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原本不合时宜的话是可以仗着客观条件使这些话变得合理的。

  比如现在,小屁孩仗着自己是小屁孩开始耍无赖,像个大人不给买玩具的熊孩子一样坐在地上,要揉揉。

  云烁自然是抛下他去了厨房,并在进厨房前勒令他自己爬起来。如果再加上倒数三二一的话,那他就真是个熊孩子了。

  路轻认命,从地上爬起来。

  这一摔其实挺疼的,但不至于伤筋动骨。云烁拿来了冰袋,递给他,然后捡起地上的手机。路轻问:“你这是干嘛?”

  “叫救护车。”云烁答道。

  手机被抢下来云烁才相信了他的右手没事,还是很迅捷,“真没事?”

  “没事的。”路轻握拳又张开,反复两次给他看,“我经常磕磕碰碰,没那么娇贵。”

  “不是娇贵的问题,你是打职业的,这双手比什么都重要。”

  撒娇不成反被骂,路轻捂着冰袋干坐在沙发上。接着想起来他还开着直播,遂回了训练房。直播间弹幕已经很成熟了,可以在没有主播的情况下自己聊起来了。

  路轻坐下来的时候那冰袋自然也是被摄像头拍到了,于是弹幕的话题飞快转过来──路狗的手受伤了?

  “哦,摔了一跤,没事。”路轻戴上耳机,斗地主的托管结束后自动回到了游戏大厅。然后他退了这个斗地主准备单排。

  试图让游戏来让自己冷静一下,刚才是怎么了,是无端地让余子慕上身了?自己居然几乎说出来“我还想和你继续打”这句话?

  如果自己没有及时住嘴接下来会演变成什么样,像余子慕那样吗?在基地里对人家百般逼迫,自我陶醉式告白,每天用痴迷的眼神盯着他?

  那么再进一步想想,为什么自己会这样。

  起飞了,航线在g港,刚起飞就跳伞。g港今天得姓路了。

  买队员是云烁最近的的头等大事,pclp是不能鸽的,要留出充足的时间训练,就得尽快。

  所以这两天他和经理领队一聚在一起就低头看战绩app。

  邹嘉嘉和舒沅偶尔也会加入他们,看看这个再钻研一下那个。而路轻,扪心自问,并不开心。纵观整个春季赛,即使打的是突击位,但和云烁搭档起来不仅心甘情愿,甚至有点开心。

  他发现他喜欢听云烁说话,云烁的声音永远是温和的,这一点不仅是路轻这么觉得,很多水友也表示喜欢听云烁的解说。因为听他的声音不会有听觉疲劳,很舒服。

  的确是这样,然后路轻坐在训练房里傻笑了一下。

  “你突然笑什么?”旁边邹嘉嘉一愣,“吓我一跳。”

  路轻得意道:“昨天教练骂我傻逼了,嘿嘿。”

  邹嘉嘉听了欲言又止,嘴角抽抽,斟酌了一番用词最终放弃了用词,并拿起手机打开外卖app,“你等会儿啊,我给你买点核桃。”

  补补你那个看上去不太对劲的脑子。

  话虽如此,但云烁骂人还真是头一回,他似乎永远都是平静的,平淡的,温润礼貌的。无论是面对余子慕也好,面对深夜烧烤摊的醉汉也好。

  所以一定是他心中有着更大的情绪在上面,压制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小情绪。恰巧,这点路轻完全可以理解。

  他那个操。蛋的老爸,不算家的家,已经不会有什么比这个更糟了。所以他从未好奇过为什么云烁会在巅峰退役,一定是发生了非常有压制力的事情。

  路轻很快就接受了要有新队员的事实,并且在四排里主动重新开始打狙。云烁还是得陪他们打四排,但云烁的突击位实在是……一言难尽。

  “唉我的我的。”云烁还没完全习惯ak的后坐力,“扫偏了,我怎么这么哆嗦啊,我帕金森了吗?”

  一梭子弹扫出去连别人袖子都没打中。放在从前,路轻会直接开麦让此人把支。付宝发来,我给你转98块替pubg退你钱以后别玩这游戏。

  放在现在,“敌人太狡猾。”

  邹嘉嘉的眉毛难以置信到快他妈扬到天花板了,“路sir,昨晚我俩双排你可不是这么说我的。”

  “我怎么说你了?”路轻蹲到他旁边拉开手。雷,咔的一声,同归于尽警告。

  邹嘉嘉话锋急转,“你……你让我好好努力。”

  “嗯。”路轻把手。雷丢出去,邹嘉嘉松了口气。感情你还是个双标狗。

  从春季赛开打至今,可以说是路轻过得格外舒心的一段时间。这阵子的训练也比较松弛,甚至晚上他还能陪徐懿安打两把dota2。

  云烁站在他座位后边,靠着他椅背看手机,瞄了眼,“你还会打dota2?”

  “坐牢谁不会呢。”路轻十分不娴熟地操作着自己的英雄对别人扔技能,哪里亮了点哪里,“在这里我就是他徐懿安扶不起的队友。”

  听见徐懿安的名字,云烁想起来了,“啊对,他那个女孩儿追到了吗?”

