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在地球的另一端,江砚盯着手机上跳跃的拨号界面,打了两遍没人接听。心里不禁疑惑,周贺不是回法国了吗?这个时间不算晚吧?没听见?不方便接?

  江砚很烦,他这几天没状态写歌,陈简的房子太大了,一个人住空荡荡的,在楼下弹个琴都有回音,能把惆怅的心情放大无数倍。

  恰逢最近有个好友要结婚——他不红时就认识的,是一位词作人,本名叫李丽莉,圈内尊称三丽姐,和他合作过不少歌,算得上黄金搭档,工作之外私交也非常好,是江砚少有的几个密友之一。

  江砚被邀请参加李三丽的婚礼,婚礼的前一天,许多圈内熟人从外地飞过来,借此机会聚了一下。江砚本就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天天有人开趴,一闹就到后半夜,他过得日夜颠倒,时差和法国差不多了。

  今晚也一样,他和一群搞音乐的朋友在李三丽家喝酒,除了唱流行的,还有玩摇滚和HipHop的,一屋子人群魔乱舞,把场面弄得像演唱会现场。

  江砚一直以来过惯了这种生活,谈恋爱时如果谁敢管他,一定离分手不远了。现在竟然主动感到心虚,并不敢半夜联系陈简,怕被严肃正经的陈先生教训。

  到了凌晨,疯闹的人们累的累,醉的醉,挨个睡下。他一个人在阳台打电话,给周贺打到第三遍,依然没人接。这时,李三丽两手端着酒杯,用脚踢开阳台门,走近了,递给江砚一杯酒。

  “你怎么跑这来了,在干什么?”她看了眼江砚的手机屏幕,瞪大眼睛,做出一个很浮夸的惊讶表情,“哇,周贺?你俩还联系呢?”

  “我也想不联系。”江砚的口吻有点烦,又有点无奈。

  “……”

  李三丽耸了耸肩,她可能知道一些内情,并不多问,换了话题说:“我听说你答应签华城了,真的假的,不是说以后不签任何公司,自己开工作室么?”

  “无所谓的。”江砚的眼神顿时有松动,似乎想到了让他高兴的事,笑了笑说,“签华城就签华城,反正是给我们陈总赚钱,自己人,没区别。”

  李三丽一口酒喷出来:“你和陈、陈简,真的在谈?”

  “怎么,有问题?”

  “……没问题。”

  这里是一栋海景高层,从阳台往远处眺望,能看见整座城市辉煌的灯火,江砚的笑容慢慢散了。电话打到三遍,他放弃继续打给周贺,翻到微信上,今天白天和陈简没聊几句,陈简的性格不适合用社交网络,平时在一起就算了,他能分清陈先生是表面装冷淡还是真冷淡。

  而微信连语音都不能发,陈简会说身边有人不方便听,叫他打字。打字看不到彼此的神态和动作,也没有生动的情绪,只看见横平竖直的冰冷文字,有时一个语气词都能大大影响对话的气氛,陈简又不爱发表情,江砚感到不满足,想更亲昵一些,可如果陈简能够熟练运用各式表情包,那一定不是亲昵,是惊悚了,不符合他的性格。

  江砚走神得严重,想象那画面,心里好笑,没想到真的笑了出来。

  “……”李三丽看他这幅样子,简直惊掉下巴,嘲讽道,“我的天,你还能更明显一点吗?”

  “我怎么了?”江砚若无其事,和她碰杯。

  李三丽说:“我知道你这位陈总结过婚的,前几年和他前任有过一面之缘,当时我听说他们感情特别好,青梅竹马,B市上流圈子里都知道,赞他们模范夫夫。……那时你还没现在这么红,每天一脸暴躁地找我催词,我忍着脾气给你写第二张专辑的主打歌,给你之后你还不停叫我改,改了一遍又一遍,要不是看准你有潜力,老娘早就撂挑子不干了。——跑题了,我是想说,当年我无论如何想不到你会和陈简扯上关系,根本不是一个圈子的人,生活真奇妙。”

  “是吗?”江砚好似毫无感觉,似笑非笑地说,“我想和谁扯上关系,就能和谁扯上关系。”

  “……”

  李三丽噎住,可这话从江砚嘴里说出来,竟然让人无法反驳。

  这时,江砚的手机响了,周贺终于给了反应。

  李三丽主动走开,顺便拿走了江砚手里的空酒杯,让他独自打电话。

  “阿砚,你找我有事么?”周贺那边很安静,不知道在哪儿。江砚问他刚刚为什么不接电话,周贺顿了顿,觉得不说实话比较好,只说不方便接。

  江砚不在意这些,直接道:“我听说你在巴黎,最近见过我爸妈吗?”

  “没有,我回巴黎有点私事,没和家里说,伯父伯母应该也不知道,怎么了?”

  “……”

  江砚犹豫了一下,说:“不好意思,我们的事,以前我觉得没什么影响,不急的,而且我自己在国内,一直见不到你们,完全忘到脑后,没想到要去解决,可现在——”

  江砚的话没说完,周贺打断他:“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

  江砚小声地哦了一声。

  周贺紧紧攥着手机,用力到手指有点发白,他想问你就这么喜欢陈简,他和我那么像,哪里特别出色,比我好很多吗?好到你终于想起一直“忘到脑后”的事了,你就不能记性差一点?

  江砚又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是谢谢,口吻一如既往地生疏,客气。以前也这样,周贺并不觉得难以忍受,实际上他和江砚基本不联系,谈不上什么忍不忍的。

  他在法国时的确怀疑江砚可能已经把自己忘了,忘了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但他很清楚,以江砚那种个性,很难真正喜欢上谁。不管江砚在外面怎么玩,最后还是要回家,他的家在巴黎。

  陈简的出现,周贺并不意外,他们分手之后江砚谈过不止一个男朋友,也谈过女朋友。意外的是,江砚对陈简的喜欢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料。

  周贺心里有股气,说不清是怨气、不服,或者其他的什么——自认为默默付出了很多的人,对自己的付出对象总是难以释怀,有时那已经无关喜欢或爱了,得不到的,总是意难平。

  周贺曾以为,总有一天江砚玩够了,会重新回到他身边,而等待了那么久,现在要放弃,更是心有不甘。

  此时此刻,他急需找一个出口发泄一下,否则五脏六腑承受不了,于是他几乎是带着恶意的、对江砚说:“我不想干涉你的选择,但作为老朋友,有些事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你对你的男朋友完全了解么?”

  “你想说什么?”江砚很平静。

  周贺说:“我和顾青蓝有一段时间……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合作关系,有一段时间有点事情要研究,我们几乎每天一起吃晚饭,但有一次他放了我鸽子,因为——”

  说到这,周贺刻意停顿了一下,嗓音放得更冷,一如他与本人性格并不相符的外表,“因为他去找你的男朋友,和你男朋友一起过夜了。”

  电话那头静静的。

  周贺问:“不相信?大概八月六七号,具体我不记得了。”

  “……”

  江砚对这个日期有印象,心里回想了一下,霎时感到心脏发麻。他无声地深深吸了口气,漠然道,“跟你无关。”说完不管周贺如何反应,干脆利索地挂断,将手机用力摔了出去。

  砰地一声,阳台的玻璃窗裂开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