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僵滞,柏方时雕塑似的站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盛约却是有备而来,当然,今天他来赴约,怎么会不知道请他用餐的人是谁?

  “请坐。”盛约先开口,他合上菜单,抬手时镶钻的西装袖扣在灯光下闪了一下。

  他看着柏方时,没看太久,几秒后把目光分给旁边的经纪人,很给面子地叫了声“李姐”。

  牙姐李琳佳受宠若惊,在一片说不出的尴尬中撑出一个微笑:“好久不见,盛——”她顿了顿,“盛先生。”

  盛约嘴角一牵,也笑了一下,客气中带着几分从骨子里透出的疏远。

  时隔四年多,他的样貌没太大变化,但是发型、衣着、眉眼表情、举手投足的气质,全都和当年很不一样,陌生得让人有些错愕。

  牙姐下意识看了柏方时一眼,没看出什么,柏方时近几年愈发变得情绪不外露,深沉得很。

  然而深沉是一种掩饰,深沉过头就显得不同寻常了,直到入座、点单,服务生来上菜,柏方时也没有开口,他不说话,牙姐不好擅自说什么,这顿饭的性质从他们见到盛约的第一眼开始,就脱离了商业应酬范围,变成了旧情人会晤。

  鉴于不知道他们当年分手的原因是什么,牙姐拿捏不好态度,连活跃气氛的话都不敢乱讲,她还记得今天来的目的,也明白了,盛约不喜欢傅新言真是再正常不过,没人会对处处模仿自己的“赝品”有好感。

  过了大概有几分钟,柏方时沉默着把自己面前那盘牛排切了,终于开口,却不是对盛约说的。“你等会不是要开会?先去忙吧,不用陪我。”他看了牙姐一眼,随口找理由支走她。

  牙姐如蒙大赦,拎包就走。走前跟盛约寒暄了两句,盛约又对她笑,礼貌得让人不适应。

  其实盛约以前并非不礼貌,只不过在她的印象里,这位少爷当初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总是气焰十丈高,绝不平易近人。

  牙姐走了,柏方时脱下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他没抬头,视线落在刀叉上,衬着大厅里和缓的钢琴伴奏,问盛约。

  盛约说:“上个星期回国,没地方住,这几天忙着找房子。”

  “……”

  柏方时一顿,他知道,盛家的房产有的被查封,有的卖了,盛约在海外漂了几年,回来时已经无家可归。

  柏方时喉头一哽,没接上话。

  盛约却好似全然不在意,心平气和地说:“我以为你今天看见我,会很自然地和我打招呼,没想到……”说到这,他唇角一弯,很浅地笑了一下,“没想到你这么冷淡,我们当初不是和平分手吗,哥?”

  盛约管柏方时叫“哥”,和以前叫“哥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柏方时点了点头,有点答非所问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再回国了,突然碰见,很意外。”

  “不用意外。”盛约又笑,他似乎变得爱笑了,明明以前总是冷着一张臭脸,好像别人欠他钱。盛约说,“你今天约我是为了那个傅——傅什么言的事吧?之前我不知道他是你公司的艺人,现在知道了,我不会为难他了,毕竟我们……我们总不至于连这点交情都没有。”

  “……”

  柏方时抬头,恰好盛约正在看他。他们对视了一眼,盛约的眼神很专注,这是柏方时熟悉的,以前他总能感觉到,盛约看他的目光特别认真,仿佛他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背景,没有其他人,盛约眼里只看得到他。

  但是现在的专注和以前并不一样,现在带了几分礼节的成分,专注是一种尊重。

  柏方时轻声一笑:“谢谢。”

  这句谢谢一出口,两人一起沉默了。

  过了会,柏方时问:“这几年,你在美国过得好吗?”

  “还行。”盛约说,“就是很忙,很累,睡眠不足,其他方面没什么问题。”

  柏方时“嗯”了一声,又没话说了。

  他们不适合叙旧,前男友不是老朋友,心态再平和也难以避免尴尬,况且柏方时并没有很平和,但也不算激烈,实际上,他还没回过神,猝不及防看见盛约,有点精神恍惚。

  除了恍惚之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盛约却是真真正正地有备而来,大概今天要跟他说什么台词,都已经事先准备好了。反正前任见面就是这么回事,谁表现得更自然,谁就赢了,至少赢得了体面。

  柏方时今天很不体面,出于职业本能,他吃东西一向很注意,现在却连续两次不小心把酱汁蹭到脸上,第二次时,盛约亲手拿纸巾帮他擦,擦得很轻,尺度拿捏得非常绅士,一点不会因为过度亲昵而惹人反感。

  “……”柏方时怀疑对面的人不是盛约,这个人越周到、越客气,他越觉得陌生。

  他以前不是没想过,过了四五年之久,弟弟可能会有变化,可他没想到,盛约竟然变成这样,不吵不闹了,说话有分寸了,懂得照顾人了——

  这是成熟么?他吃了多少苦才能变成熟?

  成熟之后的盛约,还是当年的弟弟么?

  是或不是,柏方时现在没立场评价,也没资格赞赏或遗憾,他们已经分手四年了,如今彼此是好是坏,都不关对方的事。

  正如盛约所说,还剩几分“交情”,已经很不容易。

  柏方时想问,你这次为什么回国,以后还走么?还没开口,盛约先他一步说:“我在美国过得很好,可我总是想家。有一段时间,尤其想得厉害……”

  “……”

  “可惜,我的家乡没人了,我只好想你。”

  盛约说得坦然,仿佛这种话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叙旧环节:“那时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不知道你在国内有没有交新男朋友,或者女朋友,我也不在乎了,反正我看不见。就这样,我劝自己别去在乎,除了想你,生活中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慢慢的,就真的不在乎了。——你别这么看我。”

  盛约第三次帮柏方时擦了擦唇角,他放下纸巾,“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

  叮地一声,柏方时手里的刀叉和盘子撞了一下。

  盛约说:“所以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像以前那样蛮不讲理地烦你,给你造成困扰。还有一件事……咳,我坦白一下,我刚才说了假话,我知道傅新言是你公司的人,我故意这么做,想赚你一个人情。”

  “……为什么?”

  “因为——”盛约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想措辞,“我在国内只有你一个好朋友了,你以前不是说过,希望分手后我们也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继续做朋友,见面能笑一笑……以前我不懂事,竟然因为这个和你吵得天崩地裂,现在我明白了,还能做朋友,也算很好的结果,对吧?”

  柏方时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他低头笑了下:“嗯,你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