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受不受理智的控制又是另一回事◎

  大概是药物在血液里起的作用,喻婵闭着眼睛躺在被子里没多久,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窗外风景已经全部被夜幕落下的黑暗吞噬了,白天里看起来宽敞明亮的窗户,在此刻变成了两个长着巨大嘴巴的恐怖生物,黑洞洞的,一眼望过去,满是压抑。

  房间里没开灯,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喻婵一个人,团团黑暗死死地缠绕着她,心里的某个地方仿佛被掏空了,心情被眼前的环境渲染,从万米的高空瞬间跌进谷底。忍着脑子里的混乱,踩着拖鞋出门,无论是客厅还是走廊,公寓里每个地方都空荡荡的,找不到程堰的影子。

  四周静地洛根针都能听到,喻婵急切地喊着程堰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那种被抛弃的感觉愈演愈烈,太阳穴突突地打鼓。

  “她是谁呀?”

  身后忽然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吓得喻婵猛地瑟缩一下,她下意识转身,程堰和一名身着红裙的美艳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两人用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喻婵的心被狠狠地攥了一把,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身边找不到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

  程堰伸手揽过红裙美女的肩膀,冷漠地扫了个眼神过来,眼里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不认识,我待会儿就给物业打电话,让他们来处理。”

  喻婵张大嘴巴想为自己辩解,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都发不出声音。

  巨大的失重感拽着她急速向下坠落,喻婵惊叫出声,猛地睁开眼睛,刚才那股溺水的窒息感实在太真实了,她不得已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平复慌乱的心绪。

  原来刚刚都是梦。

  喻婵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额角还挂着尚未散去的冷汗。

  和梦里一样,天已经黑透了,但房间里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小夜灯,汩汩流动的灯光像波动的水,漂浮在周围,增添了不少温馨的氛围。

  枕头边还有阵均匀的呼吸声,喻婵好奇地望过去,发现睡在她旁边的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狗崽。

  狗子把头埋在枕头下方,睡得正香。

  喻婵莞尔,眼里漾开一抹兴味。担心自己的动作会吵醒它,轻手轻脚地下床,踩着拖鞋走出客房。

  出门的时候,刚刚梦里的情景再次涌上心头,喻婵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等下真的见到一栋空荡荡的房子。

  程堰家那间半开放式的厨房里亮着盏白花花的射灯,半空中飘满了蒸腾的白雾,隔着玻璃,能明显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喻婵轻轻舒了口气,刚刚的那些经历,到底只是梦而已。

  听到脚步声,系着围裙的程堰从旁边闪出来,脸上挂着副惯常的懒散:“还难受吗?”

  “已经好多了,”在喻婵的认知里,程堰和围裙这两个词怎么也不会搭在一起。今天看到他这么穿,总有一种浓浓的违和感。她惊讶道:“学长,你在煮什么东西吗?”

  程堰脸上表情有些奇怪,他没正面回答喻婵的问题,把桌子上的保温桶拿给喻婵:“饿了吧,先喝碗粥垫垫肚子。”

  喻婵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她打开盖子,里面的小米粥浓郁鲜香,热腾腾的水汽里含着小米独特的清香,勾的人食欲大开。

  她惊喜抬头,眼睛亮亮地看着程堰:“学长,这个是你熬的吗?”

  程堰用拳头抵着嘴巴小声地咳了一声:“咳,点的外卖。”

  喻婵没再多问,乖乖地坐在餐桌前喝粥。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坐下那刻开始,鼻息间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糊味。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那股味道经久不散,一直绕在她周围。

  喻婵疑惑地看向桌子下面,垃圾桶里正安静地躺着个小奶锅,锅底被烧得乌黑,上面还沾满了发焦的小米粒。

  喻婵:......

