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心匣[刑侦]【完结】>第166章 失声雨(02)

  “浮光”暗网的标志是一片飘在光尘中的孔雀羽翎,光从它的四面八方照来,反而洗涤掉了它的本色,将它染成黑色。

  “浮光”的首脑代号“黑孔雀”,是个从未公开露过面的人,甚至连他的性别都是个谜。他似乎很少离开“浮光”发迹的E国,但在所有“浮光”的势力所及之处,各个发生的案件中都找得到他的名字。

  沙曼和喻潜明都亲口提到过“黑孔雀”,沙曼曾经想和“黑孔雀”见面,却被“灰孔雀”柏岭雪阻止。不知道沙曼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否还坚信“黑孔雀”的存在,至少喻潜明至今仍然相信,“灰孔雀”不过是“黑孔雀”的手下而已。

  理由很简单,“灰孔雀”不过是个长得不错的年轻人,负责一国的交易已经很不容易,“浮光”那样大一个组织,一锤定音的一定另有其人。

  凌猎右手搭在显示屏上,手指无意识在柏岭雪脸上晃动,“那天在榕美,柏岭雪跟我提到尹寒山时,说的是‘沉金’即将覆灭,但核心还在,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尹寒山希望他作为线人打入内部,取得一举击溃‘沉金’的线索。”

  “但后来尹寒山莫名其妙失踪,这促使柏岭雪黑化,他说他回到‘沉金’,将‘沉金’更迭成‘浮光’,并且亲自入境复仇。在这个过程中,‘黑孔雀’在哪里?”凌猎道:“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他只是‘黑孔雀’的一个手下,负责在我国境内的任务,‘黑孔雀’为什么纵容他的胡作非为?”

  季沉蛟支着下巴思索。

  凌猎从桌沿上跳下来,在季沉蛟身后打转,自己转着不过瘾,还很讨嫌地转起季沉蛟的转椅。

  季沉蛟:“……”头晕脑胀了!

  凌猎:行吧,反着转。

  季沉蛟忍无可忍:“停!”

  凌猎闭嘴。

  季沉蛟:“我没让你停下分析!”

  “哈哈哈哈!”凌猎笑完继续说:“这种大张旗鼓的复仇,看起来虽然很爽,但其实严重伤害了‘浮光’的利益。他们耗费几年时间和境内的大企业大家族建立互惠关系,被柏岭雪这么一搞,基本上全部泡汤了,‘黑孔雀’为什么同意?”

  “所以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黑孔雀’就是柏岭雪。”凌猎又道:“在这次报仇之后,‘浮光’的其他行动才正式进行。这一切都是柏岭雪自己能够决定的,不用向任何人请示。除非……”

  季沉蛟抬眼:“除非什么?”

  凌猎抱着手臂,“除非柏岭雪在尹寒山的事情上撒谎了,他根本不是阿雪,也不是你所认识的言熙。”

  季沉蛟沉默几秒,摇头,“不,他应该就是言熙。”

  凌猎:“同感。”

  两人都沉默下来,回忆着那个将水搅浑的男人。不同的是,凌猎想到的是雪白的天地中,穿着单薄,无比瘦弱的小男孩。阿雪总是很忧虑,不开口的话像个胆小的小女孩。

  很多年里,凌猎避免想到阿雪,因为每一次想到,他都会内疚。潜意识里,阿雪死了,可他又不希望阿雪死去。

  当阿雪真的站在他面前,他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实在太匮乏。阿雪竟然成为了死去“沉金”新的主人。

  凌猎手机响了,他拿起看了眼,没接。

  季沉蛟问:“谁?怎么不接?”

  凌猎说:“喻夜生。”

  季沉蛟张了张嘴,没说话。

  这阵子喻夜生经常给凌猎打电话,一方面是经过榕美的生死瞬间,凌猎在他心里已经成了救命恩人,小时候那些矛盾不复存在,他现在就跟沈栖似的,一心想给凌猎当小弟。重案队一说需要喻家人配合调查,他积极得就差来市局搭帐篷了,生怕错过。

  但另一方面,是因为季沉蛟。

  喻家现在乱是乱,但喻潜明一心想要将季沉蛟认回去。季沉蛟明确表达过拒绝,但是喻家隔三差五派人来游说。喻夜生就是来得最多的。季沉蛟不搭理他,他就联系凌猎。

  “喻潜明这老狐狸,马上就要归西了,还满肚子坏水。”季沉蛟还没说什么,凌猎先骂了起来。

  季沉蛟有些诧异地抬起眉梢。

  “他在你身上打主意,也不看看你是谁的人!”

