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听雨这几个月的努力并不是白费功夫。

  由于是周刊上的专栏, 所有的稿子都是要经过层层审核,最后保留下来的也都是比较具有正面色彩的故事。

  孟听雨还是有些失落。

  所有的采访对象中,她最心生向往的还是唐清, 唐清是不婚不育主义者, 白天在公司里是朝九晚五的沉默寡言文员, 下班后她跟曾经志同道合的朋友组成了地下摇滚乐队。她在弹起电吉他时爆发出来的生命力令人动容。

  白天是为了生存。

  晚上则是为了生活。

  董曼也很喜欢这个故事,但上面审核也过不了。组里的人都觉得很可惜,为了表达对唐清的支持,社里的前辈们还会特意去看她的演出。

  这期周刊的毕业十年专业反响也很不错。

  有很多人都向他们发来邮件讲述自己这十年生活的起伏以及变迁。

  组里还特意开了个会, 孟听雨毕竟还只是实习生,她只能坐在靠近角落的位置, 当主编特意夸赞她工作努力时,她面红耳赤,心情却还是像刚毕业参加工作时那样兴奋激动。

  以后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 孟听雨也将负责单独的专栏。

  这无疑是职业生涯中漂亮的一笔, 等她毕业后, 会比别人更轻松地进入通讯社, 看在履历不错的份上,如果有升职的机会, 主编也会对她有所印象。

  这令她干劲十足。

  这次任务圆满完成,孟听雨在收到工资短信时,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现在的小金库也越来越满。

  也是时候考虑一些别的大事了。

  但她的想法跟计划, 也只是暂时放在心里一个人琢磨,准备等明年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再跟父母通个气, 一家三口好好商量一下是否可行。

  孟父孟母很为女儿感到骄傲, 光是这一期的周刊都大手笔的买了十几本。

  送给亲戚同事, 送给街坊邻居。

  这天,孟母干脆请了小姑子一家过来吃饭,算是为孟听雨庆祝。

  两家关系极好,孟听雨跟姑父姑妈打过招呼后,又回了房间开电脑看资料。

  章一鸣也趁机溜了进来,浑身闲不住地在房间里溜达了几圈后,这才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姐,你是不是跟那个秦总分手了?”

  孟听雨头都没抬,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着,发出清脆的声响,随意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分了也好。”章一鸣上大学后就放飞自我了,自从谈恋爱后,双休日基本上看不到他的人,以致于他从父母口中听到姐姐跟秦渡分手的消息时,愕然不已。

  他别扭地安慰着姐姐,全然已经忘记了当初答应方以恒的事,“我其实也不太喜欢你那个男朋友,总给我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而且,他还仗势欺人,这种人我最看不惯,分了挺好的。”

  他也不用再担心姐姐在家世背景不平等的恋爱中受气。

  孟听雨敷衍地点头,他的话语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后,她将放在屏幕上的视线收回,缓缓地挪到一鸣的脸上,“什么仗势欺人,你们也就见了一面吧。怎么能用这样的词形容你根本就不了解的人。”

  章一鸣这才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姐弟俩也就只差一岁多,孟听雨都算得上最了解章一鸣的人,她一看他这反应,干脆放下鼠标,好整以暇地看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好像从第一次见秦渡,就对他有很深的成见。”

  那时候章一鸣说是仇富。

  可现在听来,应该不是那么一回事。

  章一鸣暗道不好,就要猫着腰偷溜出去。

  孟听雨已经起身拎住了他的衣领,反复观察,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章一鸣,不用我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章一鸣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只好懊恼地搓了搓头发,“这事我都答应小方哥了,现在说给你听,总感觉自己不守信用,姐,你放过我吧!”

  孟听雨蹙紧眉头。

  这事还跟方以恒有关?

  “章一鸣,你最好老实交代,不要逼我对你用刑。”

  章一鸣仰天长叹:“我这腿太贱了,干嘛要进来啊!”

  最后在孟听雨的审问之下,章一鸣还是将那天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说完后他还愤慨地说道:“姐,你是没看那天徐老师被打得哟,那伤看起来太吓人了,你说那个秦总不是在仗势欺人吗?又在饭局上难为徐老师,后来还打架,反正我看不惯他,我也不喜欢他!”

  孟听雨当然知道,徐朝宗当时交待的时候,轻轻放过。

  如果不是没办法,徐朝宗压根就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

  秦渡也是,所以一开始她真的以为这两个人只是在饭局上碰巧遇到。

  这两个当事人,显然都不愿意再提起来,更不想让她知道。

  那么,方以恒在这个事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再联想到一鸣升学宴的时候,方以恒在一鸣面前示弱,一鸣这才拍了胸脯邀请他过来。

  她陷入了沉思中。

  “姐,你是不是在生气?”章一鸣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他真的挺怕他姐露出这样的表情。

  总感觉没什么好事。

  孟听雨抬头看向弟弟,她无奈扶额,“章一鸣,你以后不管碰到什么事,能不能多留个心眼,你再这样下去,哪天被卖了还要帮对方数钱。你怎么考上大学的啊?”

