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你车,昨晚被人砸了……◎

  喻婵睡醒的时候,窗外一片空白,天边挂着灰蒙蒙的云层,仿佛几团聚在一起的汽车尾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昨晚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好像被扔进一间老旧的电影院,坐在空无一人的观众席上,伴着耳边机械陈旧粗重的齿轮摩擦声,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完了那些早已被她忘得一干二净的往事。

  睁眼的瞬间,枕边的闹铃声叮叮咣咣地响个不停,丝丝缕缕的冷风顺着窗缝溜入室内,贴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冻得人忍不住瑟缩。

  她闷闷不乐地踩着拖鞋,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室内瞬间被一团潮湿闷热的灰白挤满,遍布在各个角落。喻婵发觉自己在这个空间中,似乎变成了一只落入汪洋大海的蝴蝶,无论她如何振翅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渺小的自己被巨大的浪花覆盖入海中,沉溺入这片深海里。

  她总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就是一锅被放在烈火上炙烤的油,而昨天与程堰的重逢,便是那一滴跌入滚油中的冷水。

  打破了所有表面伪装的平静,掀起炸开的惊涛骇浪。

  喻婵从冰箱里拿出一份吐司,放进早餐机里加热,就当是早餐了。

  这几年她的胃病一直没怎么好过,再加上吃药的副作用,导致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

  一日三餐慢慢就变成了每天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摄入能量和脂肪,维持机体机能,不至于让自己饿死,仅此而已。

  吐司片还没啃完,林安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喻小婵,跟你说个事,你做好心理准备啊。”

  喻婵淡定久了,练出了一手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本领,平静道:“没事,你说吧。”

  “你车,昨晚被人砸了。”

  喻婵:……

  周末对于心理咨询师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奢侈品,在她原本的设想里,这个来之不易的假期,本来应该是窝在家里的懒人沙发上,点一根香薰蜡烛,看那部她早就种草了的恐怖片。

  等看完之后,差不多也到饭点了。

  随便叫个外卖,吃完之后就去楼下健身房健身。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迫坐地铁跨越整个区,到派出所去处理那几个心血来潮砸了别人车的熊孩子。

  周末的地铁1号线没有平时那么拥挤,喻婵中途上车,还能找到几个空座位。但坐车的人里也不乏上班族,大部都是抱着一只扁平的公文包,面颊间疲态尽显。

  喻婵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的工作有多疲惫,相反,她很庆幸自己当初读了这个专业,选择了这个行业。做心理咨询师能让她有能力去帮助那些被困在套子里的人,这种满足感赋予了她人生的意义。

  这么想着,她习惯性从包里掏出手机,调出患者的病例和咨询记录。

  这个孩子叫李嘉言,十五岁,市重点的尖子生,每年都会在学校里拿奖学金,校园光荣榜上的常客,身边常年环绕着许多人,是花团锦簇的骄子。

  他的父亲,是北城知名投资公司京泓资本的高管。

  成绩优异,家境富裕,性格开朗,这个在精英教育下长大的小孩,看起来轻轻松松就拥有了许多普通人一辈子都够不到的天花板。

  是出生就在罗马的人生赢家。

  初次见面,这小孩给她的感觉,和当初的小景很像。

  但他来找喻婵做紧急精神评估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想活了”。

  他对人生和未来充满着无边无际的焦虑,那种感觉,就像被关进一个所有人都触碰不到的空间里,放眼望去,没有一个人能听得到他说话,被数不清的孤独渐渐吞没。

  这孩子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危险。

  喻婵头疼地揉揉眉心,以前上课的时候,老师总爱给他们讲一个定律,说如果一个家庭中的某个家庭成员去看了心理医生,那么这个人一定是这一家里精神问题最轻的那个。

  以前在实验室待着,没有亲身接触真实病例之前,喻婵总觉得这话太片面了。

  当她正式参加工作之后,才发现这话分明就是前辈们总结出来的至理金句。

  这个病例的情况并不复杂,只需要按时吃药就能顺利恢复。但是,她作为咨询师,再怎么制定方案,再怎么推荐专业医生,都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他的原生家庭,才是一切问题的根本源头。

  那个提出要包养她的男人,就是李嘉言的爸爸。有这么个不负责任的爸爸,他的精神问题只会越来反反复复,即使这次她能伸出手拉他一把,那么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林安总说她心软,想拯救每个来她这里做咨询和评估的患者。

