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都只在门外敲了两下,没得到回应就立刻会意,回楼下等着去了。

  卧室里,床上一片狼藉,尴尬的是陈简还硬着,作为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最痛恨的莫过于大脑和下半身并不能时刻统一观点。

  陈简忍下复杂的心情,把江砚推开,自己去浴室解决。

  他下床时没看江砚的脸,不知道江砚此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这些细节被他刻意忽略了,包括地上凌乱的衣物,压皱的床单,江砚送他的那条蓝色领带,都从眼前匆匆掠过,被一起关在浴室门外。

  费了点力气才搞定,陈简洗了个澡,出来时江砚已经穿戴完毕,坐在床边抽烟,是从他西装口袋里掏出来的烟。

  “你不是说伤嗓子,不抽?”

  “伤嗓子总比伤心好。”

  “……”

  江砚远远地冲陈简吹了一口烟圈,脸庞隐在青烟背后,露出一个假意的微笑。他抽烟的姿势并不熟练,八成是从电影里学的,故作轻松的动作显得十分生硬,况且眼眶还红着。

  陈简没走太近,开口说:“我想了一下,我们还是分手比较好。”

  “……”现在他说什么江砚都不会感到吃惊,神经早已麻木了,但还是问:“为什么?你刚才明明说不分。”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陈简言简意赅。

  江砚怔怔的:“……为什么,我不明白,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因为周贺?我说了他不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

  陈简不回答,江砚也没有过多的表情,仿佛凝固了的五官下透出几分难以形容的凄惶,他轻声说:“陈简,今天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听懂,但是连在一起,我不理解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我以为你说的那些大多是气话,我不当真,可事实好像并非如此?你比每一次都认真……我猜不透你在想什么,就不能让我死个明白?”

  陈简受不了他深情款款的口吻,多听一句,心里反复不定的相信和猜疑就拉扯得更厉害。

  “抱歉。”陈简说,“就当因为周贺吧,重要的是结果,不是原因,结果就是我和你在一起并不能像以前那么轻松,而我过够了充满争吵和怀疑的生活,不论爱人,还是无关爱情的伴侣,相比之下性格单纯听话的人才更适合我。”

  “单纯听话?”江砚声调拔高了一些,“什么叫单纯听话,苏凉那样的?”

  “……”陈简一顿,“你可以这么理解。”

  话已至此,再无话可说。

  陈简脱下浴袍,从衣柜里拿了一套衣服换上,送江砚出去。

  楼下气氛很静,郑成都事情办完已经走了,苏凉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等了半天不见陈简出来,没想到一下等出两个人,“陈、陈总,江先生……”苏凉站起来,语气忐忑,悄悄瞄了一眼江砚,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好。

  陈简点了点头,江砚却根本不甩他,也不跟陈简道别,步履生风地走了。关门时一声巨响,惊天动地,震得客厅里花瓶直打颤。

  “……”

  陈简活了将近三十年,从没办过这么糟糕的事。他没心情应付苏凉,可人家是他亲自叫过来的,莫名其妙把人找来,再莫名其妙赶走,那真是非常过分了,于情于理都过意不去。

  “您、您找我有事吗?”

  苏凉说话总是这样,磕磕巴巴的,陈简怀疑他拍戏时是不是也这样,台词能念利索吗?

  “没什么事。”

  “啊?那您……”

  “陪我聊聊吧。”

  “……”

  “耽误你工作了吗?”

  陈简态度太好,苏凉受宠若惊,连忙说:“没、没有,没耽误!”

  陈简在沙发坐下,示意苏凉也坐,然后从茶几底下拿出一盒烟,给自己点上。过程中苏凉一直低着头,想看他并不敢看,神情害羞又紧张,坐立难安。

  “您想聊什么?”苏凉鼓起勇气问。

  “……”

  陈简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跟苏凉有什么好聊的?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了,可对这个人的印象仅仅停留在“章莉的表哥,长得不错,很像顾青蓝”的阶段,其他一概不了解。

  他们是交易关系,身份悬殊,倒不是陈简特别高高在上看不上苏凉,而是压根就没正眼看过他。

  现在面对面坐下聊天,陈简只能胡乱开腔:“你是哪的人?”

  苏凉说了个地名,陈简说去过,那儿的特产不错。苏凉很开心,就家乡的话题喋喋不休说了起来。——他情商一般般,脑子也不算聪明,只想和陈简有共同话题可聊,尽量套近乎。于是几句话就被带偏了,忘了追究陈简找他的初衷,也忘了江砚。

  相比之下,陈简颇有点心不在焉,一面应着他,一面忍不住看表。二十分钟,江砚估计已经走出小区,打到车,在路上了。陈简使自己集中精神,问苏凉:“谈过恋爱吗?”

  苏凉愣了下,低头笑:“没、没有。”

  陈简诧异:“上学时没人追你么?”

