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小画家今天也哄你吃药【完结】>第35章 (二更) 早早地喜欢一遍

  澳洲华人很多, 尤其是市场里。

  其实西雅图也很多华人,他们开的店的种类,光是燕岁知道的就能凑个百货商场。

  市场里什么都卖, 从婴儿衣服到杀虫药,甚至燕岁还看见有卖汉服。好几个小姑娘凑在摊子周围,拎着漂亮的裙子在对方身上比。

  说是摊位,其实更大一些,约莫四五个平方那么大的遮雨棚, 一个棚里就是一个摊位。

  “你说的那个江西老板娘在哪儿呢?”燕岁推着外婆的轮椅。

  外婆记性不好, “哎……我记不清了, 多少号的……记不清了, 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说着说着,情绪起伏不定,燕岁也察觉到了,连忙说:“没事阿婆, 我们逛逛, 找不到就换一家花店买。”

  “不中用了、不中用了……”外婆还在小声念叨。

  这时候的燕岁非常想哭,他明白世间生老病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犹如天降大雨,亦如大旱望云。

  所有人都会死, 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一步步走向死亡。

  这是规律,世界万物都顺应这个规律。

  从来都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在谁生命里完整地、完美地互相陪伴。

  倏然, 一阵浓烈的花香扑面而来。

  外婆说:“喔!在这里啊!”

  燕岁收拢思绪, 原来他们慢悠悠地瞎逛到这里, 恰好就是江西老板娘卖花的摊子。

  老板娘似乎认得外婆, 正坐在塑料矮凳上剪着花茎呢,抬头,“老太太,好久没见啦,这是你孙子啊?”

  外婆笑着说是啊。

  燕岁推着外婆进去,礼貌地打了招呼,老板娘让他自己慢慢看。

  花都非常新鲜,外婆和老板娘聊着天,大概聊着过阵子怎么过年。

  从前过年燕岁都会过来看外婆,只不过中间有两年不太走运,恰逢外婆发病,不认得他,那时候夜里,外婆怎么都要出去,说外面下雨了,她要去接鹿鹿放学。

  那两次让燕岁压抑得喘不过气,因为她外婆牵挂在心尖上的女儿,那时候在侍奉许骧龙的妈。

  每每想来,燕岁都恨。

  他不会可怜潘绫鹿,就像潘绫鹿不可怜外婆一样。

  燕岁挑了几支玫瑰,又选了些其他漂亮的,但不认识的花。

  老板娘以为是要包成一束,燕岁说玫瑰他想单独扎在一起。

  “送女朋友啊?”老板娘问。

  燕岁没好意思回答,倒是外婆说话了。

  老太太的手指在轮椅上敲敲,“他哦,脸皮薄,还在追求呢。”

  “什么追求!”燕岁差点脸红,“阿婆!我才没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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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买了花瓶,细颈的玻璃小花瓶。

  玫瑰很漂亮,开得饱满又灿烂,燕岁把它放在窗沿。

  然后他和外婆一起在疗养院里吃午餐。

  其实燕岁每年过来,还为外婆续缴费用,他给外婆缴的是最高的那一档。每一餐都是厨师搭配的营养餐,有护工全程陪着吃饭,每周还有工作犬过来,据说是心理疏导的作用。

  这里不仅是养老院,还有失去自理能力的人,家里实在无法照顾,被送过来。

  燕岁出去买画纸的时候碰见了一个小孩儿,小孩儿被护工牵着,脑袋光溜溜没有头发。

  小孩指指他的纸,讲话声音像是和燕岁隔着一层罩儿,“你要画画吗?”小孩说的是中文。

  燕岁点头,“对。”

  小孩说:“我也喜欢画画,但我拿不了笔了。”

  护工给燕岁解释,小孩癌症后放化疗,本身又肌无力。燕岁蹲下来拍拍他肩膀,说:“我也有个朋友生病了,很严重,但我们依然在努力,你也要加油喔。”

  “你的朋友也住在这里吗?”

  燕岁摇头,“他在地球的另一边。”

  “哇……”

  比起病症,孩子更好奇地球的另一边是什么样子,“地球的另一边?那边是什么样?”

  燕岁说:“我们看看?”

  于是地球的另一边,景燃收到了视频请求。

  北京时间中午十二点,天气预报说下午一点左右的时候会下雪,所以景燃在等雪。

  然而雪没等来,等来了燕岁的视频。

  接通之后,画面里不只燕岁一个人。

  景燃打趣他,“你终于要跟我坦白你离异带娃这件事了吗?行吧,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跟我也得生一个。”

  燕岁:“不只我们三个,还有护工姐姐在旁边。”

  景燃:“……对不起。”

  燕岁:“而且这位小朋友听得懂中文。”

  景燃:“……要不先挂了吧。”M?Y?齐/尔/衣/奇/奇/奇/灸/散/⑦

  小孩儿个头还没到燕岁的腰,生病的孩子总是长得慢一些,脑袋跟个小和尚似的,盯着燕岁的手机屏幕,问,“这里就是地球的另一边吗?”

