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鲜少的欢愉最后化成窗外融化的雪水。

  只是她始终没有动情,锋利的齿贝钻进他肩胛骨的肉里,咬得他闷哼一声,江昱吃疼,却也不撒手。

  那样的痛感却一瞬间让他感觉到了他真实地还尚且活在这个世界上,不用为了心中那些不安和烦躁恼怒。

  毕竟他现在,离她那么近,她虽迟迟不为自己欢愉,但那样的肿.胀感让自己深深迷恋并且为此发狂。

  两人最后汗涔淋漓地四面朝着天花板,渡着同一支烟。

  兰烛声音没什么起伏,淡淡地说道∶“江昱成,你说我跟了你,你就放过林渡。”

  他胸膛起伏不定,听到兰烛这话,呼吸的节奏一乱,揿灭了手中的烟,抓过手边的黑色绸感衬衫往身上套“兰烛,你当真是一刻都等不了的要救他。”

  兰烛笑笑“你和我的这种关系,需要绕弯子吗,想来也是亏,要是我从前跟你每睡一次,就问或许要一样东西,或许要一条活路,那槐京城的人往后就不用去南山寺求神拜佛了,直接拿着贡品来求我,岂不更省事。”

  “行啊,兰烛。”江昱成最后连腰间的皮带都系上了,“明天槐京饭店的饭局,你去了,自然,就见到你的情郎了。”

  兰烛脸上带着点看不出真实情感的笑容,“好啊~”

  除夕夜前京圈小聚定在槐京饭店,槐京饭店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毕竟今晚,名流绅士,财阀权贵,都将聚集在这儿,一丝都马虎不得。

  五点开始,来往的客人陆续都到了,槐京饭店门口拉起了长长的红毯,沿途驱散了所有的游客,黑色的安保整整齐齐地站满了两列,从远处缓缓开进的车子最后都停在槐京最高档的饭店门口,从里面下来的人,非富即贵,举止谈吐优雅,气质矜贵。

  夫人小姐们衣着华丽,身穿高定,裙摆恨不得比那红毯还要长,镶钻的华丽水晶鞋落在地上,优雅大方地相互攀谈。

  这样的入席场面维持了两个小时,等到酒会快要开始的十几分钟,维持会场的大堂经理却意外发现,江家二爷还未来,他急匆匆地去找经理,经理倒是不徐不疾地说,“二爷一般提前十分钟才到。

  *

  话刚说完,门外低调的奥迪连号到了。

  车停稳之后,先下来的是司机,他打开后驾驶室的门,一身矜贵的男人纽上了西装最上面的扣子,但没直接走进来,反而走到了车子的另一边,开了那门,低头,似是对里面的人说什么。

  屋子里面的人踮着脚把脖子伸的老长————什么情况,江二爷带人来了。总不可能是女人吧

  在座的富家小姐有隐约的不安,齐刷刷地抬头看向车子里出来的人。

  纤细的脚踝,白皙胜雪的皮肤,水蓝色的一身旗袍,头发做了简单的盘发,盘发扣中插了一只蓝色的点翠蝴蝶。

  一时间,屋内太太千金一身繁重的打扮倒是显的有些冗余。

  大家都只知道红毯要配礼服,为了今晚的宴会盛装出席,恨不得把所有好看的都穿在身上,她却好似根本不在乎是什么地方,那衣服根本就不是特地准备的,好似她平日里就这么穿。

  古典美人,大约不管在什么场合,都是这样气质出尘吧。

  江昱成微微俯身,伞面朝着她那边倾斜,显然是十分在意她。她出来的时候眉眼寡淡,神情忧伤,一对上满屋子的人,顿时涤荡出一抹游刃有余的笑。

  在众人的注视下,兰烛跟着江昱成往里走。江昱成低头对兰烛说道,“挽我的手。”兰烛没顶嘴,自然地搭上,走在众人探究的目光下。

  等到深入酒会后,原先聚在一起的人见状都过来,举着手里的酒杯往江昱成所在的方向涌去。

  唯有独有坐在宴会厅里面的人,微微抬眼,看到外面的人迹动向,便知道江家二爷来了。

  他抿了一口酒说,对与他一起坐在方桌上的人说∶ “还以为他不来,只知道醉死在温柔乡里了。”

