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逸思难得沉默了一秒。

  片刻, 她冷淡说:“我不需要你拉雪橇。”

  “那需要我干什么?”周瑞辰当即问道!

  尤逸思视线往后瞥了一眼。

  ……

  几分钟后,周瑞辰拼出吃奶的劲拖着两个昏睡中的人往外走,涨得满脸通红。

  拖一个人就够吃力的, 还要拖两个, 可是眼下这不是没办法, 只能抓紧时间。

  除去周瑞辰之外, 这里还有十个人,基本都没有自主行动能力。

  他可算体会到自己以前喝断片了被朋友拉回去,朋友是什么心情。

  “多的不要问,跟我走, 回答我的问题。”尤逸思拿绳子捆好三个, 说:“你被边良泽抓走这段时间见到了什么他的罪证?”

  纵有万般疑问, 周瑞辰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问, 卯足了劲回答:“除了——关人——就是,有个实验室。”

  “你见过?”

  “我知道——大概坐标。”周瑞辰来到了二层边缘, 傻了眼,“这怎么下去?”

  说话间, 走廊上脚步声响起来,跟着闯进了一群人。

  周瑞辰呆了一呆,还想躲,然后就听见他们彬彬有礼地说:“尤小姐, 我们是帕特里克先生的保镖。”

  这群便衣保镖一直混在游客里, 今天得到讯号之后纷纷找地方藏了起来,等其他游客下船结束后才出来支援尤逸思。

  尤逸思挑了下眉,说:“谢谢。”

  他们训练有素地从行李箱里拿出伸缩梯, 接过她手中的人, 一批一批地带出去。

  有人帮忙, 尤逸思迅速抓着周瑞辰落地,开始检查现场哪台电脑可以拷贝。

  不出所料,他们离开之前会有一键格式化的选项,什么都没留下。尤逸思一边迅速地检查,一边让周瑞辰继续陈述那个实验室的相关信息。

  周瑞辰被这场景震撼得目瞪口呆眼花缭乱。

  然而,他多少也是看好莱坞大片长大的人,很快就说服了自己接受这一切——

  不、不过是特工电影现实版罢了!

  他不过是行动中一个小小的人质罢了!

  不过是从前挖来的经纪人突然成了超级英雄罢了!

  没什么,没什么,积极配合……

  周瑞辰的腿都在发抖,只能颤抖声线说:“我跟他去过东城,是坐这艘船去的,登陆没多久就到达了目的地,应该毗邻海边。”

  “具体是多久?”

  “大、大概半小时?”周瑞辰努力回忆,“车开得很慢,一直踩刹车,应该在不良路况或者城区,时速不超过40码。”

  “还有什么特点吗?”

  周瑞辰想了很久。最后说:“下船的时候周围噪声很大,应该货和人都很多。”

  “你怎么知道是东城?”

  “啊?他和助理说话的时候我听见的。”

  “是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周瑞辰愣了下,“大概三到四天前,我对时间流逝不是很敏感。”

  尤逸思抬起眼来,和他对视。

  “三到四天前?”她重复。

  “对。”周瑞辰可着劲儿点头,生怕自己派不上什么用场,“最多不超过五天。”

  尤逸思轻吸了一口气,迅速拿出通讯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和接应的人通话。

  “马上当场拦住边良泽!”她声音疾厉,“实验室不在东城,在华城!”

  听到她这话,周瑞辰一瞬间就懵逼了。

  什、什么情况?

  华城?可是边良泽和他手下那些人说的都是东城啊?

  收到消息的所有人也是一愣!

  “三天前我到华城港口取过机车,当时王后号已经在了,据人质证词三到四天前边良泽曾带他走水路抵达实验室,华城到东城的路程在一天内无法完成。”尤逸思语速很快,“边良泽下船后以不超过40码的速度行驶约半小时到达实验室,很可能是在原地绕圈,立刻排查整个华城港口。”

  “东城大概只是他的一个迷惑性代号。”尤逸思呼出一口气,“我说他为什么那么容易就告诉我实验室在东城。”

  边良泽带她参观的时候,刚进来就得意地对她说,这里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大实验室在东城。

  不注意的话,很可能只当他在得意自己的成果。

  挂掉电话,尤逸思道:“你跟他们去乘救生艇。”

  周瑞辰话还没问出来,就看着她大步跑出去了。

  ……天呐。

  周瑞辰五雷轰顶地被保镖们拖着往外飞奔,泪流满面。

  这都是什么碟中谍中碟啊?

  妈妈!我要回国!