  章一鸣:“……”

  他茫然,“不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跟你有什么关系呢?”过了片刻,孟听雨才低低地说了一句。

  方以恒的生日也在七月份。

  他特意邀请了以前的朋友一起来过生日,其中也包括孟听雨。

  方以恒这次放假后,没再回爷爷奶奶家,而是自己在外面租了个小房子,他在复读的时候,就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计划好了。他也想尝试着脱离他的家庭,不只是生活上,还有精神上。

  他已经成年了。

  已经有了照顾好自己的能力。

  一群人挤在方以恒临时租的小房子里,看着也有些拥挤,方以恒很爱干净,屋子里几乎一尘不染,就连单人床的床单,也被他抚平得不见一丝褶皱。朋友们都惊叹不已,都调侃他是不是医生都有点洁癖。

  在参观了方以恒的蜗居后,一群人出门往超市走去。

  孟听雨一开始还觉得这地儿有些眼熟,等走过了两条街,她才反应过来。

  这里离徐朝宗租的工作室很近。

  也是他们前世租的第一套房子,那时候她还没毕业,考虑到出行方便的问题,徐朝宗便租在了这里。

  方以恒并不知道,他只是在找房子时,觉得这一块离燕大比较近,而且房租也不算贵,几次实地考察后选择了租下那套房子。

  这附近大型超市也有几家,一群人选择了最近的那一个。大家推着购物车叽叽喳喳的,十分热闹,他们准备吃火锅,去冷冻柜买了不少丸子跟牛肉羊肉。

  孟听雨觉得冷冻区这边气温太低,跟另一个女生朋友交待后,她往零食区走去。

  方以恒挑好她爱喝的蓝莓酸奶后,抬头扫了一圈,没看到她,问过朋友后,放下手中的酸奶,径直往她所去的方向走去。

  徐朝宗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推着车走了几步,确定是她后,他惊喜不已,赶忙过来,孟听雨听到急促的车轮滚动的声音,以为是有人要穿过这边,下意识地侧过身子,往那头看去,跟徐朝宗四目相对。

  两人异口同声:“好巧。”

  徐朝宗的手随意地搭在购物车的把手上,“怎么在这里?”

  现在是暑假,以她的生活轨迹,应该来这边的机会也不多。ɈSǦ

  “有个朋友过生日。他在这里租了房子。”孟听雨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徐朝宗点头,“我刚还以为是我看错了,你不是不爱吃零食吗?”

  孟听雨拿起一包浪味仙,哑然失笑,“都说了朋友过生日,我不吃,别人也要吃啊。”

  “行——”

  身后传来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听雨,要不要吃虾,吃的话等下我去市场买,会更新鲜。”

  徐朝宗神色一顿,扭头看向来人。

  果然是方以恒。

  三个人站在零食区的过道。

  “我随意,你问问徐茜她们吃不吃。”

  方以恒缓缓而来,站在孟听雨身旁,见了徐朝宗,也是微笑颔首,“徐总,好巧。”

  徐朝宗扯了扯唇角,语气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是挺巧的。”

  孟听雨不愿意听他们假模假式的寒暄,谁也没搭理,她转身,垫脚伸手去够上面的薯片。

  徐朝宗离她比较近,大手一伸。

  那股清冽的气息严丝合缝地将她笼罩。

  方以恒也没落后。

  一时之间,两只手同时按住了那包薯片。

  徐朝宗轻描淡写地看向方以恒,方以恒也淡定地与他对视。

  两人都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似乎是在进行着悄无声息的交锋。

  孟听雨左边是徐朝宗,右边是方以恒,她干脆收回了手,不打算要这包薯片了。

  她脑海里才升起这样的念头,没想到徐朝宗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选择投降,主动放开,退后一步。ɈŜǴ

  方以恒只愣了一秒,修长干净的手指牢牢地按住那包薯片,将它从货架上拿下来。

  徐朝宗在购物车里翻翻找找,拎了一盒葡萄放进了方以恒的购物车里。

  “这葡萄还不错,我在那边都检查了一边,这一盒最好,估计也是最甜的。”他顿了顿,补充道,“皮很好剥,不是红提。”

  孟听雨抬头,注视着他。

  方以恒看向购物车里那盒葡萄,更是觉得碍眼,可他这会儿也做不出将这盒葡萄扔出去的举动来。

  徐朝宗点到即止,耸肩,语气轻松地说,“老王跟殷明还等着我回去,先不聊了。”

  孟听雨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徐朝宗推着购物车,步伐潇洒地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他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淡定,相反握着购物车把手的手,骨指都在泛白。

  深吸一口气,路过生鲜区时,带着腥气的味道更让他难受。

  其实,他对一切都心知肚明,他的对手从来都不是盛韬,也不是方以恒或者秦渡。

  即便在外人眼中,他逐一将他们都打败,可对她来说也是无用功。

  他跟她都无比清晰地知道,他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那个令她失望的他,那个后来被虚荣跟自负浸透了的他,那个她主动要逃离的他。

  只有打败了那个他,他才能看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