般住在市中心。

  临行前燕临简特地给他发信息让他去主宅,燕岁辞不用猜也知道是他爷爷他爸爸他叔叔要联合起来教育他了。

  燕家在京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燕岁辞的高祖父曾经担任京都大学的第一任校长,桃李满天下, 燕家后辈也在学术、医学、法律、金融各个领域都有所建树, 燕岁辞在叔叔辈们闪耀的光环下长大,好歹没有让他们失望。

  但作为一个延续几百年的世家,燕家经历、见证甚至参与了各种各样的变革,逐渐发展成了一个奇怪的矛盾体。

  说它迂腐,但华国的同性婚姻法案是在燕岁辞奶奶和二爷爷的推动下通过;

  说它开明,燕家还保留着许多旧思想和旧观念, 比如说他爷爷坚持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染发烫发都是极其过分的行为。

  这种旧观念从他爷爷传到燕南山身上, 但到了燕岁辞这一辈, 除了燕岁辞这个长子外, 弟弟妹妹们一个比一个叛逆。

  本来还有燕岁辞这个听话的孩子让人放心, 但他大学之后开始和燕南山对着干,别的小孩叛逆在外表,他叛逆在心里。

  若要说起缘由,其实燕南山心里也清楚,但他不肯承认,也不想去求证,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倔,逐渐到了现在这种一见面就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地步。

  因为燕岁辞回来,爷爷特地把家里人都叫了过来,摆了两桌宴席。席上叔叔家的妹妹们各个染着彩色的头发,燕临简不修边幅穿着夸张的多口袋工装裤,这些都成了爷爷数落的对象。

  “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就不能跟你们大哥学学!如果你们都像岁辞这样,我也不用天天为你们操心了。”

  叔叔燕东海笑着打圆场:“爸,这些都是现在年轻人时兴的。”

  燕岁辞面无表情地点头:“爷爷,时代变了。”

  被两人驳了面子,爷爷脸上稍显愠色,但他没有发作,只是看着燕岁辞,然后对着燕南山使了个眼色。

  燕南山面露为难之色,手握成拳轻咳一声,说:“岁辞,你今年多大了?”

  燕岁辞:“27。”

  燕南山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三岁了。”

  这是要催着他结婚了。燕岁辞早就有心理准备,并没有觉得意外,他今天肯过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他没有说话,等着他们继续说下去,只点头嗯了一声。

  燕东海道:“我也是27岁结的婚,还不晚。”

  婶婶扒拉了他一下,换上笑脸,问燕岁辞:“岁辞,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婶婶单位里很多小姑娘都很喜欢你,婶婶帮你留意一下?”

  燕岁辞妈妈也说:“我们话剧社也有。”

  燕岁辞冷漠地吃着饭,说:“不用了,我喜欢男人。”

  “……”

  “……”

  “……”

  不光老一辈的沉默,连燕临简那一伙人也沉默了。

  片刻后燕临简不顾形象地大叫:“哥!你不会接受程松了吧?!”

  燕南山一个眼刀扫过去,燕临简立马闭了嘴。

  爷爷脸黑如墨,翘起来的嘴角不住颤抖,竭力维持笑容:“岁辞,你有男朋友了?”

  “还没有。”燕岁辞说。

  爷爷嘴角的笑容彻底消失,他说:“那为什么不赶快找?”

  管他男孙媳还是女孙媳,多少给他找一个啊!

  婶婶说:“我们单位也有很多帅小伙的。”

  妈妈也说:“我们剧团也是。”

  燕岁辞:“……”

  他对这样的情形一点不奇怪,燕家在婚恋方面有着奇怪的观念,他们能接受家里人喜欢同性,毕竟现在同性婚姻已经合法了,要不然程松也不会肆无忌惮地追了他这么久,而且她姑姑也在七八年前和同性恋人领了证。

  但他们接受不了适龄的孩子不结婚,燕岁辞从过了25岁生日,便一直在被旁敲侧击地催婚,现在更是明目张胆地催他。

  古怪的沉默之后,燕岁辞说:“在追人,还没追到。”

  爷爷的面具彻底裂开了,他孙子这么优秀的青年居然还有追不到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问:“还得追多久?”