  游轮的十二层上。

  “边先生,你要乘直升机走?”帕特里克捏了一把汗,脸上还得演出惊喜的表情,“可是你的驾驶员在哪里呢?”

  “我上过驾驶课,赶紧走吧。”边良泽已经拉开舱门坐上去,“他已经逃生了,你们也只有跟我一起。”

  帕特里克看他拉上安全带,投来目光,只觉得那双眼睛幽黑又令人生凉,总觉得他在安排什么。

  这是他们现在“唯一”的逃生方式,虽然边良泽自己跑不管他们,等下也会有人来救他们,但是如果在此刻撇下边良泽,那就等于图穷匕见,完全暴露自己有异样了。

  可是如果跟他上飞机,这疯子会不会挟持他们?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电光石火间,帕特里克陷入了此生最难回答的一个问题。

  “……不,叔叔。”惊慌的贝弗利突然开口,“我的女朋友呢?她还没有上来!她是不是去找我了!”

  边良泽额头青筋跳了跳,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恋爱脑,真想把她脑子剖出来看看是什么做的。

  “你也可以等你的女朋友来救你。”他的语气显见地不太好,甚至是讽笑,“说不定在火烧到十二楼之前你的女朋友会突然带着一双翅膀从天而降,‘啊贝弗利,我是上天派来拯救你的天使,快跟我走吧。’”

  边良泽不想再等了,启动了直升机,机身开始随着发动机震动嗡鸣起来。

  他拉上舱门,自顾自启动下一步,看上去是让他们再不上去就自生自灭了。

  帕特里克知道自己此刻该怎么做。

  他重重按着贝弗利的肩膀,已然苍老,说:“边先生,请带我们一起走!”

  贝弗利头皮发紧,着急地看向他。

  边良泽像是这才满意。

  他们父女俩弯着腰凑近直升机,帕特里克率先低头钻进了客舱,贝弗利嘴皮发干,抖抖索索地坐在了门边。

  “贝弗利,我有点渴。”帕特里克说,“能为我拿一瓶冰箱里的可乐吗?”

  贝弗利抹了抹脸,解开安全带站起来。

  飞机正要起飞。

  就在那一瞬间,贝弗利突然感觉一只老手在自己嘴上捂了捂,而后另一只手在她身后一推。

  她惊恐地睁大眼,回头看了一眼,帕特里克已经把舱门拉上。

  旋翼的轰鸣声和关门声盖过了她落地的声音,贝弗利捂着嘴,迅速往顶楼能够藏人的电梯间跑。

  边良泽问:“什么声音?”

  “关门。”帕特里克说,他抚摸着手里的黑伞,继续道,“把可乐放在桌上,坐好。把你的腿盖上,机舱里开了空调。”

  他摩挲着黑色的伞柄和金属按钮,低着头,神情依然严肃,语气却温和慈祥。

  就在直升机飞离游轮不远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同样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帕特里克顿了顿,握着伞柄抬起眼。

  在这架纯黑的直升机之外,一架深绿色的直升飞机,擦着天际的朝霞升起来。

  它有比这架甚至更庞大一分的外形,13米长的旋翼直径,搅起震慑周围人群的风旋。

  帕特里克愣了愣。

  驾驶员的技术像还不是太好,只能操控着直升机升起来,摇摇晃晃地飞向游轮。

  张栋国全神贯注地操控着驾驶杆,精神紧绷,牙关咬得死紧。

  他刚刚拿了驾驶证,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特工了。虽然他的技术不是很好,但飞到甲板上还是绰绰有余的。

  大场面,太大场面了。

  他居然第二次出任务就跟师父一起跨国追捕毒贩!!

  还好他张栋国来得及时,要不然谁去接应师父!

  张栋国激动得手都在发抖,迫近游轮之后,终于看见了甲板上那道黑影。

  “师父!!”他泪流满面!

  时隔大半个月!

  他终于又见到了师父!他的神!

  张栋国降低速度,在甲板上空悬停下来。

  在火席卷上底层之前,尤逸思抓住起落架往上爬,轻松落进驾驶舱里。

  她跃进来的那一瞬间,张栋国仿佛看见了救海豚娱乐老总那次,师父从空中爬上另一架直升机,驾驶平稳落地后又翻回来。

  师父无所不能。

  深绿色直升机在尤逸思的操控下重新往上升起,在微黄的阳光下,投下的淡淡阴影一层一层掠过,最终到了游轮顶层。

  贝弗利藏在电梯间背后,看见直升飞机愣了下,等对方飞向自己才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这架大家伙在她面前停下,尤逸思冷峻的侧脸一动不动,握着手边的总距杆,狂风疾卷,说:“上来。”

  机械咆哮声震耳欲聋,但她的声音穿透风。

  她并没看她,这一幕却和《创世纪》中,上帝向亚当伸出手的名画如出一辙。

  贝弗利憋着泪用力拉开舱门。

  ……

  直升机开始升空。

  升到足够的高度之后,机头定向,向边良泽逃走的方向飞驰而去。

  “你父亲呢?”