  外头熙熙攘攘的,他抬头,看到江昱成身边带着的兰烛,朝坐在那儿的人抬下巴∶ “看到没,那就是江家二爷的软肋。”

  兰烛得了清闲,举着酒杯在那儿,听他们聊着声音不算小的八卦。

  “不是吧,二爷真把人带到这种场合里来了啊,这么多年了,他身边女人一直换,也没见把人往京圈的带的,这会是头一次,该不会,是要官宣吧?”

  “是啊是啊,江家二爷,不会真要娶这位姑娘吧,据说二爷退婚,可是为了她。”

  "怎么可能啊,你当赵家是吃素的,江家二爷从婚礼现场一走了之,赵家要是不堪其辱完全可以直接跟江家一刀两断或者直接让赵录嫁给别人,一直没有动静,这不说明了,两家根本就没放弃这事,总是合谋着有一天,把这事办了。”

  “是啊,你就说江家老爷子那脾气,能让这样一个人入的了江家的门槛。”

  “那江家二爷今晚带了这姑娘来,是怎么回事?”“那姑娘你们不认识吗,很有名气的,兰大青衣。”“兰大青衣不是据说在南妄城已经……”

  “我参加过她的戏迷见面会,她与江家二爷,还有一段风月往事呢。”“那如今,走的是破镜重圆的戏码了”

  “什么呀,一个唱戏的,能来今天的场地,真是抬举她了,摆明了就是外面混不下去了,又回来找江家二爷了。”

  “我赞同你说的,我可听说了,原先的兰家剧团靠的是那林家的公子哥们,这不林家有难了嘛,她眼见着自己背后的大树要倒,赶不及地就回到了江家二爷身边,就这点能耐,依附于他人生活的菟丝花,也配站到今晚的酒局来。”

  “小声点——”一旁的人提点着,扯了扯正在说话的人的衣袖,示意她看斜对角。

  一行人才看过去,兰烛站在白色牡丹花簇的后面,坐在白色的椅子上,抿着香槟。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聊天的人面面相觑,“应该没听到吧?”"管他呢,有本事她去跟二爷讲啊,我才不怕。"“得,你不怕你问问你老爹,怕不怕江家二爷。”

  那姑娘才闭了嘴,一行人才拾掇着远离兰烛所在的地方。

  兰烛笑笑,槐京城的富人圈子,也这么爱嚼舌头啊。

  她不在乎,她知道她回到江昱成身边后,她身上就会被打上那样的标签。

  他们说的没错,她的确是曾经依附江昱成而生,如今是不是,对她来说也不重要。

  只要江赵两家不清不楚的存在这么一天,她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所以她从未有任何幻想过。

  江昱成把她带过来是什么心思,她不清楚。

  但是她真实的感受到的,从前她在暗处,在浮京阁里的时候,遇到过许多跟她一样,被他们这些富家子弟待在身边的姑娘,他们同病相怜,甚少讨论金主对他们的态度,也甚少听到别人对他们的评价,换句话说,在这场心知肚明的交换中,交换者和被交换者,都不评判这里面的是非。

  而今天她被江昱成拿到台面上来了,她要承受的就是比从前还要明显的轻视。

  人们大抵会探究她的存在,安置着她的身份,很从前一样,她又回到这样的圈子里了。

  兰烛苦涩笑笑,正要再添一杯酒,却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烛”

  兰烛回头,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林渡。

  他比一月前还要再憔悴些,站在她面前,眼下有淡淡的隐绰绰的一道乌青,笑的勉强,跟她打着招呼。

  “你回来了。”兰烛笑着望向他。“我……”

  “你不必说,我知道你为难,我没有怪你没来找我。”

  “阿烛——”林渡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林家的事,我无法意料,实在是抱歉。”

  “你不用觉得抱歉,说抱歉的人是我。”兰烛神色平常,“阿渡,谢谢你,兰家剧团从零到有,你帮了不少忙,”