  好像忽然知道刚刚程堰脸上的那股不自然的表情,是因为什么了。

  她没声张,继续安静地喝粥,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发现。心里却忽然有点儿想笑,原来无所不能的程堰,也有不擅长的事。

  喝完粥,喻婵端着保温杯和粥碗到水池边洗碗。

  程堰已经在楼上换好了衣服下来:“碗放在洗碗机里就可以了,”他走到喻婵身边,把手机扔给她,“家里没什么吃的,我找了个菜馆。你想吃什么,给这人发过去,老板待会儿找人送过来。”

  掌心的手机似乎还残存着程堰手上的温度,安静地躺在喻婵手里,让她有片刻的愣神。

  这种“想吃什么”的问候,总给她一种错觉,一种两个人的关系或许有可能更进一步的错觉。

  她知道自己大概是脑补过头了,程堰只是这么随口一问,出于礼节,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但理智明白这些事情是一回事,感情受不受理智的控制又是另一回事。

  她忽然记起今天下午,彻底跌入黑暗之前,脑子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就是她正被程堰稳稳地抱在怀里。

  他的掌心托着她的后背,带着浓浓的安全感,让她忍不住对那个怀抱上瘾。

  她就像个在赌桌面前偶尔尝到甜头的赌徒,贪婪地想要更多。

  为此,她可以心甘情愿地押上自己的所有。

  程堰订外卖的餐馆是一家私房菜馆,每一道菜都是小灶单独做,需要耗费不少功夫。

  他去厨房端来两杯黑咖啡,到电视柜里拿出快要落灰的游戏机:“离外卖送到还得一个多小时,要不要打会儿游戏?”

  嘴上是这么说,但明显能看出他兴致并不高,喻婵知道,他大概是把她当小孩子在哄了。

  再次站在这间公寓的客厅里,喻婵看向前方挂着的巨幅油画,知道内情之后,她总觉得画上的女人的表情,瞬间变了味道。

  程堰他,是出于什么心情,才会在客厅挂上一幅已故亲人的肖像画呢。

  想起他上午在朋友圈分享的那首歌,喻婵心头忽地微颤,鼓足勇气:“学长,你家有投影仪吗,我们一起看电影吧。”

  “电影?”程堰端起杯子抿了口咖啡,微耷着眼皮,指骨上的戒指泛着清冷的光,眸子明显比刚刚亮了不少“想看什么,我书房里刚好存了不少蓝光碟。”

  “《寻梦环游记》。”

  喻婵干净柔软的声音落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程堰明显没想到喻婵会这么提议,愣了一下,脸上的裂痕转瞬即逝,快得令人抓不住。他用舌尖顶了一下上颌,唇角晕开抹微笑:“好。”

  客厅里没有足够大的空白墙壁,两人抱着咖啡和薯片转战刚刚喻婵睡觉的客房。

  刚好这里有两张懒人沙发,程堰架好投影仪,拉着喻婵在沙发里坐下。

  狗子听见脚步声,从床上露出个小小的狗头,看了一眼喻婵和程堰,跳下床,自然而然地窝在喻婵腿边。

  喻婵满脸惊讶,刚刚狗子睡在她旁边,还能当作巧合来处理,现在这是这只狗第二次黏着她了。

  明明一人一狗才第一次见面,可它却好像很熟络的样子。

  程堰注意到这一幕,跟着笑了起来:“蒜头好像很喜欢你。”

  “蒜头,”喻婵轻轻地摸着狗子的后脖颈上的肉,“这是它的名字吗?”

  “嗯,王姨上次去菜市场买蒜,在狗肉贩子那看到的,她觉得这狗看起来有灵气,就花钱买下来了。”

  短短几句话,喻婵却听出了惊心动魄的感觉。

  对于蒜头来说,它这样算不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可能是躺在自己腿边的这个小生命蛊惑性太强了,柔软的毛皮下,一颗小小的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这一切都让喻婵觉得万分神奇,鬼使神差的,她把心里酝酿了好几遍的想法脱口而出:“那我以后可以经常来看它吗?”