  贝弗利赶紧说:“他在边良泽飞机上!边良泽说要带我们走,爸爸怕露馅就跟他上了飞机,然后起飞前把我推了下来。”

  尤逸思停顿了一下,问:“他带了什么上去吗?”

  “就一把你给我的伞。”贝弗利苦闷道,“我们要怎样解救他?”

  等边良泽意识到不对,肯定会对帕特里克不利,况且这么好的威胁他做生意的机会,不可能放过。

  尤逸思沉默了一下,说:“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边良泽飞不远。”

  “接下来,就看帕特里克先生的表演了。”

  贝弗利愣了下。

  直升机加满油大约能飞500到1000公里。

  边良泽难得和帕特里克有这种独处高空中的机会,大概率不会立刻回岸边。要赶在他发现自己的手下们都被控制起来之前控制住他,避免他发疯。

  边良泽也注意到了那架直升机。

  他心头漫起细微的阴影,不知道怎么的,生出了一点不适的感觉。

  谁的直升机?也来救人了?从哪里飞来的?

  等到看见直升机在游轮顶层停了停,这种不妙的预感就越发的强烈了。

  片刻后,那架飞机向他飞过来了!

  边良泽眉头一跳,拨动驾驶杆往另一方向偏移,低斥了一声:“离远点。”

  对方越贴越近,目标很明确。

  边良泽要注意安全距离,但对方可不注意,跟个不懂交通规则的新手司机一样向他靠近。

  两架直升机在海面上几乎并驾齐驱,背景是高达十二层的庞然大物在烈焰包围中燃烧,建筑材料熔断往下塌陷,海面上犹如有了第二个日出。

  “边先生,我想知道一个问题。”帕特里克恰在此时开口。

  边良泽本来无暇应付,并没想要搭理他,然而他的下一句却是:“你要同我做的,是不正当的毒品生意,对么?”

  边良泽手一停。

  “我最想知道的是,你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凭什么觉得能打动我。”帕特里克慢慢道,“我有很多不必如此危险,也能日进斗金的生意,你用什么蓝图来打动我?”

  即便是如此紧张的情况中,边良泽被那辆直升机不得不往岸边飞去,也仍分出心神笑了一声,答复他:“我的构想会令你害怕。”

  “不瞒你说,这个药品只是第一步,我还有很多很多绝妙的构思,都在我的实验室里。”尽管肌体高度紧张,鬓边有汗,边良泽仍然绷着青筋露出微笑。

  “如何让金钱流向你?最好的方式就是成为资源的唯一拥有者。”

  他不吝对这个看重的合作伙伴剖露自己的野心和心声,并相信这必然会震慑他,“如果全世界和你拥有共同资源的人都消失,那你就将说一不二。这是路线一。”

  “路线二,让全世界其他人拥有的资源,都不再是资源。”边良泽说,“这比前者,更彻底吧?”

  他的出发点简单而残暴。假设他有一块田地,那么他不是杀光或控制其他所有农场主,就是让其他所有农场变为废田。

  帕特里克一瞬间起了满手臂的鸡皮疙瘩。

  疯子,边良泽是个毫无人性的疯子。

  他还想往海面上飞,离开海岸线。

  这架飞机是军用规格,地面上目前能调集来的武器一是难以命中,二是难以打穿。如果一击不能毙命,那将不再有第二次机会,边良泽会毫不犹豫地和他同归于尽。

  现在,所有人都离开了游轮,再没有任何受制的条件。

  帕特里克摩挲着伞柄,看向窗外。

  “那辆飞机是来救援我们的吗?”

  边良泽额头青筋跳了跳,“不如说是来谋杀我们的更合适。”

  两辆直升机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帕特里克几乎能透过完全漆黑的玻璃幻觉一般看见里面贝弗利的面庞。

  就在边良泽试图继续出逃的瞬间,那辆深绿色直升机毫不犹豫地撞了上来!

  一声巨响!

  边良泽的机身歪了一下,险些跌落海面!