  凌猎说得咋咋呼呼的,天王老子般的气势。季沉蛟本来心里有点烦,一看他这模样,一下子就松快了。

  而且,喻潜明的真正目的绝不是找回喻家的血脉,而是给苟延残喘的喻家觅得一个振作的机会——季沉蛟是夏榕市警界的重要人物,将他拉回喻家,将来喻家就多一个遮挡风雨的屏障。但与之相对,季沉蛟的前途将变得扑朔迷离。

  也许有人会被钱财迷了眼,但季沉蛟不会,他始终清楚,自己毕业于公大,是夏榕市重案队的队长,一切邪魔污秽都不能沾他的边。

  “喻夜生这边我来解决,我们小季只需要好好工作,漂漂亮亮地穿着制服就OK!”凌猎拍拍季沉蛟的肩。

  季沉蛟眼皮跳了跳,什么叫漂漂亮亮穿着制服!

  季沉蛟把凌猎乱拍的爪子抓住,凌猎一抽,没抽回来。

  两人无言地对视片刻,季沉蛟突然说:“我这些日子都在说服自己接受那一段离奇的身世,它不是太容易。”

  凌猎圆钝的眼尾撑了撑,眼神旋即变得温柔,“我知道,我们小季辛苦了。”

  季沉蛟却摇摇头,“我是不是喻家人都无所谓,我的父母是什么人也无所谓,我最在意的,是我和你居然有共同的名字。”

  喻戈。

  凌猎怔住,圆圆的眼睛里只有季沉蛟。

  “你可能体会不到那种感觉。”季沉蛟费力地表达那种奇异的、惊讶的、庆幸的、后怕的感觉,“我需要好好消化的,从来都不是我来自喻家这件事,是我曾经是喻戈,你曾经也是喻戈。”

  “记不记得,我说过我偶尔做同一个梦?”

  凌猎眼神还有些茫然,但点点头,“嗯,你在执行任务,但你觉得别人叫你时,叫的不是你。”

  季沉蛟说:“只要一醒来,我就会忘记那个名字。但现在如果再让我梦到那个梦,我一定知道,梦里别人叫的是,喻戈。”

  季沉蛟说着环住凌猎的腰,声音和平常相比有些闷,“凌猎,在我还没有遇到你的时候,我就老在梦里梦见你执行的任务。”

  片刻,凌猎笑道:“瞎说,我们不是小时候就遇到了吗?”

  季沉蛟呼出一口气,“也是。”

  凌猎问:“那你说说,我执行的都是什么任务?”

  梦里的东西哪里说得清楚,季沉蛟每次醒来就忘得差不多,只有那些紧张到神经根根被抓住的氛围还留在记忆里。

  凌猎执行的任务,比他在重案队,在特刑混编队执行的,都要危险得多。

  “不知道。”季沉蛟说:“你执行的什么任务?”

  凌猎说:“原来你是给我下套,让我给你讲故事。”

  季沉蛟不置可否,“那你讲吗?”

  凌猎想了会儿,“我一般都是独自行动,然后等着我的队友来救我。我身体上没怎么受过伤,因为我机灵。”

  说这话时,他轻轻昂着下巴,流露出些许吹嘘的模样。

  “就是心理负担比较重,长期和疯狂的、邪恶的罪犯混在一起,天使也要堕落成魔鬼。”凌猎顿了顿,“没有说我是天使的意思。”

  季沉蛟:“……”

  “嗐,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凌猎战术性抓抓头发,余光瞥了季沉蛟一下。

  季沉蛟留意到他这小动作。当然没什么好说的,真要说,那必然是生死一线、千钧一发、死里逃生、惊险不已。这让凌猎怎么说?

  人们在经历后拿出来讲述的,几乎都经过岁月的美化,捡的都是没有伤害的。但凌猎捡不出来多少轻松的,他这十年来过的始终是命悬一线的生活。为什么他会在萧遇安离队后情绪崩盘,以至于从特别行动队休长假,这些无需详细说出来,季沉蛟都能明白。

  凌猎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不那么紧要的片段,季沉蛟伸出手,把他拉进自己怀里。

  凌猎:“咦?”