  “你别这么说,林家的事,已经处理完了,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共事啊,哪怕你,哪怕你如今,是跟江家二爷……”

  他不忍再说下去,“阿烛,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没有。”兰烛托着腮摇摇头,微微仰头,逼退眼里的酸胀感,不让那酒店高级的水晶灯浮现在自己眼底的晶莹里“我能有什么苦衷,不过是做剧团太累了,休息段时日。”

  “那等你休息好了,你记得要回兰家剧团啊。”

  "嗯。"兰烛应下了,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休息好了",江昱成还会用怎么样的方式,控制着她的决定。

  “那就好。”林渡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你和叔叔的对赌协议还在,你要是消极怠工了,可是要给他白唱五年呢。”

  他轻松地开着合时宜的小玩笑。

  兰烛正要回话,却听到一道冷如霜月的声音传到自己的耳朵里,她拿的酒盏瞬间不稳,撞上了手边的玻璃装饰品,顿时就缺了个口子。“谁说她要白唱五年了”

  江昱成走了过来,首先牵起的就是兰烛的手,把她搂过来,靠近自己的胸口,“今天请林先生来,就是告诉林先生,您叔叔那儿,违约协议和赔偿款,我已经给他都送过去了,往后兰家剧团,姓林了,您若是觉得槐京好,您就继续待在槐京吧,您若是觉得槐京人心险恶————”

  他看了一眼兰烛,继续说道∶“——美人无情,那您就收拾东西回岭南吧,岭南水土湿润,四季温暖,适合您这样的富贵公子哥,往后阿烛,跟你不再是合伙人的关系了。”

  林渡杵在原地,似是有一瞬间的失神,原先平淡的眼眸里的瞳孔肉眼可见地放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兰烛,问道,“阿烛,这是真的嘛”

  兰烛听着江昱成一字一言地说着她都不知道的决定,她指甲把自己掌心掐的几乎要出血来。

  那是她的兰家剧团,一步一步是靠她自己走出来的路,他凭什么毁掉约定!他凭什么可以做主她的人生,掌控着她的决定!

  他凭什么!

  指腹扣在那玻璃杯缺口上,她手上的血涔涔地往外冒,她全然感觉不到疼。这点疼跟她心里的疼比起来,差远了。

  她手上血渍淋淋,脸上却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是笑着回答,“既然二爷已经替我还了违约金了,那就多谢了。”

  她把手伸到后面,藏在背后,对着林渡笑笑,“如此,只能跟林渡先生,说一句抱歉了,兰家剧团,往后,就是林家的了。”

  她说完,兀自转身,朝着藏在人群后面的无边夜色,快步奔去。

  江昱成心下一慌,随之快步跟了出来,他眼见她站在光与暗的交接处,下一步,就要往无尽的黑色深夜中走去,他慌忙伸手她的手的时候,却忽然感觉到一阵湿凉,他低头一看,她的手上全是血,触目惊心地直冲自己的脑袋。

  “阿烛”他慌忙叫了一声。

  兰烛感觉自己五官迟钝,踏出门的一瞬间,眼前一黑,耳边最后能听到的,就是江昱成叫她。她没撑住,晕到在雪地里。

  “医生医生”

  酒会里的人听到外面撕破喉咙的叫声,酒店的经理带着人推开人群,带着备用医生不顾一切地往前赶。检查、包扎一套判断下来,医生宽慰到,"她只是气郁攻心,手上的伤没有大碍,回去静养就好了。”

  在酒店上百号人的注视下,江昱成蹲下来,一手揽住她的腰,一身托着她的腿,皱着眉头,满目担忧,却又动作轻柔地将人抱上了车——消失在除夕的槐京风雪夜里,不在名利场下再停留一秒。

  江昱成眉头紧锁,看着兰烛被划破的手。

  看到那满目猩红的时候,他心痛的要死,恨自己怎么没有发现,他不是明显了解她的性子吗?她越是无动于衷,越是表明风平浪静,其实对自己越狠,也越恨他。

  他用她最不耻最讨厌的方式,把她留下来,她咬着牙说好啊,转头却用这种的方式折磨自己。

  她脸色苍白,眯着眼睡着了后的疲惫感毫不掩饰地爬上她的眉梢,整个人易碎感浓重。

  江昱成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手指摩挲过她手上缠绕的一条条绷带。他现在,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他越要这样做,却明显把她推的越远……