  他赶紧稳住机身,继续往另一个方向飞去。

  边良泽在驾驶各类逃生载具上经受过严格的教学和高强度的训练,然而对方的驾驶技术比他更好,几乎找不到一点逃出生天的余地。

  帕特里克明知故问:“游轮上的爆炸是你做的吗?”

  机身又被撞了一下,边良泽险些暴怒,“可不可以不要在此时问我?等下了飞机我再解释给你听!”

  帕特里克点点头,“可是不会下飞机了。”

  边良泽一顿。

  帕特里克双手举起伞,像枪那样对准他。

  “地狱见,合作伙伴。”他松开手指,说。

  边良泽瞳孔骤缩,甚至没来得及回头。

  毒枪扎满了他没被防弹衣包裹起来的地方。

  看着驾驶座上的人抽搐着想去摸索自己的信号发射器,帕特里克伞尖戳在了他的手背上。

  血从骨缝中溢出来,他没能碰到任何东西。

  直升机失去了控制,在空中停滞了片刻,开始摇摇晃晃地下坠。

  帕特里克爬到副驾驶位上,找到装置,按下按钮,在落地之前,玻璃爆炸,逃生舱从直升机中弹射出去,而后在半空中展开降落伞。

  看着那辆黑色直升飞机坠毁之后,这边驾驶着飞机的尤逸思才向地面返航。

  张栋国和贝弗利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瞠目结舌。

  他们这边也损伤不轻,尤逸思完全是以不要命的开法把边良泽往海岸逼。但凡再严重一点,他们也几乎就回不来了。

  刚才俩人还被吓得哭爹喊娘,此刻看着尤逸思早有预料一般稳健的动作,愣是一声都叫不出来了。

  就、就这么结束了?

  海岸上早已被疏散干净,看见他们返航,迅速拉起警戒线。

  受了重伤的直升机徐徐在划定好的地点降落。

  接应他们的人和医疗队迅速赶上来,拉开舱门,迎接里面的人下来,另一拨人去找帕特里克的降落点。

  贝弗利披着毯子,仍然惊魂未定,喝了好几杯热水,被人引着往警戒线外走。

  走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来,回头看去。

  尤逸思并未跟他们一起走,走出驾驶舱之后就靠在机身上,而后缓缓屈膝蹲下去。

  她两腿分开,一边脚掌踮起,两只手肘搭在膝头。

  直升机的机身残破,尾翼已经几乎支撑不住,摇摇欲坠。

  燃烧的巨大游轮也在她背后,火红铺至天幕。

  张栋国也挣开医护人员,跑到她跟前,说:“师父,师父怎么了?”

  刚才的撞击太狠,驾驶舱又是直接承受撞击的部位,很难说师父是不是受了什么内伤。

  过于光怪陆离的画面扭曲着在尤逸思脑海里跳跃,像彩色的马赛克,跳了屏的电视机,难以形容的庞大信息量犹如洪水找到了泄洪口,从封闭中迸射喷涌而出。

  耳中是拉锯一般抽象的声音,密密匝匝到像一百倍速的蜂群飞舞,几乎让人发疯。

  一个小时的视频大约是1个G左右。

  一年,有8760个小时。

  假如你的电脑在短时间内加速播放完8760个G的视频,是什么感觉?

  如果在此基数上再乘以十呢?

  乘以一百呢?

  尤逸思的手掌按在沙地上发抖地收紧。

  张栋国肩膀上披着件袖子打结的针织衫,无比担忧地歪下头看师父的表情。

  她有强度极高的晕眩感。任何一次抗眩晕训练都没有这样的强度,远远不及。

  她想呕吐。

  “加入组织吗加入组织吗加入组织吗”

  “理由理由理由”

  “尤逸思尤逸思尤逸思”

  “回去回去回去”

  每一道声音都有重影,回声一遍一遍一遍。

  每一道人脸在自己眼前循环重复着同一句话,以至于走到下一幕的时候都知道接下来会听见什么。

  “这是新进来的小孩,身体资质很好,得重点培训。”

  “她怕疼吗?”

  “那就好。”

  “吃罐头吗?小孩。”

  “新任务,让她去,你带带她。”

  “开过车吗?”

  “尤逸思,这是你第一次个人任务。”

  “祝贺你。”

  “新任务,这次很紧急,但没有办法,你师父死了。”

  “能源吃紧,非极端情况,以后不能驾驶载具了。”

  “这次没问题吧?带带这个小孩,刚进来。”

  “他掉了一条胳膊,哭了两个晚上,他比你怕疼呢。”

  “尤姐,这次又交给你了,我们没几个人了。”

  “尤姐。”

  “尤姐啊。”

  “尤姐啊。”这次换了一个人喊,温柔而松弛,“你喜欢吃什么?”