  季沉蛟说:“不说了。”

  凌猎眼睛眯成狐狸眼,占了便宜还卖乖,“要听的是你,不听的也是你,麻烦的小季。”

  市局最近经常开会,季沉蛟自然每一场都得参加,凌猎不一定。下班前,季沉蛟临时被叫走,凌猎也不等他,一个人买菜去了。

  秋冬交替时节,夏榕市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飘飞的黄叶。

  凉风嗖嗖地吹,但又不算冷到骨头里。人们加上厚衣,不至于像酷暑和寒冬那样行色匆匆。

  凌猎也放慢脚步,在满城秋意中深呼吸。

  这样的季节让人不自觉地懒下来,一年快要忙到头了,最繁重的工作已经完成,打仗一般的春节还没来到,有足够的时间放松。

  凌猎走了半截路,居然觉得累,在便民公园边的长木椅上坐下,看着跳广场舞的大姐发呆。

  以前得知卫之勇曾经有机会成为特别行动队一员,却为了丰市而放弃时,他很不理解。直到不久前,他仍旧抱着尊重,但不赞同的想法。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卫之勇,甚至理解萧遇安了。

  特别行动队承担着最危险和诡异的任务,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保护的是什么人,他对“保护”只有一个很概念化的认识。

  但来到夏榕市之后,一切都变得生动而鲜明。

  那边跟着教练学滑旱冰的小孩,这边开着音响跳舞的大姐,还有形形色色的普通人,还有……小季。

  他们从“概念”,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一个刹不住车的小孩哇哇大叫着冲了过来,挥舞着双手大喊:“哥哥!哥哥!快让开!我要撞到你啦!”

  凌猎站起来,笑了笑,微躬身,朝小孩张开双手。

  小孩结结实实扑在凌猎怀里,一点没受伤,却难过得大哭起来,“哥哥,我撞伤你了是不是?”

  凌猎苦着脸说:“哥哥好痛啊,哥哥要死了。”

  小孩哭得更凶了,“呜哇——”

  教练和家长赶来,一个劲向凌猎道谢,小孩喊:“哥哥受伤了,呜呜呜!”

  凌猎当然没受伤,走之前被小孩强行塞了一个棒棒糖。

  凌猎一手提着装菜的塑料口袋,一手甩着棒棒糖玩,心想回去投喂小季。甩着甩着,脚步忽然慢下来。

  小季下午说到喻家时,眼里藏着一丝更深的阴翳。小季不说,但他看得出来。他也知道不是小季对他不够坦白,是有些事情即便对最亲密的人,仍旧很难说出口。

  就像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些拿命去拼的任务。

  在藏心事这件事上,他们似乎达成了无声的谅解。

  小季很在意身世,并非喻家,而是真正的喻勤和无人知晓的父亲。

  凌猎不止一次听季沉蛟提过小时候时常感知到的恶意,他觉得这来自血缘,后来有线索指向他与喻勤可能是母子时,他顿时想到喻勤的恶是否对应他的恶。

  但事实是,沙曼不是真正的喻勤。真正的喻勤是个天真、温柔的女性。

  那么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呢?

  这男人是谁?

  在沙曼的转述中,这男人不可能是L国的普通人。喻勤还活着吗?他们的儿子被沙曼带回国、丢失,这么多年他们为什么不闻不问?

  天黑得越来越早,不远处的家属楼里已经亮起点点灯光。

  凌猎站在路边等红绿灯。

  警方现在的任务很重,“浮光”就像一座压下来的山,季沉蛟盯着柏岭雪的眼神就像一头等待复仇的野兽,他要撕咬住柏岭雪的脖子,还要救出宁协琛。

  他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思考亲生父母。

  人行绿灯亮了,凌猎在迈出第一步时想,那这一头就由自己来查。

  季沉蛟八点多钟回家时,凌猎已经捣鼓出了一锅红烧肉,刚关火,还没来得及起锅,围裙也没来得及摘。

  季沉蛟有些迫不及待,把凌猎圈在水池边。凌猎双手都沾着酱汁,没手去推季沉蛟。

  两人亲了会儿,季沉蛟将人松开,又凑到凌猎右手边,卷走了差点滴下来的酱汁。

  夏榕大学,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路灯下,刚上完晚上课程的学生三五成群地往宿舍走。

  夏榕大学是夏榕市最好的高等学府,校风不错,校园内没有什么乱象,环境也优越,有一个一到夏天就开满荷花的大湖。只是现在过了季节,枯水期也要到了,湖水有些萧瑟,湖心的小岛都露了出来,能踩着石头过去。

  湖周围一圈是小草坡和树林,晚上是背书高峰期,学子们借着路灯读英语、背公式,虽然人不少,但湖够大,声音互不打搅。

  张春泉站在湖边,手里拿着一本书,却没有看,也没有背。他目光无神地看着对面的湖心小岛,本来想过去,但走到一半,发现岛上有人,只得退回来,在这儿一站就是半个小时。

  旁边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其中几人留意到他的古怪,经过时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忽然,他听见一阵轻松的女声——

  “来来来,给你安利这本小说,无限流,特别好看!”