  话音没落地,喻婵就后悔了。

  这里毕竟是程堰的家,是他的私密空间。她一个外人,贸贸然说这种话,也太没分寸感了。

  她急忙打补丁:“我的意思是......”

  “可以。”

  解释的话还没说出口,被堵在胸口:“啊?”

  “我说,可以。”程堰伸出手揉揉躺在喻婵怀里的蒜头,“它这么喜欢你,我可不能做拆散你们的恶人。”

  喻婵望着那只近在咫尺的手臂,手背上青绿色的血管分明,手指修长,指节白皙,一看就是只养尊处优的手。轻轻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电影很快就开始了。

  程堰的眼睛落到墙上的故事里,喻婵的眼睛落在程堰身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投影仪蓝白色的冷光打向墙壁,虚虚地映着程堰的脸。

  影影绰绰地勾画出他的侧脸轮廓。

  专业课老师说,人类不是程序设定好的机器人,我们有情绪、会犯错、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强大完美。大家总说人要积极乐观向上,但负面情绪同样重要。

  人类,需要找到渠道合理地发泄负面情绪。

  否则,就会像年久失修的机器,迟早会迎来彻底死机的一天。

  喻婵总觉得,现在的程堰就像那台老师口中的机器。

  他总是把自己最优秀强大的一面展现给外人,习惯性被所有人依靠,换言之,他的生活里,找不到可以卸下防备去依靠的人。

  一直绷着,会出事的。

  这部电影在无数个深夜曾经疗愈过她,现在,她想借这部电影把自己想说的话告诉程堰:已经逝去的人,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陪伴在我们身边,只要有人还记得他们,他们就会一直在这里世界上,不朽地存在着。

  电影彻底结束的那一刻,屏幕上滚动出一长串工作人员的名单。

  喻婵感觉自己像沉浸在那个动画世界里,和程堰一起做了个长长的梦。

  屏幕停止滚动的那一刻,大梦初醒。

  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了。

  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晃晃悠悠滚落脸颊,砸在地上。

  这部电影不管看多少遍,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程堰窝在旁边的懒人沙发里,一直没说话。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二十几厘米,近到她可以借助投影反射的光,数清楚他眼睑上的睫毛。

  周围环境昏暗,平添了一股暧昧的氛围。

  喻婵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蒙在眼睛上擦泪。

  程堰背对着她,看起来像个落寞孤独的影子。

  他的声音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气音,像是在和自己做挣扎:“喻婵,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中同学们对我母亲的传言?”

  喻婵正犹豫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就听到他继续说:“其实我知道他们私下都在说什么,说她是首富之女,又嫁了个好老公,现在在国外常年定居。”

  没办法,人们总是更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相”。

  跟青山埋骨比起来,大家更想那个像童话一样的女士,能拥有童话般的生活。

  所以,如果不是真相摆在面前,哪怕是喻婵,也不愿意真的相信,程堰的母亲已经离世了。

  喻婵试探着伸出手,又缩回去,张张嘴没说话,再次鼓起勇气伸手拍拍程堰的后背,像他当初安抚她那样。

  程堰的后背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又立刻恢复正常:“我其实已经记不清她站在我面前到底是什么样子了,医生说,这是因为我小时候受的刺激太大,激起了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

  他扯了扯嘴角,笑得苍白又苦涩:“听起来很像讲故事对不对?”

  喻婵奋力摇头,心被猛地揪起,难受得眼眶发热。

  自我保护机制只有大脑受到剧烈刺激的时候,才会被触发。她不敢想象,当时年纪尚小的程堰,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遭遇这样的重创。

  门铃不合时宜地突然响了。

  程堰揉揉眉心:“走吧,吃饭了。”

  他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身上又恢复了以往那样慵懒却游刃有余的气质,脚下的步伐自信张扬。一切都和以往一模一样。

  仿佛刚刚的片刻脆弱,只是喻婵的一场离奇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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