  苏凉迟疑了一下,如实说:“有女生追,但我不喜欢女生,我没出柜。后来就……事业为重吧。”

  说到事业两个字,苏凉有些尴尬,在陈先生面前提事业好像太给自己脸上贴金了,可他一时找不到别的词表达,好在陈简并没有嘲笑他。

  ……

  后来又聊了很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陈简浪费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听苏凉闲扯,听得昏昏欲睡,神奇的是,他烦躁的心情渐渐被一句句没有重点的废话抚平,权当催眠。

  再晚一点,陈简的确去睡了,苏凉得到允许进了厨房,准备了一桌晚餐,可惜楼上的人从黄昏一直睡到半夜,错过了他的一片心意。

  夜里十一点多,陈简睡醒了,下来时发现苏凉还没走,在沙发上睡着,睡相很安稳,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陈简看了他一眼,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特别荒唐的感觉,无关苏凉,纯粹是对自己生活的感慨。

  陈简想起狗还没喂,不过喂不喂也没差,旺财这两天愈发不精神,心情好了才肯赏脸吃一点,多数时间在昏睡。陈简越来越不敢看它,能拖则拖,怕手一伸过去,摸到是凉的。

  陈简忍不住,又点了根烟。他最近抽烟的频率急剧增高,心情不好,控制不住。苏凉还睡着,他善心大发,随手拿了张薄毯帮忙盖上,自己出门透气。

  夜晚风凉,天上没有星星,黑漆漆一片,可能又要下雨了。

  院里没开灯,陈简摸黑往前走了几步,恍惚间看见游泳池边上好像有一个人。

  “……”

  陈简怀疑自己看错了,又走近了些,果然是有人的,那人坐在水池边,背对着他,黑暗中看不清楚,但陈简一眼就认出来了——

  “江砚?”他难以置信,惊疑不定地叫了一声。

  江砚没回答,好像坐在那里睡着了,听到声音猛地一激灵,整个人向旁边栽倒,差点掉水里。陈简连忙上前拉住他,脸色沉下来,咬牙道:“你怎么在这?”

  江砚睁开眼睛,神情迷糊了几秒,很快醒了。陈简以为他要推开自己,毕竟下午摔门时脾气那么大。可没想到江砚突然搂住他的脖子,用力抱住了他。

  “你干什么?”陈简没拒绝,也没回应。

  江砚不吭声,只管抱着陈简不撒手。天这么黑,连彼此的神情也看不清,感官却变得更加清晰,陈简感到他身体冰凉,丝丝渗着冷气,不知道在外面呆了多久。

  从中午到现在,一直没走吗?没吃东西也没休息,在这里喂蚊子?陈简控制不了自己的怒火,他推了江砚一把,“你什么意思,跟我卖惨呢?”

  江砚始终在水池边坐着,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太久,四肢都僵了,协调性不太好,被这么一推,差点又摔过去。陈简没有办法,只得重新把他抱进怀里,气得要爆炸了:“你哑巴了?说话!”

  江砚还是不回答,只顺势搂住陈简的腰,脸一偏,滚烫的皮肤贴在陈简脖子上。……烫的?陈简一愣,伸手去摸他的脸和额头,好像有点发烧。

  “不说话我走了。”

  “……”

  “叫保安把你扔出去。”

  “……”

  江砚终于肯开口,眼睫低垂着,嗓音微哑,叫了声陈简的名字,问:“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那声音说不清是种什么腔调,听到陈简耳朵里连音色都模糊了,只有江砚掩饰不住的情绪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伤感,他又说,“如果今天我走了,还能回来吗?明天你就不认识我了,你这样的人,见到我肯定连招呼都不打,只会一脸漠然地路过,把我当空气……”

  “我可以不走吗?我不想分手,陈简,我想和你在一起。”

  “……”

  陈简手足无措,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他用力吸了口气,感到自己的喉咙微微发抖,简直没法发出正常的声音,停顿了很久才问:“为什么?你那么喜欢我吗?”

  “是啊,喜欢你……特别喜欢你。”

  “……”

  江砚好像知道自己拥有无往不利的资本,没人能狠心拒绝他的付出,否则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坚定,似乎不懂什么叫害怕,也不知什么是退缩?

  他连小心试探的过程都省略了,好像完全不怕自己再次受到伤害,不会为了自我保护变得畏手畏脚,无论身处怎样的劣势,都照旧气势如虹地扑上来,嘴里衔着甜言蜜语,把自己化身为一把锋利的剑,不战胜誓不罢休,非要杀得敌人俯首称臣,服服帖帖接受他的心。

  陈简觉得自己八成要输了,毫无还手之力。

  江砚却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这样还赖着不走,是个很没自尊的人?”

  “不,你很可怕。”陈简说,“你是个可怕的人。”

  江砚听不明白。

  陈简说:“你的底线是什么?到底怎样才肯放弃?”

  “你想让我放弃吗?”江砚的确有点发烧,呼吸是热的。陈简把他抱得更紧了些,没直接回答,只说,“我问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真的喜欢我么,你确定?”

  “当然,这还用问吗?”

  “……”

  陈简并没有放松,他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情感攫住,仿佛困在牢笼里无法挣脱,他放缓了声调,沉沉地问,“那你爱我吗?”

  江砚顿了一下:“我爱你。”

  “不许骗我。”

  “不骗你。”

  “你绝对不能骗我。”

  “……”

  “江砚。”

  “我不骗你。”

  陈简舒了口气,那声音从肺腑发出,恍然像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在浓烈的黑暗中低下头,亲了江砚一下:“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