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听雨目送着徐朝宗离开的背影, 收回了视线,目光放在了购物车里那盒葡萄上。

  方以恒也沉默。

  他甚至在想,徐朝宗为什么能这样淡定?凭什么这样从容?

  在他的印象中, 徐朝宗是一个性格并不内敛、相反还很冲动的人, 不然那天在饭局上, 他何必连秦渡的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挑衅都受不了,又何必在一切都平息的情况下,还要主动跟秦渡对峙,甚至是挥拳相向、大打出手。

  是觉得他这个人不值得一提吗?

  是他完全不能给他带来威胁吗?

  “走吧, 他们应该也在找我们。”孟听雨将薯片扔进购物车里,回头看向方以恒, 脸上也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样的感觉对方以恒来说,非常难受。

  因为他曾经离她那样近,他看得出来, 在很多时候, 她跟徐朝宗是很相似的。

  “好。”

  方以恒推着购物车跟在她身后。

  等他们将需要用到的食材都买好, 从超市出来时, 已经十点多钟。

  方以恒一直注意着孟听雨。

  连他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多心,否则他为什么会觉得她在出来时, 下意识地在周围扫视一圈,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人的背影。

  一群人又热热闹闹地回了出租屋。

  大家都分工明确,没一会儿, 火锅就架了起来,四五个人围着小桌子,虽然拥挤, 可也开心。

  孟听雨吃得不多, 天气很炎热的时候, 她的胃口一向不怎么好,在吃完火锅后,她坐回沙发上,看向了茶几上洗干净的葡萄,心念一动,便觉得口齿生津,伸手摘了一颗葡萄。

  入口的那一瞬间,她的眉毛都完全舒展开来。

  又甜水分又充足,果然是夏日必备。

  方以恒倚在门框,神色怔忪地看着她。

  老同学们聚在一块儿就是要天南地北的聊,他们都还是学生,聊天内容相对而言也简单。比起日后大家都工作后的同学聚会,更让孟听雨放松。

  自然而然地也谈到了感情话题。

  有人调侃道:“你们还不知道吧,郭俊坤跟于诗诗在一起了,真是让人惊讶,现在想想也挺有意思的,那会儿谈的都分了,咱们觉得没半点可能的倒是又爱上了。”

  这个话题一出。

  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方以恒跟孟听雨。

  见气氛还好,徐茜打趣道:“我说,要是你俩能再续前缘,那才是一个奇迹。”

  方以恒下意识地看向孟听雨。

  孟听雨将手里的葡萄皮扔进垃圾桶里,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了擦手指,这才抬头笑道:“你都说了是奇迹,那肯定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几个都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见孟听雨是这个反应,也都打哈哈过去。

  方以恒脸上挂着泰然自若的神情,他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接过话茬。

  到了下午,这场聚会才散,方以恒跟孟听雨走在小路上,他提出要送她进地铁,她并没有拒绝,因为她今天来,也是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

  七月份的天,又闷又热。ͿSǦ

  走在路上短短的时间,衣服就湿了一半。

  方以恒像是不怕热,整个人看起来很清爽,白色短袖搭配黑色过膝裤子,显得他清瘦又干净。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做什么事都是有条不紊,从来没见他慌乱过。

  孟听雨舒了一口气,面视前方,“其实我妈有跟我讲过,说你高考前一天在我家楼下等了很久。我想问你,那天晚上你想跟我说些什么呢?”

  方以恒步伐一顿。

  显然没有预料到她会提起那个晚上。

  他有些难堪,却在与她对视,看到她清润的双眸时,低下头,坦白道:“我是想问你,我们的约定还作数吗?”

  那时候他们约定好,要一起上大学,一起考研读博。

  他们对于未来的规划里,对方永远都在其中。

  孟听雨沉默了几秒,她想不起来高考前一天的心情了,但那个时候她的确没有想跟考试跟未来无关的事。

  她满心都只有即将到来的最重要的考试。

  它决定了她这个普通人的未来走向。

  等快到地铁站时,她才终于正视这个问题,摇了下头,“放下吧。”

  方以恒心口钝痛。

  他其实也习惯了这样的感觉,却还是安抚她一笑,“那我知道了。”

  孟听雨转过头来,看向他,在人来人往中,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轻叹道:“方以恒,你知道吗,我看到现在的你,总是觉得很陌生。”

  他既不是她高中时认识的那个沉默腼腆又细腻的男生,也不是她在重生前见过的温润如玉从容稳重的医生。

  他逐渐变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

  “陌生?”方以恒愣怔。

  “很多很多事情,我觉得不该是你会做的,但你做了。有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我高考前那个晚上下去了,直接告诉了你我的答案,是不是所有的一切也都会改变。”

  “不过,谁知道呢?”