  背景音变得和谐安静。

  “你的胳膊好硬。”声音说,“很累吗?放松一点。”

  “原来你是特工吗?”惊讶。

  “辛苦你了,想吃什么?”很轻。

  “这次又要去吗?为什么一定是你们?”担忧。

  她终于在画面里听见自己的声音。

  “你最常用的四肢,在身体最困难的时候,是冰冷的。知道吗?臂膀从来不是需要保护的东西。”

  “那什么需要保护?”

  “眼睛,大脑,血液,和心脏。”

  “那你会牺牲自己吗?”

  “特别需要的时候,可能会的。”

  “可你就是,”声音弱下去,“我的眼睛,大脑,血液和心脏。”

  再一遍。

  又一遍。

  几乎没有差异的画面和声音迅速闪回。

  时间线开始重叠,延伸,逐渐形成一个环。

  从在末世出生,进入组织,在爆炸中回到六十年前,发现末世来临的原因,阻止末世,阻止失败,到葬身。

  末世来临,她依然按部就班出生。

  一次一次轨迹逐渐叠成同心环。

  每一次睁眼醒来的她都是不同的她,却又是同一个尤逸思。

  像在一个操场上奔跑,明明已经跑了很长很长时间了,可每次还是会到达原点,重新开始。轨迹有细微的不同,但目的地总是同一个。

  她曾疲于奔命。

  可没有停下来的理由。

  她建立了组织,留下了张栋国,一直传承到了六十年后,又养成了后来的她。

  尤逸思生下来就是一定要改变一些人的命运的。

  于是不停循环往复。

  就像是迭代函数,自变量是她自己,函数表达式是时空旅行回到过去,每一次的修正量微乎其微。可当迭代次数足够多的时候,函数结果也能累积到爆发的临界点。

  这无数次迭代的计算里,都是她一个人在承担这份永无止境、次次增加的孤独。

  幸运的是每一次开始时会忘记上一次的痛苦,不幸的是,正因为如此,她无数次不停投入同一件事。

  大脑为了保护自己,是会封闭一些极端痛苦的回忆的。

  可她不想忘。

  她宁愿痛苦。

  “师父?”张栋国颤巍巍的。

  “还有十几分钟。”尤逸思说。

  张栋国愣了下。

  尤逸思摸着身后的直升飞机,说:“谢谢你了国仔。”

  师父从来没这么亲切地叫过自己,张栋国受宠若惊,并且越发感觉不妙,小心翼翼问:“师父没事吧?谢什么师父?”

  她看了一眼直升机的尾翼。

  替换掉撞伤的部分零件,重新上漆保养,更换罗盘仪表,它就是她印象中后来会驾驶的Sun-Chariot。

  尤逸思往张栋国脸上拍了一下,说:“谢谢你把太阳战车送回我身边。”

  张栋国懵逼了一下,还有点不好意思,跟着站起来,“虽然是我机灵并且未雨绸缪足智多谋,但不过是从国内带过来这是应该的说什么谢不谢的师父。”

  尤逸思转身,肋骨还在剧痛,嘴角的皮沾着一点血。

  边良泽真正诠释了什么叫狡兔三窟。

  她追到东城过、查到华城过,甚至也击毙边良泽过,团歼所有实验人员过,但无一例外地失败了。他说话永远是半真半假,和她的信息一样,不论相信哪个下场都会很惨烈。

  不管是东城还是华城都没有所谓的实验室,他的实验室就在这艘行驶的游轮上。

  边良泽的心脏停跳半小时,底层船舱绑定嵌合的炸药引线就会开始燃烧,大约二十秒完全爆炸,同时高致命性污染废液将从船底投放。

  需要有人上去拆弹。

  她拆过一次,那次还剩五分钟,时间没来得及,但已经熟悉了构造。没有人比她更熟悉。

  成功的话,一切终止在这里。

  失败的话,再来一次。

  从出生在那个世界开始。

  张栋国只是愣了个神的功夫,师父就往游轮大步跑过去了。

  旁边的人也冷愣了一下,随后收到信号,脸色大变,大喊:“全部撤退!迅速撤离到安全距离以外!”

  尤逸思发射射锚器,飞快地沿着船身爬上去,消失在视野里。

  ……

  “如果真的走到末世了怎么办?”她记得有人惶惶不安地问她。

  “不要怕。”也记得她这么说。

  “末世来了没什么好怕的,尤姐保护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