  景燃把摄像头切换到后置,他正坐在江边。

  江边枯枝败叶,人们穿着大衣、羽绒服,裹着围巾和帽子,步履匆匆。江上有船,阴沉沉的天,寒风似乎能透过网线穿过屏幕。

  小孩儿看得目瞪口呆,“这里是冬天吗!?”他指着屏幕,扭头看燕岁。

  燕岁说:“是啊,我们在赤道以南,他在赤道以北,他们正在过冬天。”

  景燃举着手机换了个方向,另一边是江边的公园,大型犬们扭打在一起,它们在光秃秃的草地上友好地厮杀着。

  小孩:“哇好多小狗!”

  景燃又换了个角度给他们拍。

  小孩:“哇好漂亮的姐姐!”

  燕岁“嗯?”了声,凑过去看。

  景燃:“我不认识啊,路人,我旁边没人,我一个人过来的。”

  “为什么一个人去江边呆着?”燕岁问。

  “等下雪拍给你。”景燃把摄像头转回来,“结果你视频先打过来了。”

  燕岁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就在他踟蹰时,小孩儿又一声“哇。”

  “下雪了诶!”

  景燃的视线越过手机,“还真是。”

  雪下得无声无息,从云层奔向江面,再溶于江水,前赴后继。

  于是三个人,在地球的两端,看同一场雪。

  那天之后燕岁跑回房间里取了一朵玫瑰送给小孩儿,又一次告诉小孩儿,绝对不能放弃自己。

  可能对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放弃自己这个概念太复杂了,但对二十三岁的孩子可能刚刚好。

  燕岁支起三角画架,他没有买画板,画板不方便带走,他把纸裁成A4大小,用速写板固定。然后对着窗沿的玫瑰写生。

  此前他就打算给景燃画一幅玫瑰,他师从布朗太太,玫瑰是布朗太太最喜欢的元素。

  它热烈、美丽,它美得毫不顾忌,布朗太太认为,玫瑰就是美丽本身。

  玫瑰不会想要美得可爱或是诱人,它像是正统的美丽,标杆一样的美丽,不偏不倚,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爱情。爱情就是去爱,不带任何顾虑地去爱,不是喜欢、不是疼爱、不是怜爱。

  是纯粹的爱。

  所以布朗太太说过,等你爱上某个人之后,你画的玫瑰会是另一种样子。

  从前他觉得布朗太太真是典型的法国女性,眼下想想……

  他想画玫瑰吗?他看着窗沿的玫瑰,窗外的大海,他更想画景燃。

  如此过去了三四天。

  离农历的春节越来越近,疗养院和附近的市场也越来越热闹。

  这里很多华人,有些是旅游,有些是定居在这里。

  燕岁推着外婆在附近散步晒太阳,前几年外婆会细细地问潘绫鹿的近况,燕岁只能挑好的讲。譬如他们不来,是因为忙,是被事情绊住了云云。

  近两年外婆不再细问了,只问问她还好不好。

  “你妈妈还好吗?”

  “很好的,前两个月还见着了。”

  “她的小女儿也好吗?”

  “也挺好的,长得不错,许家很宠着她。”

  就这样,祖孙俩逛逛市场,江西老板娘送了一小兜子生饺子,让带回去煮着吃。燕岁好好道了谢,老板娘说没什么,自己家里包的。

  年下了,中国人在哪里都要好好过年。

  燕岁的玫瑰已经画完了,他在市场买了个小小的画框,这个大小刚好可以装进书包里。

  除夕那天,疗养院里做了一顿大餐,还给能喝酒的开了酒。外婆可以稍微喝一点点,燕岁陪她小酌两杯。

  微信上,两个人互道了两次新年快乐,一次是北京时间,一次是堪培拉时间。

  疗养院的大厅里各式各样的菜品摆了满满一长桌,还和小时候一样,外婆让他多吃点,多吃肉,多吃蔬菜,总之什么都要多吃。

  直到夜里,静得只能听见潮汐涌动,海浪拍岸。

  燕岁抱着枕头,轻手轻脚地把外婆房门推开一条缝。

  外婆还没完全睡着,又或许是感应到了什么,“你怎么了?睡不着?”外婆稍微撑着手臂问他。

  见外婆醒了,燕岁就进去,在床边坐下,“阿婆我想跟你睡。”

  然后他钻进外婆的被窝,外婆把他拥在怀里,拍着他后背。

  外婆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外婆温声告诉他,“我们做祖母辈的,都溺爱孩子,因为我们啊,知道我们不能陪你们很久,祖母辈和你们隔一辈,我们走的时候,你们还年少,舍不得。”

  外婆接着说:“所以小时候,阿婆特别疼你,对不对,因为阿婆知道要好好疼你,把以后疼不到的,都先早早地疼。”

  燕岁在外婆怀里点头,不出声。

  “你生病的朋友。”外婆说着,顿了顿,“你要去告诉他,你们要早早地在一块儿,把以后喜欢不到的,早早地喜欢一遍。”

  燕岁啜泣着,重重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