  燕岁辞想到何年君,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笑意:“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吧。”

  他不想在剧组谈恋爱影响何年君的工作,打算在杀青之后表白。

  如果他能忍住的话。

  爷爷问:“明年能结婚吗?”

  燕岁辞:“……”

  燕岁辞:“我可以,但他不一定。”

  爷爷几乎要拍桌而起:究竟是什么样人能拒绝和他这么优秀的孙子结婚!

  虽然婚期未定人选未知,但至少他们知道燕岁辞心里有人,不是根打算孤独终老的木头,爷爷的心也终于放下了,面色缓和了许多,看到孙子孙女们那耀眼的发色也不觉得刺眼了。

  爷爷说:“也不急着明年就结婚,后年也可以。”

  这场催婚危机终于过去,饭桌上唯一不高兴的大概只有燕南山,他全程冷脸,直到宴席结束都没说过几句话。

  饭后燕岁辞没有走,被燕临简一群小孩围了起来。

  燕临简:“哥,你有喜欢的人了?谁啊谁啊?咱们学校的老师吗?我听说自动化学院的廖老师也是gay,是他吗是他吗?”

  燕岁辞:“廖老师已经结婚了。”

  “那太可惜了……”燕临简有些失望,绞尽脑汁回想学校里其他未婚单身男老师,一番筛选把大脑cpu都快干爆了,也没能挑出来个合适的,“哥,你到底喜欢谁啊?”

  燕岁辞:“和你没关系。”

  在人追到之前,他没打算告诉家里人何年君的身份。

  其他人还好,但他爸对娱乐圈有偏见,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他不会把何年君推出来让他审判的。

  燕临简委屈成一团:“哥,我是你亲弟弟啊。你有喜欢的人都不告诉我,我谈的每个女朋友你都认识。”

  燕岁辞道:“那是因为你谈恋爱太高调,你每谈一个就有一堆人来告诉我。”

  燕临简把他知道的燕临简认识的人都说了一遍,燕岁辞一个都没承认,他惊道:“不会是你在国外遇到的吧?听说国外的人那里都很大哎,哥你不会要领回来个哥夫吧?”

  “闭嘴。”燕岁辞嫌他烦,打算回剧组,他警告燕临简,“这件事只有家里人知道,别在外面乱说。”

  燕临简:“放心,我嘴最严了。”

  燕岁辞回房间拿了外套和车钥匙打算离开,出门看到燕南山站在屋门口等他。

  燕南山开口便是:“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男人的?”

  燕岁辞:“从遇见我喜欢的人开始。”

  燕南山:“你要追的那个人?他是谁?”

  燕岁辞冷着脸,说:“和你没关系。”

  燕南山:“我是你爸!我有权知道我儿子将来要结婚的对象,更何况那是个男人。”

  “知道了又怎么样?去挑他的错处,否认我的眼光?这和他是不是男人没有关系,就算我领回来个女孩,你也会竭尽所能去找出她的不好。”

  “你的关注点根本不在我喜欢男人女人,你只在乎能不能否定我打击我。”

  燕南山瞠目结舌,愣在了原地:“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形象吗?”

  “不然呢?”

  燕岁辞拿好东西,绕到大厅里跟爷爷他们说了一声,便驱车离开了。

  他回到度假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在半路上他收到了审核通过的消息,以及妈妈问他有没有到地方。

  燕岁辞回了妈妈的消息,提上副驾驶的一大袋糕点去了片场。

  今天拍的是外景,需要吊威亚,何年君在空中荡来荡去,手里还要拎着把剑,晚间的风有些喧嚣,小刀似的刮在何年君脸上。但他笑得很开心,用宫楚瑶的话来说,这种飞在天上的感觉简直帅爆了。

  和他对戏的是陈苏和,虽然他只需要扮演一个被绑在树上等着宁振坤来拯救的人,难度不高,但他有点恐高,所以试了一次又一次都没有成功,到第六次的时候陈苏和已经害怕到快要晕过去了,整个人像根小趴菜一样挂在威压上。

  何年君隔空嘲笑他:“导演都说了让你用替身,你逞什么强?”

