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江砚没说出个子丑寅卯,只说他自己也很久没见他爸妈了。陈简当他有苦衷,不逼问,心里却有点疙瘩,不满于江砚的不坦诚。可究竟是什么原由陈简不知道,没必要在不明情况时猜疑太多,只得把这事放下了。

  这次去法国,陈简是为了一桩收购案。陈昌平当年在巴黎开了一个高档酒店,并陆续并购了当地一些大大小小的酒店品牌,陈简有意加紧整合海外市场,这次的目标是一家法国著名的酒店集团,如果能够按照计划顺利取得控股权,出差时间不会太久,他想早点回来,但同时也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冷静”的机会。

  热恋令人失控,陈简不喜欢失控的感觉,降降温正好。

  话虽如此,可第二天早上,当江砚抱着他不放手,说“你还没走,我已经开始想你了”时,陈简好不容易硬下来的心肠又被融化,感觉自己简直不能行了,理智抛到九霄云外,提前预见到分开之后会有多煎熬,恨不得不去了。

  尽管心里一番翻江倒海,陈简面上忍住了,早餐之后,他与江砚道别,独自出了门。

  B市飞巴黎,上午有一趟直飞航班,要十多个小时。陈简需要带的东西Jenny早已准备好,她作为私人助理兼翻译这一趟全程陪同,一同去的还有一位姓张的副总。

  Jenny和张副总的车等在门外,陈简上了车,一路直奔机场。意外的是,竟然在机场碰见了两个熟人,其中一个是顾青蓝,另一个是那个周什么……周贺。

  这可真不巧,如果让陈简列一个最不想见的人名单,他们二位一定榜上有名,可碰见了就得打招呼。

  “你也去法国吗?”顾青蓝并没有笑。

  陈简点头说是,出差。

  顾青蓝说他去巴黎办画展,面色冷淡,只这么一句。旁边的周贺却客气过头了,主动跟陈简握手,他说:“陈先生,你是阿砚现在的男朋友?”

  “……”

  他措辞微妙,陈简不答话,冷着一张脸,很快抽手,眼里结了一层冰似的,一点耐心都欠奉。周贺不尴尬也不恼火,识趣地不再提江砚,拉着顾青蓝走开了。

  坐同一班飞机,难免再碰到。

  陈简特地和张副总交换了座位,离他们远一点。手机上微信亮着,江砚问他上飞机了没,陈简有点不高兴,知道如果再对江砚发脾气纯属毫无道理的迁怒,可憋着更不爽。

  陈简想了想,忍了,打字说:“我关机了。”

  江砚:“好,我会想你的#亲亲#亲亲,晚点给我打电话。”

  “……”

  表情动画很傻很蠢,江砚发了一堆,等了几秒没回复,又发一排问号。

  陈简不得不回:“好。”

  江砚:“你好冷淡,亲我一下。”

  陈简面无表情:“#亲亲。”

  坐在旁边不小心偷窥了全程的Jenny:“……”

  落地时巴黎下午四点多,国内已经入夜。陈简一行有人接机,直接去了自家酒店。顾青蓝应某美术协会的邀请过来办画展,入住的酒店由协会安排,他前几次来巴黎都住同一个地方,这次协会负责人也按照惯例办事,给他定了同一家酒店——就是陈简的酒店。

  于是,陈简再一次撞见顾青蓝和周贺,已经没脾气了。顾青蓝也没想到自己会和他出差的时间赶到一起,这时再换酒店,显然太刻意,没有必要。

  ——即使彼此都介意,也都要默契地装出我不介意的样子,谁不要面子呢。

  陈简在来酒店的路上给江砚打了电话,六个小时的时差,国内晚上十点多,他警告江砚早点睡,不许熬夜。江砚答应得痛快,电话一挂,发来一条文字消息,问:“想你想得睡不着怎么办?”

