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弗利傻住。

  自制什么?她应该听得懂这个单词, 可是她说的是什么?

  ……什么东西。

  炸药?!?

  贝弗利一瞬间,腿软地扶住身后的桌子。

  上帝啊,她是认识了一个什么样的大神啊?

  过了好半天, 她才终于颤抖着说:“没、没有……”

  那不是废话么, 哪个正常人自制过炸药?!

  尤逸思自鼻腔中呼了一口气出来, 低头说:“看来我们要开始了。”

  要让所有人都下船, 最简单的就是船上有即将发生、不可解决的危机。并且要时间足够短,不给他们反应和带走那批实验品的机会。

  □□,他们会使用仪器干扰无线电信号。

  引信炸弹,不能精确控制时间和顺序。

  可以观察到的炸弹, 他们可能会使用防爆罐, 并且干这一行的, 边良泽船上很可能会有拆弹专家。

  尤逸思迅速构思好。

  需要分布广、地点隐秘的定时炸弹。

  先引爆一部分, 使得边良泽团伙确定游轮上有数个未知爆点,无法在时间结束之前安全拆除, 必须弃船。

  但炸弹的威力也必须控制。

  游轮上的乘客和船员还有近千人,以及, 因为无法控制边良泽的下船时间,也无法确认最后一枚定时炸弹在什么时候爆炸,他们下船之后,留在船上的尤逸思和那些被关起来的人还有可能面对危险。

  最危险的还是, 不能确定边良泽为了消除证据, 会不会狗急跳墙,在船上放置另外的□□,完成顺风车爆炸案。

  她在边良泽发现有□□, 到边良泽下船的这段时间里, 必须控制边良泽的行为。

  还有就是, 如何处置下船后的边良泽。

  就地抓捕,还是追踪他到东城之后。

  不就地抓捕,到东城的这段路还有很多未知变数,可如果就地抓捕,那个藏在暗处的东城实验室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破罐子破摔的反应。

  把边良泽赶下船,这是一个两难局面。

  但错过这个机会的话,游轮上被关起来的那些人,已经几乎没有下一次转圜了。

  尤逸思面色冷静地在工具箱里取出道具。

  费隆准备有炸药,但能通过检查带上来的份量太少、危险性也太小,对于游轮这个庞然巨物来说,并不能算是多大的威胁。

  她们得自制。

  首先是□□。

  酒精、洗洁精、小苏打,在游轮上都可以找得到。

  其他的材料也有一定储备。

  除此之外,她还得联系人。

  得有人负责掌控边良泽在船上的动向,有人负责监视追踪下船之后的边良泽,有人负责疏散游客,还得有人接应她带着那些人质跑出去。

  她的手指指节有红色的擦伤和磕碰,全无在意一般低头,安静地在一柄枪上擦拭着。

  一个紧张的夜晚。

  尤逸思无数次面临过濒死的险境,这次不同的是,今夜或许也是两种世界的分水岭。

  成功完成,边良泽及其团伙被剿灭,未来依然行走于正轨。

  任务失败,边良泽的谋划成功——又或者是因为出了意外,未来或许依旧是末日。

  那个没有糖的,没有物资,没有亲缘,也没有希望的末日。

  风平浪静的良夜,一轮月明的漆黑海上,游轮十二层里,每扇窗中都是一格人生。

  这无数扇窗里,只有她一个人清楚今夜面临什么抉择。

  孤独和先瞻必须同时拥有吗?

  这个问题好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尤逸思的脑海里。

  或许不是她自己想问的。

  而是别人问她的。

  好像是,曾经有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是在什么情境下问的。

  忽然之间,她又想到一句话。淡淡的,像回荡在耳边。

  人有自我保护机制,会促使痛苦的记忆被淡忘。

  尤逸思擦着枪的手顿了顿。

  贝弗利屏着呼吸,小声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尤逸思抬起头,说:“可能需要请动你的父亲。”

  ……

  舷窗外夜景繁华,张栋国伸了个懒腰,接过乘务送上来的热毛巾擦了擦脸,让他们上了一杯咖啡。

  落地就是离华城最近的一个大城市,这阵子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师父杀青之前跑过来了。