  陈苏和虚了吧唧地回复他:“替身肯定没有真人效果好。”

  何年君:“但是照你这个恐高程度,咱们可能要折腾到十一二点了。”

  下面景深正在调整摄像机位置,何年君无聊地四处看,忽然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缓缓走过来。

  燕老师?他不是说要在家里住一晚吗?

  等那人走到明亮的地方,何年君确认了那是燕岁辞,便朝他招手:“燕——老——师——”

  燕岁辞抬起头,也朝他招手。

  何年君喊道:“燕老师你快看陈苏和,在下面看像不像只大青蛙!”

  陈苏和白了他一眼:“你闭嘴!”

  陈苏和穿了身青绿色的衣裳,加上他吊在威压上有些脱力,四肢都耷拉下来,乍一看真的像只大青蛙。

  燕岁辞不禁莞尔,想拍一张照片等何年君下来给他看看,他怕景深会介意这种事情,想先征求他的同意,结果一转头发现景深、周自横几个人拿着手机对着陈苏和咔咔咔一顿拍。

  景深还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这都是难得的花絮啊!”

  “你们都住手!不要再拍了!”陈苏和有气无力地喊道,“我不要面子的吗?”

  何年君笑道:“等你火了这些可都是珍贵的回忆啊。”

  陈苏和:“何年君我恨你!”

  何年君对他比了个心:“爱你哟,小青蛙。”

  陈苏和无能狂怒,“等我下去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那你可得快点把这条过了,燕老师还在下面等我呢。”何年君说。

  陈苏和翻了个白眼:“你俩一天天如胶似漆,这才分开不到一天就这样,你还说你对燕老师没有图谋?”

  仗着他们海拔高燕岁辞听不到,何年君诚实地说:“我图燕老师的脸,还有他的大脑和学识。”

  陈苏和:“……你果然是个给子!”

  何年君冷笑:“申屠碑先生要小心了,给子要来抱你了!”

  景深喊完开始,何年君便飞到了陈苏和的身边,两人说完台词后,他抱着陈苏和吊了下来,平稳地落在了地上。

  “卡,过。”

  幸好这次陈苏和表现给力,他们今天的任务完成了。

  何年君正打算去找燕岁辞,陈苏和忽然蹲下了,虚弱地向他伸出手:“何年君,我想……吐……”

  “你没事吧!”何年君赶紧弯腰,在陈苏和以头抢地之前把他抱了起来,“你要不要去吐会儿?”

  陈苏和两条腿抖成了筛子,胳膊扒在何年君的脖子上,大脑还处在眩晕状态,“何年君,如果我吐你身上你会骂我吗?”

  何年君思考两秒:“我可能只会把你推开,但服装师可能会骂你。”

  陈苏和啪的一下弹开了,捂着喉咙在那里干呕,他的助理给他端水过来,陈苏和边喝边骂:“何年君你无情无义,刚才还说爱我,你个混蛋……”

  何年君:“……”

  看到刚走过来的燕岁辞,陈苏和也沉默了,他默默地喝完水,说:“我不晕了。”

  助理扶着他走了,陈苏和双腿打颤还走得飞快,只想赶快逃离战场。

  晚间的风有些凉,燕岁辞把何年君的外套递给他,说:“我买了吃的,要来点宵夜吗?”