  “……”

  陈简简直感到难熬,平时听惯了的不痛不痒的情话,在相隔遥远的异国,想抱却抱不到的时候,每个字都变得格外折磨人。

  好在他行程紧凑,没时间想太多。刚下飞机,都没来得及休息,洗过澡,换了一套新的西装,晚上约了那家酒店集团的一个大股东吃晚餐。

  这位股东是陈简的目标人物,手上拥有将近30%的股权,这件事原本由法国分公司的人负责,他不必亲自过来,可事情将近办成时突然出了意外,负责人和股东谈崩了,陈简主要是来收拾烂摊子的。

  一顿饭吃了几个小时,陈简能撑住,Jenny都快撑不住了,和法国老板打交道与平时在国内的饭局不同,不知是否因为法国人天性文艺浪漫,这位是个美术爱好者。

  陈简在生意场上见过不少书没读过几年偏要附庸风雅的老总们,有喜欢写诗的,有谈绘画的,有爱好古典音乐的,还有痴迷古董文化的,陈简对这些大多也一知半解,可两个半瓶水你来我往,并没有压力,遇到真正懂行的就感到心累,难以应付。

  不得不承认,陈简和顾青蓝在一起这么多年,多少受到了熏陶,关于绘画艺术稍微能懂一些,不至于和眼前这位无话可谈。

  友谊餐结束,回到酒店时,已经当地时间十点了,陈简身心俱疲,外加长途飞行、倒时差,几乎可以说精疲力尽。他叫Jenny去休息,自己想给江砚打个电话,拿起手机才想起国内正是凌晨,江砚肯定在睡觉。

  陈简没办法,草草洗过澡后也去睡了。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在分公司开会,就是商业应酬,闲下来时也不能真正休息,总有事情要和随行的张副总谈。陈简的私人时间所剩无几,再加上时差,他和江砚一天说不上几句话,这回可真是“冷静”下来了。

  相对来说,Jenny要轻松得多,她竟然还有时间上网看娱乐新闻。陈简本打算批评教育一番,眼睛瞄到她手机屏幕上,看到新闻标题上斗大的“江砚”两个字,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

  陈简没有惊动Jenny,回房间自己搜去了。

  不搜不知道,原来几天不见,江砚并未像他想的那样,每天在家安静写歌,而是又出去招摇过市,每天和各路狐朋狗友聚会,一个人养活了全中国的娱乐媒体。

  陈简看得头疼,只因江砚宅了太久,他已经忘了最初相识时的印象——江砚朋友圈里那些丰富多彩的社交合照还历历在目,这个人怎么可能安静下来?

  陈简不禁冷笑,心里想,说什么想我想到睡不着,八成也是骗鬼的,你不过的挺好么。

  他把这些绯闻网址挨个保存,准备回国后算一笔总账。

  当天下午,陈简依旧和那位文艺股东吃饭,结束时很晚了,回到酒店之后,本打算早点睡,忽然看见他房门口有个人,似乎在等他。

  “……”

  陈简走近了,发现是周贺。

  “周先生?找我有事?”陈简在门口站定,他看见周贺,也能看见周贺瞳孔里倒映出的神情冷淡的自己,两相对比之下,相似度让人有点反胃。

  陈简的脸色更加不好看,周贺却像看不懂似的,客气地问:“我们可以进去聊聊吗?”

  陈简不知道和他有什么好聊,可依然保持了风度,开门,一起进去。周贺可能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并不拖沓,直接表明来意:“我有件事想和你谈谈,关于阿砚的。”

  陈简忍下心里的不舒服,请他坐。

  周贺拒绝了:“我只有几句,说完就走。”

  “……”

  陈简不知道周贺和顾青蓝到底什么关系,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既然如此,周贺这么关心江砚干什么?早八百年前就分手了,轮得到他关心吗?

  陈简越想越觉得这情形有点讽刺,也很搞笑。他不说话,面无表情听周贺说。

  周贺开口:“其实我和阿砚很早就认识,以前是好朋友——”

  话没说完,手机突然响了。

  陈简看了看自己的,不是,是周贺的。

  震动声持续不停,周贺看了眼屏幕,半天没接,抬头看陈简。“不接么?”陈简觉得自己读懂了他的眼神,心里一动,为印证什么似的,瞄了眼周贺的手机屏。

  来电显示,江砚。

  “……”

  这个时候,北京时间凌晨三点多,江砚不睡觉,给周贺打电话?……为什么给周贺打电话?

  陈简的怒火像一道火花,把几日来浓烈的思念尽数引爆,一瞬间从脚底炸到天灵盖。他冷漠而完美的表情崩开一道裂缝,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理解,才对得起江砚这两面三刀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