  等师父杀青了还有任务,他还记得那次在酒店抓住的人上线就在华城。

  他张栋国绝对不能错过为组织立功的机会。

  最近华城不是太安稳,先是火拼后是炸药,飞机都不让落地,只能去别的城市中转。

  张栋国喝着咖啡往窗外看了看,嘴角一勾,淡淡一笑。

  师父绝对想不到,他把什么带来了。

  尤逸思出国前,把直升机停在张栋国家的停机坪代为照管,他这些天恨不得亲自上阵给小绿飞机擦玻璃。

  为了把这玩意运出来,他还特意联系了上次一起执行任务的江展波,总之历经了一番周折。

  飞机落地了。

  临出机场前,张栋国看了看还没有收到回复的手机。

  师父真的很不爱上线,可是他又不敢给她打电话,怕打扰了师父做事。

  那就再等等吧……

  手机叮咚一声。

  张栋国定睛一看,师父回消息了!

  他一个手忙脚乱差点把手机拿掉,赶紧抓紧了看字。

  过了半晌,愣愣抬起头来,说:“国际刑警?”

  不是,师父不是兵王吗,这咋还和国际刑警合作起来了?

  等等。

  师父已经在出任务了?!?

  ……

  帕特里克正坐在椅子上看书。

  收到女儿急慌慌的消息,他皱了皱眉,把一张皱纹横生的老脸上架着的眼镜推起来,放下书,站起身去开门。

  “贝弗利,有什么不可以明天说的……”

  贝弗利砰地把门关上,四下看了看,焦急地说:“来不及了!爸爸,边良泽他想暗算你!”

  帕特里克愣了愣:“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他之前找我未婚夫是想从他那里下手,现在他想说动尤小姐了!”她语速很快,“刚刚尤小姐被他请走威胁了一通,想要拉你做毒品生意!”

  帕特里克的脸色凝重起来。

  片刻后,语气严肃说:“他又找到尤小姐了?”

  贝弗利一愣。

  帕特里克拉着她的胳膊,带她进书房里去,让她坐下。

  “边良泽这个人疯了,他已经走投无路了。”帕特里克边说边往小皮箱里面装东西,“带上重要的东西,明早就下船,不要让他发现我们不准备回来。我联系了人在港口接应,也在船上安插了一些便衣保镖,必要时会动用火力。”

  贝弗利懵逼地被他按着坐在椅子上,过了会儿看见他换了个地方收拾东西。

  “爸爸……你知道?”她傻眼道。

  “上船之后才知道。”帕特里克头也没回,“他试图从我身边下手我也有预料,只是你去抓奸我才发现他想从你身上说服我,所以我当即就借着这个机会和女婿断绝了关系,让他不要再有妄想。”

  贝弗利目瞪口呆。

  怪不得尤小姐说她父亲一定有准备的……

  “边良泽一直隐藏得很好,以至于没让我察觉到他已经情况紧急到了这种地步。连刚刚公布关系,和我们家关系还不牢固的尤小姐都能去利用,很难说后面的两天他还会干什么。”

  帕特里克合上箱子,并着立在桌上,开始抓下衣帽间里挂着的一排衣服,找了一套整齐地铺在熨衣台上,鞋子也分开摆好,伪造好只是下船散散心还会回来的样子。

  “他已经疯了。”帕特里克回头,向女儿重申,“他已经疯了。”

  “等下爸爸,”贝弗利这才插上嘴,“所以你根本不会被他蒙骗对吗?”

  “噢,当然,但有可能我已经老了,总是会使出一些昏招。”帕特里克扶着额头叹气,“我以为他做的是什么正经生意,并且以为他不会如此急不可耐。”

  “如果我说我们已经逃不了了呢?”