  但是,事实上,无论是医生还是咨询师,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是所有人的常态。

  他们不是救世主,救不了所有人。

  地铁短暂地震动,机械冰冷的女声播报着下一个停靠站点。

  喻婵收起手机,等地铁停稳,跟着人流下车。

  出了地铁口,林安拽着她男朋友迎上来给喻婵道歉:“喻小婵,这是我车钥匙,你这周就先开我车去上班吧。”

  “没关系,”喻婵其实并没有因为车的事不开心,她这几年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几乎不会再为已经无可改变的事实增加精神内耗,“坐地铁也是一样的,就当给自己省点儿油钱了。”

  “那我待会儿请你吃日料,”林安贴着喻婵走,“这个你一定得答应,不能再拒绝了。”

  眼角的笑容更明显了些,揉揉林安的头发,喻婵笑道:“行啊,记得提前准备好钱包。”

  “放心,”林安拍了一把男朋友的肩膀,“我们两个人的钱包都在这,保证今天让你吃开心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安说这话的时候,喻婵分明注意到,她男朋友的眼神有些不自然。

  没来得及细想,林安的话已经送到面前:“我早上去调了监控,砸你车的那几个小孩,现在已经被抓回来了,都在所里呢,等着你这个苦主过去。”

  “小孩?”大概是职业相关,喻婵对未成年人总是格外敏感,“他们的家长呢,联系了吗?”

  “联系了,”林安想起什么,有些气愤,“其他小孩的家长都来了,就那个领头的,警察给他爸妈打了好几遍电话,都没人来。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唉……

  喻婵也在心里无奈地叹气,来她这里做咨询的人,大部分都有或多或少的原生家庭问题。

  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三个人回到派出所,调解室内,五个十四五岁的半大男生并排站在墙边面壁思过,露出五颗毛绒绒的后脑勺。他们的家长围坐在一起,等着警察的处理意见。

  林安扫了一眼那几个小孩,疑惑:“诶,警察叔叔,那个带头的小子呢,怎么没在这?”

  被叫叔叔的警察脸色复杂:“他家长刚刚过来了,正在外面了解情况。”

  “怪了,刚刚不是说不来吗?”

  “不是他父母,说是他的一个叔叔,表亲。”

  林安对警察叔叔感慨:“啧,这当父母的,还不如个亲戚靠谱。”

  据处理这事的民警介绍,林安住的地方安保条件很好,所有的外来来访人员都需要登记,夜间还有人专门巡逻。这些小孩能在凌晨溜进去砸车,就是因为领头的高中生也是小区业主,他利用物业的安保漏洞,领着那几个小孩悄悄潜进小区。

  一群小孩本来是想教训一下学校的班主任,没想到晚上能见度不好,几个人看错了车牌,误伤到了喻婵的车。

  坐在正中间的中年男人赔着笑脸:“大妹子,你看孩子们不懂事,也不是故意的,这事,咱们该私了就私了吧。”

  “照价赔偿,这就是我们的意见。”

  林安担心喻婵因为他们是未成年人就心软,把她拉到身后,替她跟小孩家长们交涉:“我刚刚已经找保险公司算过了,四扇车窗,一只倒车镜,修车费和保养费加起来,两万块钱。”

  “两万?!”

  家长们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面面相觑,先前说话的中年男人局促地搓着衣摆,看了看警察,又看了看站在林安身后的喻婵:“妹妹,情况是这样,我们这群人都是附近的工人,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一下拿不出这么多,你看能不能少要点儿……”

  其他家长也都面漏难色,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瞟着喻婵几人。

  “少要点?你们这些小孩砸车的时候怎么不说少砸点儿呢?我朋友也是刚毕业一年不到的大学生,辛辛苦苦攒钱买了辆车,还没开几天,就被砸了,我们去哪说理啊?”

  “这……”

  男人一时无话可说。

  空气凝固一瞬,有人忽然出现在调解室门口,声音清脆:“车是我砸的,主意是我出的,这两万我来负责。”

  一番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林安循声望过去,揶揄道:“呀,领头的回来了。”

  喻婵几乎是和林安同时开口,眼睛里闪过几分惊讶:“李嘉言?”

  作者有话说:

  猜猜看李嘉言的家长是谁~

  注:

  2.来自网络

  3.心理医生和心理咨询师其实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心理医生能对患者诊断,开药方,但是心理咨询师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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