  “导演会鲨了我的。”何年君裹了裹衣服,抬眸看了一下燕岁辞的脸色,说,“我俩刚才在开玩笑。”

  “我知道。”燕岁辞扬唇轻笑,无声而浅淡的羽毛似的轻飘飘的,却仿佛带着一种诡秘莫测的魅力,掠过何年君心中的无人田地。

  何年君蓦地红了脸,明知道自己的解释是多余的,但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这种朋友间没大没小的玩笑他们常开,但是摆到燕岁辞面前,总觉得变了滋味。

  “去卸妆吧。”燕岁辞说。

  “嗯。”

  何年君跟在他的身后,慢吞吞地走着,目光落在燕岁辞的脖颈上,他今天穿了件高领毛衣,显得脖颈修长,黑色更是衬得燕岁辞肤白如玉。

  脖子都这么白了,身上肯定更白。燕老师未来的老婆真是有福气。

  何年君的思绪逐渐跑偏,当他意识到的时候思想的列车已经撞上了轨道,砰的一声仿佛在脑中炸开春雷。

  他在想什么东西?这是他能想的吗?

  他什么时候也这么变。态了?!

  何年君快走两步,和燕岁辞并肩,开始尬聊:“燕老师,你今天怎么没在家里住啊?”

  燕岁辞说:“和我爸吵架了。”

  不仅思想撞轨道,聊天也聊进死胡同了。

  何年君挠头:“为什么会吵架啊?”

  燕岁辞看他一眼:“我爸希望我早点成家。”

  何年君:“……哦。”

  好奇怪,心里像堵了棉花一样。

  何年君沉默半晌,说:“原来燕老师也会被逼婚啊。”

  燕岁辞:“怎么,你也被家里催过?”

  何年君:“也没有啦,只是大学的时候妈妈催我找女朋友来着,但那个时候家里条件不好,谈不起恋爱。现在好起来了又有艺人身份摆在那里,不能随便谈恋爱。”

  燕岁辞眼中一闪而过一抹欣慰,他说:“那你想谈恋爱吗?”

  “不想。”何年君斩钉截铁地说,“像我现在到处拍戏,在剧组一待就是好几个月,哪有功夫谈恋爱啊。更何况经营一段感情太复杂了,我觉得我现在还不够成熟,没办法做一个好的伴侣。”

  何年君羞涩地摸了下头,说:“其实我这个人有点传统,我希望能以结婚为目的来谈恋爱,像我的同龄人肯定不想这么早就走进婚姻,走进爱情的坟墓。”

  燕岁辞:“双方都怀有足够爱意走进的婚姻才不是坟墓。如果同龄人不行的话,你可以试着找个比自己年纪大些的,说不定会和你有一样的想法。”

  比如说大四岁那种。

  何年君眼神中瞬间充满了崇拜:“燕老师,没想到你在婚恋方面也有如此独到的见解,以后谁再说我想结婚的想法幼稚我就用这句话来反驳他。”

  燕岁辞:“话虽如此,婚姻还是要慎重的。”

  何年君说:“燕老师你将来肯定会成为一个好丈夫,当你的孩子也太幸福了,有一个三观这么正的父亲。”

  “……嗯?”燕岁辞笑容一僵,难道不是当他的男朋友更幸福吗?

  何年君感叹道:“如果我是燕老师的孩子,肯定七岁,哦不,五岁就会作诗,八岁出口成章,十岁……”

  燕岁辞:“打住。别想了。”

  再想下去成父子情了。

  燕岁辞说:“你所幻想的这些,肯定是建立在从幼时就读大量诗书的基础上的,也就是说在你牙牙学语的时候就会有人教你读书,在你可以认字的时候把你关在书房里,让你抄书背书,为了提高效率,可能还会有一定的奖惩措施。”

  何年君:“……”

  何年君:“燕老师你这样鸡娃也太可怕了。我还是不当你孩子了。”

  幻想被无情打破,何年君有些遗憾的同时,忽然觉得脊背发凉,他猛地看向燕岁辞,小心翼翼地问道:“燕老师,你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好,明天恢复正常时间点更新啦,早上六点,一醒来就可以看到啦-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