  贝弗利的声音颤巍巍的。

  帕特里克愣了下。

  “边良泽请尤小姐去看了他在船上的实验室。”她说,“他关押了很多人,用来试验自己新型毒品的威力——如果我们和他作对的话,他直接就会用这玩意儿处理我们。”

  “他现在还对我们献媚是为了合作。”贝弗利声音发抖,“如果不能和他同流合污,要么我们死,要么他亡。”

  帕特里克呆滞地张了张发干的嘴。

  “现在,爸爸,”她第一次以主导的位置,对总是安排好一切的父亲发出了指令,“听我的,控制住他。”

  ……

  天亮之前,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

  费隆没敢入睡。

  他一遍遍地复习着天亮之后的流程,唯恐在自己这里出了岔子。

  尤逸思做好了准备,终于往后一靠,坐在墙边休息了一会儿。

  她没有上床,也没有选择更柔软的地方,环境越不舒适醒来得越快,在睡梦里也会分出一半意识给硬邦邦的体感,只能浅眠。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这样。

  保持警觉。

  永远保持警觉。

  特别工作者,是普通人的庇护伞,而非权力的杀戮机器。

  从进入组织的第一天开始,她就被这样反复地提醒。

  组织的头目是一个年迈的男人,对组织的各种信条有近乎盲目的崇拜,尤逸思加入的时候他已经病危,即便在病床上都还喊着他们的口号。

  最后说的一句话就是:“心脏在为你搏动,就是你需要殊死去保护它的理由。”

  尤逸思后来听别人说,他这个人身体素质不行,但信念感极其强大,并且擅长经营。他在的那些年,组织的财政上一直没出现过问题。

  不知道怎么回事,是因为这熟悉的任务氛围还是怎样,尤逸思竟然在半梦半醒中想起在从前遇到的那些人。

  明明来到这个世界也就几个月时间,可想起末世却好像过去了很久。

  破败的楼群、污染的水源、濒死的动物,废墟,工厂,垂下来的灯牌。匆匆两口扒完的罐头,枪口的硝烟,身上的酸痛和血痕。

  最后是咔啦咔啦的电车。

  火花、白光、爆炸。

  砰。

  尤逸思睁开眼。

  她来到了这里。

  天亮了。

  游轮即将靠岸。

  她撑着膝盖站起身,一下拉开了窗帘。微黄的朝霞和刚冒出来的太阳挂在深蓝色的海上,油画里最爱表现的场景。

  船上的广播已经开始柔和地放起音乐,告知乘客今早会有第一个停靠点,下船后将会观赏当地特殊舞蹈表演。

  陆续有人醒来,开始收拾重要的随身物品。

  对边良泽来说也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

  他喝了一口咖啡,有人告知他帕特里克想见他。

  从来没见过帕特里克这么积极,边良泽有点纳闷,转而想起昨晚贿赂的那个女人,不禁暗想难道她行动得这么快。

  帕特里克一进来就表情严肃,说:“我想了一夜,这桩生意必须要和你好好谈谈。”

  他对边良泽示意了一下,“到会议室来,一切保密。”

  会议室的门随之关上。

  早餐过后,已经有乘客开始准备下船。

  游轮离港口越来越近,已经能够看见耸动的人群。

  乘客们在提醒带好贵重物品的广播中依次下去。

  大部分人交流着在王后号上的见闻:“里面真的很奢华,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购物中心也很丰富,昨晚的酒会更是让人大开眼界……”

  还在笑盈盈地讨论着感想,忽然间,有人听见异响。

  一个人回头看了看,一扇窗户里冒出火光。紧接着,是更巨大的一声——“砰!!”

  窗户玻璃碎裂!

  刚刚还在文雅地互相交流着感想的乘客顿时瞪大眼睛爆发出一声:“我艹!”

  还没反应过来,远处的另一扇窗户中也出现了火光。

  “砰!!”

  接连而来的爆炸声!

  乘客恐惧地惊呼!

  船员也傻眼了,赶紧疏散乘客离开,还在船上的也立刻通知下船。

  游轮上一片慌乱!

  而此刻,还在会议室里就合作问题商讨的边良泽这才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

  两个人顿了顿同时接起了电话。

  “爆炸?”边良泽眉头一跳,猛地站起来,“哪里发生了爆炸?怎么会发生的?”

  听到“实验室附近”后,边良泽那股不妙的预感更强烈了。

  不会吧……他售卖劣质炸药不会报应到自己头上来了吧?

  还来不及想更多,那边同样接着电话的帕特里克就大声喊:“什么?贝弗利,你不要害怕!我和你叔叔马上就来救你!”

  严肃的老人挂了电话,颤巍巍抓住边良泽,说:“快跟我走!贝弗利被困住了!”

