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辞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梦里。

  他记得颁奖礼那晚的实际情形。

  他没找到助理, 又怕人找上门来,于是把自己锁在车里,一边攥紧钥匙攥出了血, 一边拨打急救电话,保持清醒到自己被抬进救护车。

  接诊他的医生是他的影迷,她默不作声地将他转去住院部信任的同事,让舒辞在那里度过了清闲的两天。

  当时虽有个别新闻报道关心他的身体状况, 但大多数人更在意大花小花的红毯争艳,关心影帝影后的绯闻, 离谱营销号甚至说他在晚宴上吃坏肚子了。

  总之,没有人在意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也是在这次小风波中才发现, 就连助理也被那位演员半途支走收买。也多亏获奖之后他身价起来, 遇到了伯乐一般的制片人,这些有恩怨的人和事都在时间中一一被抹去痕迹。

  舒辞接到投资人消息看完原著, 还有怀疑过《惹祸甜O哪里逃》的作者是不是自己的狂热黑粉,不说他和原主的姓名一模一样, 就连误喝下药这种桥段都极其相似。

  只是他都没来得及和原作者见面, 人就穿来了。

  陆万青出现在这一夜的颁奖礼, 俨然证实了这是一场梦。

  也许是高强度训练后, 神经放松下来, 让潜意识给自己的犒劳。他沉溺在陆万青的容颜和深邃的眼眸里,不愿意从这场梦里醒来。

  然而, 纵然心生欲念, 在梦里他还是有贼心没贼胆, 只敢环住陆万青啃他的耳朵。鼻尖小心翼翼抵在他的颈窝里乱蹭, 仿佛这样就能压下去那抑制不住胡乱窜动的火热。

  舒辞在摩挲中隐约嗅到一股红烧菜的味道。

  睫羽颤了颤, 心想, 这人的信息素什么时候变得有味道了?

  不过梦里的他没多想,对着陆万青的颈窝一口咬下去:“怪好吃的。”

  ……

  梦里的陆万青像个木桩杵在原地,任由他胡作非为。

  陆万青:“……”

  这到底是梦到什么了?饿了?

  不过他算是明白了,舒辞已经完完全全累得陷入深度的昏迷,行为早就不受意识支配,全凭本能。两人信息素排斥带来的痛感在舒辞身上停留,却无法被神经接收,反馈给大脑,只有他这个独自清醒的人在煎熬。

  他按着舒辞的脑袋,远离自己,托着他的背,尽力扶他坐正,见缝插针地将餐盘里的饭团塞进舒辞的嘴里。

  舒辞本能地开始咀嚼下咽。

  他长长的眉睫紧合,喉咙上下滚动,唇瓣一开一合,竟无端将吃饭这件事变得有些撩人。

  陆万青垂眼,不敢多看。

  低下头,视线又落在舒辞的指尖。

  ……这修长的手指先前贴着照片碰过他的唇。

  陆万青心惊肉跳地移开眼。

  一时间竟不知道目光该放在哪儿,最后无奈地闭上眼。

  刚闭眼,就听见舒辞隐隐约约的声音:“水……”

  他认命地吸气,放出实体的信息素从桌上卷过一杯水,递到舒辞面前。Omega鲜红的唇瓣衔着杯口,小口小口喝完,餍足地缩回被窝里。

  陆万青跟着导师在住院病房轮转过两年,照顾起人来得心应手。以往病人还偶尔还会有人不配合,昏睡中的舒辞却非常乖觉,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带着笑意任由他摆布。

  喂饭,喂水,擦汗,洗脸。

  陆万青看了一眼天色,直到一切准备都做完,他才端着水盆走出休息室,关了休息室的灯。

  一直离舒辞很近,他已经痛到麻木。

  陆万青把手上的东西丢给舱内的日常机器人,钻进了驾驶舱。

  男人仰靠在驾驶座上,望着海天一色,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打开通讯系统,连接到基地频道,给贺廉发去留言。

  顾岚逐不可能对舒辞的独自离开坐视不管。

  万一他派人在龙棘岛和蛟渊岛海域相接的地方进行巡逻搜救,他目前不确定顾氏的技术能不能发现他们。毕竟曾经顾家那位议员权力正集中的时候,很多装备和操作系统都和顾氏有合作。

  最好是让崔尤带他们尽快做完收尾工作离开。

  他陪舒辞度过情热期后,晚点归队接受惩罚就行。

  此时A市也是深更半夜,他的留言发去只有自动回复。

  陆万青在安静的驾驶舱慵倦地靠着,享受这片刻没有1%信息素折磨的时光。很快,耳朵敏锐地铺捉到另一边传来的嘤咛。

  他倏地抬眸,起身走回休息舱。

  一脚重新踏回煎熬的地狱。

  没有人看见他深沉的眸色始终注视着床上睡梦香甜的人。男人走到床边,放出信息素,小心地敲打了逸散出来那些不听话的信息素,将乱窜地信息素捆起来。

  任由它们在自己掌心里无意识地攻击挣扎。

  两种信息素的小打小闹在空气中形成细微的能量波动,一些滚烫的欲望在悄无声息的打闹中被消解,熟睡的舒辞皱起的眉头渐渐平了下去。

  漆黑的船舱里,陆万青“看”着能量噼里啪啦闪烁,露出意外的神情。

  一直以来,似乎只有A才配谈论信息素攻击性。

  在世俗口中O的信息素是妩媚撩人的,它是主人魅力与欲望的展现或是缩影,是求欢的前兆。

  然而在医学上,A与O的信息素并无本质的区别。

  正如O有情热期,A有易感期,两者在生理学意义上具有对称性。信息素的攻击能力也同样共属于两者,只不过从未有人证实过这一点。

  而现在呢?从他第一次教,到今天超负荷练习,这才过去了多久?