  车子开到浮京阁的门口,巷子口被一辆黑色的车堵住了,司机看清了来人,难以处理,难安地转过头来"二爷——”

  江昱成这才抬头,看到堵在他车子前面的人,也看到了站在那个人后面的林伯,说道"知道了,就到这儿吧。”

  说完,他把兰烛从车上抱了出来,把身上黑色的羊绒大衣一脱,盖在兰烛的身上,径直走向把黑夜照的跟白昼一样车灯前头。

  江寰背着手,看到江昱成怀里抱着的人∶“不像话!”

  江昱成将兰烛交给林伯,示意一旁的助理打伞送回去,自己忍着脾气∶ "您若是无事,还请您让开,这儿,是浮京阁。”

  江寰当即就恼怒到“江昱成,我是你爹你亲爹”

  "您今儿来这儿,就是为了强调这事,我不是早跟您说过了吗,我姓江,但跟您的父子关系,早就断了。”

  “你以为我愿意来吗,要不是你祖父让我过来,我才不愿意过来,江昱成,我只说一遍,你给我听好了,赵家那位侄郎官,是个厉害的角色,赵家有了他之后,表面还风平浪静,实际背地里已经开始有动作了,往前赵家百年被江家压一头的日子,他们怕是不想过了,江昱成,都这个时候,你瞧瞧你在干吗,你真让我们江家人失望,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结亲才能化干戈为玉帛,结亲才能解决现在的一切囫囵困境,而你在干什么!陪着一个戏子守在这院子里,荒唐极了!我从小是怎么教你的,大丈夫要拿的起放得下,尤其在女人身上切不可花费太多的时间和经历,女人如衣服,有穿有换,你喜欢归喜欢,不耽误你跟赵录结婚啊。”

  江昱成长身立在风雪夜里,眼里全是鄙夷∶ "您也是这么看我母亲的对吗?"江寰一时失语。

  江昱成∶ “您这失败的人生经验, 还是留给您年老迟暮的时候, 哀怜后悔吧, 我跟您不一样, 很不一样,甚至,我都希望,我非您所生,这样的话,您今天拦在路上,我可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从您身上压过去,这样,我顶多是个过失杀人,而算不上是个谋杀亲父的罪名。”

  江昱成说完就往里走,不顾后面已经气得跳脚的江寰。

  他指着江昱成的脊背破口大骂“我真是信了你祖父的话,觉得你还有挽救的余地,我跟你说,江昱成,你以为你当江家的主事人这么好做吗,你别忘了你的软肋,他江云湖今天让我来劝你,就是他的最后通牒”

  江昱成毫不犹豫,一脚踏进了浮京阁的大门,把身后的那些话隔绝在外,放眼望去,阁楼里灯火通明。

  江寰在后面歇斯底里“你可别忘了你的母亲”江昱成的脚步一顿。

  他看到兰烛醒了,长在长廊下,他朝那儿走了过去。

  浮京阁的灰黑色大门要阖上之际,江寰的声音依旧从外面传来∶“你就躲吧,你就躲着每年的除夕吧,你以为你躲,除夕就不会到吗?江昱成,你躲不了,你躲不了!”

  那声音被隔绝在外面之际,天空中传来礼花爆裂的声音,那起此彼伏的响声如同一场巨大又唯美的落幕赞歌。

  兰烛抬头,江昱成朝她走了过来,低头检查着她手上的伤。

  他的眉眼在烟火下忽明忽暗,手上动作细致温柔,好似刚刚在酒会上那个一心要斩断兰烛翅膀的人不是同一个。

  院子里又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她听到除夕夜里爆竹轰鸣,听到院子外面传来的鸡飞狗跳,他成功地又和他捆绑在一起,度过又一个寂冷的除夕夜,他不是最害怕除夕夜,不是最讨厌这万家团圆的日子吗,她恨恨地说∶

  “江昱成,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