  “什么是无限流?”

  “无限流都不知道?就是有表里两个世界,去里世界打怪冒险。”

  “那死了怎么办?”

  “哦豁,那在现实世界也挂了呗。”

  张春泉头皮一阵发麻,转身朝声音的来处看去。不远处的路灯下,坐着两个女生,膝盖上放着打开的书,正凑在一起看手机。

  他认识她们,和他是同一个学院的同学,还在一起上过公共课。

  他迅速转过身,就像害怕被别人窥探到秘密一般。但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女生抬起头,喊道:“张春泉?你也来背书啊?刚才怎么没看到你?”

  张春泉表情有些僵硬,但在夜色的遮掩下很难看出来,“小,小米。”

  叫他的女生叫小米,很活泼,连忙跑过来,看看他手上的书,“你们班划重点没?给我看看!”

  张春泉任由小米拿走书,小米招呼同学来一起看,欣喜道:“嘿,这重点比我们班的多,借我划划行吗?”

  张春泉只想赶紧离开,“行。”

  小米划完,把书还给张春泉,又看看时间,“我们背得差不多了,要不要一起回去?”

  越来越多的人从另一个方向走来,要从湖边回宿舍,都得从他们站的地方经过。张春泉很不自在,再不走的话,一会儿人就更多了。

  他只得说:“我也要回去了。”

  三人同路,小米是个社牛,以前和张春泉也不过是一起上过课,此时已经给张春泉分享正在看的无限流小说了。

  她把刚才和同学说的话又给张春泉说了遍。张春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机械地回应着:“好,好,我回去就找来看。”

  小米说:“什么我那个同学,我们和他都是一个学院的。”

  同学摇摇头,“咱学院那么多人,我又不认识他。你也是,随便就去搭腔,小心遇到神经病。”

  小米不服气,“怎么就神经病了?你对男的有成见啊?”

  同学说:“可他就是很奇怪啊,我们刚才背书时,你是没看到他,我注意他好久了,他站那一动不动的,我都担心他突然发疯。”

  小米瞪大眼,“不会吧!”

  “怎么不会?咱们学校学疯了的还少啊?哪年没人闹事、跳楼?我最怕这些钻牛角尖的人了。还有,他跟你说话时也很不正常,明显不想搭理你,脸都白了。”

  “诶?我怎么不知道?”

  “你这反应弧,你就知道花痴你那些二次元老公!”

  两人聊着往宿舍走去,小米虽然被教育了一通,但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过了两天上公开课时又遇到张春泉,还问他有没有看自己说的那本书。

  张春泉座位周围没有别的学生,闻言尴尬地点点头,“看了。”

  小米想起同学的“逆耳忠言”,鼓了鼓腮帮子,决定不和张春泉套近乎了。

  夏榕市最近风平浪静,榕美爆炸仿佛把一切邪恶烧成了灰烬。但在人们触及不到的地方,仍旧有黑暗正在弥漫。

  季沉蛟又去了几次雍辉豪曾经的菜市场,尽可能地搜集他的线索。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细节——去年秋天,雍辉豪曾经消失了半个来月。

  但他是不是真的消失了,消失去干什么,却没人说得清楚。对这个慷慨的菜市场老板,小贩们很多消息都是道听途说。

  季沉蛟用这个细节去询问唐旗的妻子,她说他们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频繁吵架,她还赌气回过娘家,唐旗经常不回家,她也从未去打听唐旗在外面干什么。

  唐旗所在公司的HR却打印出一张表格,显示唐旗去年十一月十号到二十号休了年假。

  唐妻说,唐旗根本没有休年假,问就是在公司加班。

  将这两边的行踪放在一起,一个蹊跷显露出来:雍辉豪和唐旗都有一段时间人间蒸发。

  凌猎溜达到技侦工作区,看见沈栖和几个同事正凑在一起聊什么。

  “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

  “哥!”沈栖说:“看其他地方的新闻呢!”

  凌猎瞥了眼,“失踪?”

  沈栖自豪道:“这快年底了,失踪多发,但咱们治安好,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凌猎按了按沈栖的脑袋,“你别乌鸦嘴。”

  季沉蛟给沈栖布置任务,查去年十一月间,雍辉豪与唐旗的动向,顺道把“游手好闲”的凌猎拎走。

  “夏诚实,对你们猎猎好点。”凌猎抱着从技侦搜刮来的零食,“毕竟他最近都在承受生命不可承受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