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成国对路轻小时候的印象其实很模糊。

  但他深切地记得路轻出生的那一天,他老婆在医院里生儿子的时候,麻将馆的老赵打电话给他,跟他说,你晓得不,女人生孩子是大喜事。

  路成国当时说,废话,能不是大喜事吗。

  但老赵暗示了他一下,家有大喜,难道你不借着这喜气儿……来两手?

  于是路成国假借下楼抽烟,丢下产房里的老婆孩子,独留他腿脚不方便的娘,也就是路轻成长过程中鲜少见面的奶奶在医院里,去麻将馆了。

  那天路成国赢得失了神志,好像路轻的出生真的给他转运了。他还了债,天将横财,没享受两个月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赌瘾又上来了。

  接着就是输,输到掏光了他老娘的棺材本,甚至主意打到房子上。无奈这房子是路轻奶奶的名字,而路轻的两个伯伯早已带着奶奶搬离上海,音讯全无,断了他卖房子的念头。

  就这么一个亲娘离他而去,兄弟也都唾弃的人,最终居然是他儿子管了他这么多年。

  还是那句话,生米恩斗米仇,更何况他路成国自打骨子里就没想过儿子这样算是“恩”,因为他觉得这是当人儿子应该做的。

  就应该赚钱给他爸还债,就该赚钱给他赌。所以路成国畸形的观念令他在外炫耀自己儿子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更多的人只是表面上赞许他养了个好儿子,更多的人是笑他无能。

  包括路轻替他还掉的这六十万,但实际上路成国欠四十万却对他谎称欠钱六十万,事件在麻将馆传播的过程中发生了变种,最终听到余子慕耳朵里的时候成了……

  路成国他儿子给了他六十万,断绝了父子关系。

  余子慕听到这话的时候,正和几个麻将馆的小年轻坐在烧烤摊里,“那这人最近在干嘛?”余子慕问。

  “哦,好像最近去了开发区那边的麻将馆,听说赢了不少呢,昨儿夜里还放话说要去澳门发财。”小年轻说着,不屑地嘁了一声,“就他?幸了一回就以为改命了?笑死个人。”

  余子慕听着只是笑笑,端起啤酒抿了一口。他在这混了这几天,也没用自己真名,给人的印象只是个和家里吵架的富二代罢了。

  而且没什么脑子,来了就输钱,输完还请吃饭。所以他们对余子慕逐渐没有什么警惕心,直到他们这顿烧烤快吃完,麻将馆的赵杨找了过来。

  “吃着呢?”老赵笑得贼兮兮,揣着手在袖子里,“小余啊,你吃完咱聊聊?叔看你最近输惨了,给你整点路子,挣点外快。”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不妥,但小年轻都知道,老赵是看上了余子慕人傻钱多,想弄去麻将馆跟他一起放爪子。

  但余子慕知道机会来了,但他得继续装傻,“啊?什么路子啊,安全吗?”

  凌忱来em试训的那天是个大好晴天。

  这孩子有些胆小,但云烁觉得凌忱有些怯生生是因为路轻盯着他。

  从凌忱进门开始,路轻就像家里来了别的狗,一双眼睛就盯着人家。人家坐下了,路轻坐下,人家掏外设,路轻掏……从兜里掏了个指甲剪,递给他。

  “谢谢路队!”凌忱双手接过来。

  是的,路轻从他进门起就开始试图往人家身上挑点毛病,这小孩儿既礼貌又高效,打完招呼毫不拖沓地冲进训练房,然后换自己的外设。

  甚至消息灵通,路轻被提拔为队长也只是蒋经理十几分钟前发出去的微博而已。这凌忱莫不是盯着官博刷新的?

  “不客气。”

  然后凌忱拖了个垃圾桶来,利落地剪起了指甲。指甲必然是不能太长的,否则容易在键盘上打滑,这也是路轻在他身上发现的唯一一点不足。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云烁进来了。于是凌忱瞬感压力巨大,一边是教练,另一边是队长,在二人的深切注视下打开了pubg。

  今天是路轻和路成国约了吃晚饭的,也是路轻和云烁聊过的结果。

  和徐懿安不同,徐懿安当初坚持要求路轻登报和他爸断绝父子关系,但其实从法律意义上来说,路成国欠的那些钱和路轻并没有关系,路轻也没有义务替他还钱。

  说到底……还是他傻。

  他被徐懿安骂过多少次大傻子,徐懿安给他算过多少笔账──你替他还的这么些钱,上海精装房的首付都有了!

  但云烁给出的建议比较温和,如果只是吃个饭的话,那就只吃个饭。

  毕竟路轻身上也没多少钱,空荡荡的口袋,他爸再掏也掏不出什么。

  凌忱打单排的时候挺紧张的,但看着他的两个人其实都没太把心思放在他身上。试训还有一周多,往后还有一周的时间观察他,还有就是云烁其实隐隐地有些后悔这个建议了。

  那是个赌徒,疯魔的人干什么都不稀奇,于是云烁开始脑补路轻他爸想路轻拿钱,但路轻没钱,接着把路轻打昏了带去黑诊所割。肾……

  他迅速甩了两下脑袋,然后这个动作被路轻看到了。

  “怎么了?”

  云烁摇摇头,又觉得还是不妥,“出来说。”

  然后凌忱就被丢下了,他戴着耳机不敢摘,怕自己听不见脚步声,但又想问教练和队长这是去哪儿。

  太可怜了,一波双杀没有被看到。

  “我细想了一下,要不……要不你还是别去了。”云烁叹气,“你就说你没时间,就说战队忽然有事,怎么样?”

  路轻没想到他会反悔,“之前你不是还说毕竟那是我爸。”

  “对,但我……斟酌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妥。”

  云烁有些踟蹰,但也不太好开口,还是路轻先说了,“有火吗?”

  他叼着烟,“云烁,道理我都懂,我爸那人没救了,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问我应不应该去?”

  路轻耸耸肩,看样子云烁身上是没有火,“我也不知道,你说我是不是心理有什么疾病?我这是在干什么,自虐吗?”

  显然,路轻成长的过程中没有人引导,他能长成现在这样已经是万幸了,没跟着他爸去赌,也没沾染上什么恶习。

  但路轻目前处在一个“我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但我控制不了自己”的状态。

  云烁明白他的意思了,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路轻的手腕,对他说:“我们不去了,好不好?”

  他叼着根没点的烟,他原本是想抽根烟冷静一下,眼下完全冷静下来了。

  不对,没有完全冷静下来,他顺势把云烁抱住了。喉结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闷闷地,把自己的脸埋在云烁的肩膀上,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