  她越过他,进了地铁站。

  方以恒似乎才反应过来,不知所措扭过头,目光怔然地盯着她的背影。

  所有的解释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高考前的那个晚上。

  那个时候,他究竟是希望她下来呢,还是希望她不要下来?

  这个答案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自从那天在超市偶遇后,徐朝宗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

  倒也不是如殷明揣测的欲擒故纵,要是这些所谓的计谋对她有用,他必将彻夜不睡都要将三十六计背后的故事背得滚瓜烂熟。

  如果要将这一段追求标注上时间的话。

  他清楚地知道,绝对不是三个月、五个月,也不是一年或者两年。

  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在遇到她之前,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跟谁结婚。

  所有知情人,包括王远博虽然都为了徐朝宗对孟听雨的这股执着而感慨甚至心惊,但他们也都认为,执着是有期限的。

  也许一年。

  因为开学后,徐朝宗就是大四生了,等他从这所学校毕业、踏入社会看到过更多的风景后,他也会逐渐放下这一段根本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感情,而那个时候,他长达几年的独角戏也终将落幕。

  最多最多三五年。

  三年五年后,徐朝宗也到了俗世眼中可以结婚的年纪。到那个时候,即便他没有心思,他能顶得住来自父母的压力吗?

  ……

  不管是什么事情,一旦没有了所谓的期限,人自然也会变得从容起来。

  再次跟孟听雨碰到,竟然是在暑假快结束时。

  随着现在业务扩大,徐朝宗也注意到再将工作室放在居民社区里就有点儿不太合适了,于是趁着有空,他出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写字楼办公室可以租下来。

  “怎么在这?”ĴȘĢ

  徐朝宗步伐沉稳地上前,站在孟听雨身后问道。

  孟听雨正在弯腰揉捏感觉僵硬了的小腿,猛不丁地听到声音,扭头一看,竟然是他。

  他穿着剪裁简单却也得体的白色衬衫,可能是嫌天气太热,袖子卷到了手肘处。

  搭配黑色长裤,这一身更显身材挺拔。

  重生以来到现在,她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穿。

  之前每次见他,他的穿着跟现在的大学生也没什么区别,现在见他衬衫西裤,反而有些不习惯。

  他很像,后来那个已经事业有成的人。

  但仔细看看,又好像不是一个人。

  此时此刻的他,更像她记忆中那个会笨拙地在穿衣镜前打领带的他。

  她站直了身体,手里抱着一沓资料,言简意赅道:“过来拿点资料。”

  “可真是巧。”他有些高兴,“我刚拜访了一个客户,想过来这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办公室出租。”

  “那看来你的公司发展还挺顺利。”

  徐朝宗却舒展眉头,“债主终于想着要问情况了?”

  她一开始还没听懂他的意思,正想问什么债主时,猛然想起他曾经执拗要给她的那张欠条,“都不知道有没有法律效应,早就撕了。”

  “没事。”他安慰她,“你撕一张,我回去再写一张。”

  “真的不用——”

  孟听雨一直觉得徐朝宗跟她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她从第一次见他时就发现了。

  他骨子里有一种坦然的坚韧,他从来都不会掩饰他在家世条件方面的不足,甚至于在很多很多年里,他虽然沉迷于工作与赚钱,但他对物质并不盲从。

  在他还是穷学生时,他不会羡慕室友穿名牌、生活费多到花不完。

  在他开始创业时,他也不会羡慕别人的大别墅跟豪车。

  因为他一直都笃定一点,这些他都会有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楼上传来一阵轰的巨响。

  徐朝宗抬头看去,只见天花板吊顶多了一层裂缝,一时之间他目眦欲裂,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他想都没想,在她茫然后震惊的目光中,朝她扑了过来,电石火光间,他牢牢地将她护在自己的身躯之下。

  孟听雨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到他的手掌用力地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往怀里带,企图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撑起一片灾难来临之时的栖息之地。