  边良泽还来不及说自己要跟船员吩咐一下,就被帕特里克不容拒绝地拉走了。

  “你冷静一下,我们有保镖……”

  “什么保镖?身为人父母,在此刻只想陪在孩子身边!”帕特里克振振有词,“快跟上!我的贝弗利千万不能出事!”

  底层船舱里的人也察觉到了动静。

  他们抬起头来,有人联系了一下外面,得知游轮上发生了爆炸,不止一次,地点尚未查明。

  很快他们就收到了紧急撤退的通知,还在焦急地商量要抛下那些东西弃船。

  “砰!!”

  外面的走廊上也响起爆炸声!

  我艹,这里也有?

  他们来不及做选择了,只能迅速拷贝了数据,带上最重要的物品从安全通道跑出去。

  “我们带不带那些人?!”慌乱中,有人还记起被关在楼上的实验品们。

  “自身难保!”为首的人骂了一句,匆匆忙忙提着自己的箱子跑了。

  游轮上的工作人员纷纷下船!

  底层船舱很快清空!

  而此时,边良泽和帕特里克才到了高层,把贝弗利从房间里拉出来之后,看见她身后火海蔓延。

  看着这两个喜极而泣抱在一起的傻瓜父女,边良泽真是气得把他们扔海里喂鲨鱼的心都有了,现在电梯已经不能使用了,只能走楼梯。等他们下到底层还不知道有没有被炸死!

  边良泽忽然间一顿。

  顶层!

  顶层是他的停机坪!

  船上其他人已经几乎跑空了,费隆和他的助手李先生一路找到救生艇所在的地方。助手娴熟地击碎每一个摄像头,手里持着枪回头检查。

  须臾,他按着耳机问:“您进去了吗?”

  那边,尤逸思拿着边良泽的指纹模型解开锁。

  人去楼空的船舱里,只剩下一些凌乱扔着的实验品和杂物。

  尤逸思一边发回录像一边扒起衣袖,露出久违的射锚枪。

  里面能够托举到二楼的机械臂已经停止工作了,她沿着墙壁三两下轻松地爬上去,再次确认了一下。

  一共十一个人。

  尤逸思往前走到最里面。

  周瑞辰察觉到探视窗外面的光线有变化,迅速一跃而起,绝望地开始今天的这场抓奸戏。

  来一次演一场,来一次演一场,他都特么快成影帝了。

  还好这个边良泽担心监控数据会被盗取,因此在真正机密的地方不设有镜头。如果这舱房里还有摄像头的话,他一天得从醒来演到睡着,他势必得疯。

  当然,现在周瑞辰也离疯不远了。

  如果问他这辈子最后悔的是什么,那就是去看完狗拉雪橇之后觉得没意思,学人家来华城纸醉金迷挥金如土,这下好了,马上把自己的命也挥进去了。

  他快哭出来了。

  如果有得选,他当初一定兢兢业业伏案工作,做一个勤勤恳恳的娱乐公司老板!

  这都是什么破命啊!

  滴滴一声。

  厚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扫开了。

  周瑞辰心头一凛!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绝望过。

  终于,还是要给他补那一剂吗?

  在门打开之前的那一瞬间,他连自己死后父母是什么表情都想好了。

  边良泽就是个神经病,疯子,搞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自己又控制不住,只会找人做实验!

  什么炸药,毒品,各种生化药剂,没有一个是正常东西!

  周瑞辰在大结局来临之前,敬业地踹了一脚自己的床,抱着自己蹲下来,泪流满面地喃喃道:“你会死在自己的生化武器上的!”

  门开了。

  一角蓝色的光挤进来。

  外面很冷,周瑞辰打了个哆嗦,死死抱着头。

  他听见脚步声靠近,来抓他的。

  周瑞辰绝望地许下了自己的遗言。希望家里人已经报警了,有朝一日终究会查到这个疯子头上……

  “老板。”他听见一声喊。

  周瑞辰抱头的动作愣了下,后颈上竖立的汗毛都慢慢蔫下去了。

  须臾,那声音问:“狗拉雪橇好玩么?”

  这声音是……

  周瑞辰不抖了,呆滞地扬起头。

  他以为是错觉。

  怎么会在这里看见她?

  转瞬,看见她腰间的枪。

  周瑞辰迟迟地咽了一口唾沫,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

  最后说:“不好玩。”

  “……姐,以后我给你拉雪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