  “没有。”路轻摇头,“还处于舔狗阶段,告白被拒了四五回吧,他还屁颠屁颠给人家买早餐。”

  一时间心生怜悯,“好惨啊,你劝劝他吧。”

  “劝了,没用。”路轻示意他看自己屏幕,“喏,这个剑圣就是徐懿安,他试图骑脸,冲塔了,打不打得过的打了再说。”

  然后剑圣倒在敌方塔下,剑圣打字询问路轻: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冲?

  路轻回答他:我忘了dota2可以自主复活。

  “啊。”云烁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收到了回复,“dh愿意卖凌忱。”

  是个好消息,一切即将回到正轨。有一瞬间好像真的完全回到了正轨,所有事情都在朝着美好方向发展,比如云烁笑着揉了两下他的脑袋。

  还有当天晚上他老爸春节之后第一次联系他,说想带他下馆子吃顿好的,问他有没有时间。

  看到这条微信后,路轻下意识的反应是把手机扣过去,屏幕向下,一种原始且无用的逃避方式。

  “咋了?”云烁不在的时候邹嘉嘉喜欢挨着他坐,因为舒沅嫌他吵,“为啥不看啊?哪个小姑娘?我跟你讲啊路轻,我们不提倡冷暴力的,不喜欢就勇敢拒绝,你看我,就是拒绝了穷追不舍的小妹妹,才终于等来我现在的女朋友,这叫什么,这叫守身如……唉唉唉扶我,我好肥!”

  路轻哦了一声,丢个烟把他扶起来。

  “你不对劲。”邹嘉嘉蹙眉,“你没有打断我说话,你也没有补我,你出问题了。”

  “我没……”

  “教练!”邹嘉嘉穿透力极强的嗓门视训练房如无物,“教练!路轻傻了!”

  你才傻了。

  但路轻正烦着,没有第一时间去捂住他的嘴,反而云烁人都进来了他才慌忙扯开话题,“凌忱什么时候来?”

  “明天下午。”云烁随便坐在邹嘉嘉的机位上,“明天下午理疗师也一起来,例行检查,有哪里不舒服的……及时说。”

  最后三个字是盯着路轻说的,但路轻的心思不在这儿,他在想怎么回复他爸。最优解肯定是跟他爸说没时间,有时候他真的希望自己生性凉薄,他妈妈留给他那份狠厉决绝的血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觉醒。

  忧心忡忡的样子让云烁以为他的手真的落了什么伤,于是他这局打完,云烁过来拍了拍他,低声问,“手不舒服?”

  “没有没有。”路轻摇头否认,“没什么。”

  “他手机里有女孩儿。”邹嘉嘉迅速插嘴,“这家伙看了一眼就把手机翻过去了,没别的可能了。”

  路轻偏头用唇语给了他闭嘴两个字,准备给云烁解释的时候云烁先一怔,接着笑了,“哦,手没事就行。”

  “有你妹的女孩儿。”路轻翻了邹嘉嘉个白眼,追着云烁出去了。

  城市的夜晚通常看不见多少星星,他也不晓得为什么云烁能跑这么快,跑出客厅跑到前院的时候人已经没影了。

  霎时间路轻脑子里在回放一些古早偶像剧,男主追女主追丢了,然后发生了什么来着……车祸?偶遇男二?

  然后云烁就拎着外卖从后院绕了回来,“你有事吗?”

  “不是女孩儿,是我爸。”路轻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怎么拿外卖……哦外卖员送后院去了。”

  “是啊。”云烁歪头,“你爸怎么了?”

  “他想带我出去吃顿饭。”

  云烁点头,“去呗,这段时间你们相对比较轻松,想去就去吧。”

  “不想去。”路轻垂下眼眸,视线逃开了,“但……也有点担心。”

  要么就一直不要联系,隔几个月来提醒他还有这么一个爹,就像是反复无常的慢性病。痊愈了,骗你的。

  “路轻。”云烁看着他,在微弱的路灯下,“这个世界上是有‘幸存者偏差’的,就像每一局都能找到车的人,会觉得这个游戏没有人找不到车,车是很好找的,因为那些没找到车的人,都在毒圈里永远闭嘴了。”

  “我们只是没那么幸运而已。”

  路轻望着他的眼睛,“你知道了?”

  “嗯。”云烁点头。

  “什么时候知道的?”

  云烁想了想,“波士顿北美职业杯回国,我在便利店碰见你之后,我去了……你家巷子口那家烧烤店。那时候不太确定,好像看见了你父亲,后来又去烧烤店,哪个老板和我聊了几句。”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空气有些凝固,因为路轻好像没能调整好呼吸。原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个赌鬼爹,那么自己进队要的那五十五万他多半也猜到是拿去干嘛了。

  怎么办,他会觉得自己是个傻逼吗?赌这玩意是个无底洞,钱扔进去连个响都听不到。他不是没想过让他爸戒了,但路成国已经疯魔了,越输越想赌,赢一次就觉得自己前边输的都是在为这一次铺路。

  他咬了两下后槽牙,“我……”

  “路轻。”云烁打断他,“没事的,这种事你没得选,但你要在你有得选的时候,选择正确的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