  半分钟后,剧痛并没有传来,徐朝宗余光瞥向天花板。

  没再犹豫,他抓着她的手腕,拉着她速度很快往安全通道跑去。

  孟听雨也陡然意识到,他们这是在跟时间赛跑,果断地将自己脚下的高跟鞋脱了扔在角落里,双脚再也没有束缚。他们的反应是最快的,在安全通道也碰到了不少往下跑的人。

  这栋写字楼已经有一些年代,也幸好如此,楼层并不高,然而从五楼到一楼,这一路上,每个人心里都经过了一场惊涛骇浪。

  五分钟后,其他跑下来的人都站在安全带以外的地方。

  仰头看向这栋写字楼,值得庆幸的是,目前为止,只有最顶楼坍塌,没有影响到其他的楼层,但没人敢掉以轻心,很快有关部门就派来了人,清空了写字楼里的所有人,拉起了警戒线,还有记者赶来拍照报告,所幸没有重大伤亡,有三个人被送去了医院。

  徐朝宗此刻也狼狈得很,衬衫扣子都被扯掉了几颗。

  孟听雨赤着脚站在一边,两人对视一笑,越笑越大声。

  “说真的,要是今天将命丢在这里,我们俩就真的亏大了。”徐朝宗叉着腰,一边喘气一边道,“明明少说也能活到三十六七岁,再来一次,享年二十、二十一,这算哪门子重生,明明是满三十减十五。”

  孟听雨背靠着墙,也在努力平复依然剧烈的心跳,闻言又被逗笑,觉得他这种说法很有意思也很到位,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他也学着她竖起大拇指,跟她碰了一下。

  好像是在干杯。

  “今天这有惊无险的一出,也提醒我了。”他又说,“我是该找个律师立个遗嘱,想想看,要是我突然出事了的话,我的钱就全都留给我爸妈了。”

  孟听雨用手掌扇风,闻言白了他一眼,“你这话很没良心。本来就是该留给他们。”

  “他们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耳根子比棉花还软,最后我的钱迟早都得被他们那些拐不到弯的亲戚骗了去。辛苦多少年,到头来便宜了外人,想想还真有点儿气。”徐朝宗这样一想,又拍了下额头,“你说我以前怎么想的啊,我天天想着赚那么多钱做什么,咱们又没孩子,我赚的那些钱我跟你两个人天天挥霍也用不完,到头来还是便宜了别人。”

  这样一想还真是。

  难道说他后来其实是在为某一群“明明好吃懒做却沾了点血缘关系”的人打工吗?

  “很多富豪最后都会捐给社会。”孟听雨温声提醒。ɈŠĞ

  徐朝宗只当没听到这话。

  这些富豪的队伍中,永远都不会有他的加入。

  她就算再熏陶他八百年,他也不会有这样崇高的思想境界。

  “我还是要找个律师立遗嘱。给我爸妈留一小部分,剩下的都给你。”他一副安排财产的模样,仿佛已然成为了亿万富翁。

  “神经!”

  孟听雨不愿意在经过一场惊险后,还要听什么“立遗嘱”之类的晦气话。

  她站直了身体就要离开。

  徐朝宗还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你别误会我,我不是不管我爸妈,而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你。”

  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是可以将对方当成后背的关系。

  无论是他,还是她,两人有一方不在了,另一方都会无条件地照顾彼此的双亲。

  “好了。”孟听雨停下脚步,无可奈何地回头看他,“别说这个事了。我觉得很不吉利。”

  “行。不讲了。”

  徐朝宗低头看着她的脚。

  “行,你是让我背你回去,还是穿我的鞋?当心一点,你要是踩中了什么钉子,还得去打针。”

  “没有第三种选择吗?”孟听雨目光清凌凌地看他。

  这两种她都不是很想选。

  “有。”

  他败下阵来,“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

  说完后如箭矢般冲了出去。

  烈日下,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奔跑着,风将衬衫吹得鼓鼓的。

  他挺拔宽阔,他依然这样的年轻。

  像极了她记忆深处的那个人。

  十分钟后,徐朝宗买回了一双凉拖,他弯腰蹲在她脚边,仰头看她,“试试。”

  码数很合适。

  在一起多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对对方的很多事都了如指掌。

  知道她是36码。

  知道他是42码。

  ……

  徐朝宗也是说到做到的性子。这天晚上,洗漱之后的孟听雨正在翻看这栋写字楼的新闻时,手机接连振动了好几下。

  是徐朝宗发来的消息。

  他在短信里,罗列了他名下的几张卡,卡号、密码还有余额,一目了然。

  可能是太无聊了,她还一个一个的数着。

  最后泄气将手机扔在了一边,往床上一躺,嘀咕一句。

  “还挺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