  舒辞的潜意识已经形成了攻击防备的意识。

  陆万青脑海里闪过老师嗤之以鼻的神色。

  那时他还是不谙世事的臭小鬼。

  老师对他极其严格,可他控制不好信息素攻击的角度,发脾气地踹了一脚桃树,沉下脸。

  她把教学用的桃枝扔到地下,冷笑:“我救你教你,是为了看你臭着一张脸?有本事你怎么不对着那群在桔青路飙车的富二代甩脸色?还是你就想哪天被他们撞死,或者一辈子烂在泥里?”

  二十多年,有些事情从来都没有变过。

  上流社会自诩“顶尖”的Alpha控制着一切信息素能力习得、传播与教学,如果不是老师的出现,彼时出生低微的他甚至不配拥有这种精准控制的学习机会,又何况Omega?

  他们甚至从来不允许任何O发现自己这方面的潜力。

  “陆万青,不要认命,去打破它。”

  最后一次和老师见面的话又重新响起在耳畔。

  他眸光闪了闪,又黯淡下去。

  无数个难眠的夜晚,他都会想起这句话。可是他打破不了宿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心头一团火渐渐弱下去,暗下去,熄灭在深长的夜里。

  陆万青的信息素中染了几分消极倦怠。

  胡乱挣扎的金银花仿佛察觉到他信息素的敷衍,茫然地戳了戳他的禁锢。

  他席地而坐,靠在床边,手肘搭在膝盖上,收好信息素阖上眼,任由金银花香擦过他的脖颈,不解地从他面前飘来飘去。

  夜色如水,他清晰地感受着皮肤上每一处尖刺。

  原来习惯了的痛感有一天会变得酥麻。

  -

  舒辞拥住陆万青的美梦没有持续多久,他抱着人乱咬了一顿,再松手,就发现换了个场景。

  一望无垠的工业废墟,他坐在破败废弃的楼底。

  头顶是他们今天看过的星空,盛大的流星雨划过天际。

  舒辞抱着膝盖又看得入了神。

  他知道自己是个多梦的人。从小到大都会做很多梦,有时候他在梦里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有时候梦里的细节能记得非常清楚,还有时候梦里的场景剧情甚至能接上去年的凌乱的梦。

  他习惯把那些光怪陆离的梦记下来,梦里出现过的人,地点,都能成为他的创作灵感。他还有几部电影的名场面都要得益于他梦境,醒后找了很久,找到了类似的取景地。

  此刻也不例外。

  他很快意识到现在这个梦境场景,是什么时候见过。

  低头,他看见自己短胳膊短腿,果然是幼年的模样。

  流星雨消失,天空上云层汇聚起来,一道惊雷闪电后,下起了雨。

  来了,他人生中最讨厌的一天。

  他讨厌雨的那一天。

  身体不受他控制地站起来,走进雨中,光着脚踩在工地废墟的碎渣上,跌跌撞撞的往前走。

  那天他只是以为自己和父亲走散了,哭着在雨里走了好久,躲在一处废楼里睡了一夜,被早晨前来拆迁施工的人送到了警局。

  后来才知道,他们只是不想要他了。

  不想要一个四五岁了都还不会说一句完整话的孩子。

  他在警局里才说出了他人生第一句话。

  警察问:“你知道你是谁吗?知道爸爸妈妈叫什么?”

  他点头:“狗娘。”

  警察:“什么?”

  舒辞:“他们说我是狗娘养的。”

  大雨模糊了视线,想到这里梦境里的舒辞笑了出来。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暴躁是表现出进攻性的自我保护,现在想想,他好像天生脾气就差,带着一身怨念长大,活得颇不顺心,唯一能给他快乐的就是拍戏。

  现在可能还要加上一件事。

  和陆万青学习训练。

  那片桃花雨简直是他最近最得意的作品。

  这样想着,他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搭起了戏台。

  朦胧的光打在其上,有人操控着皮影戏,演着经典的白蛇传。

  这才是双向奔赴的虐恋情深嘛,顾岚逐这种男主一点都没品味。

  舒辞看得入神,忽然对上皮影人物的一双眼。

  青色的眼瞳忽然变得深蓝,像极了陆万青狭长的眼眸。

  舒辞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陆万青就坐在他床边的地上,微微低着头,露出颈后的白,好像一个孤零零坐在那里的提线木偶。

  他那天说什么?身不由己?

  舒辞不自觉地抬手碰上陆万青的脖颈。

  看过太多的书,他心中的猜测愈发强烈。

  陆万青会不会是……重生后觉醒的人?

  陆万青却以为,是舒辞躁动的信息素又来骚扰他。

  他紧皱眉头,勾住舒辞的指尖,哑声道:“别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