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被贾家接入荣国府后, 前后来看的人就有忠顺王妃等两波。其后贾母又携她亲自去忠顺王府拜会。

  这般大的动静,贾赦和邢夫人早知道了。起先两人审时度势,想着以贾母对二房的偏爱以及晴雯和二房的渊源, 这里头的好处自然是要归二房了。故而越发不忿, 这才匆匆忙忙想着纳鸳鸯为姨娘, 免得连贾母的私房都被二房卷走。

  其后因鸳鸯扯着嫂子在贾母面前那一番哭诉, 事后金文翔媳妇已悉数禀明邢夫人。邢夫人又是委屈,又是羞愧,私下向贾赦道:“天底下岂有这般偏心的老太太?难道大老爷竟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难道这天底下的所有好处全要归了二房, 她才心满意足?”

  贾赦也是一肚子的气。

  这回贾赦误信了韩奇、冯紫英等人的话,在胡长忧身上下了重注,若他果然是义忠亲王遗孤,将来成就一番事业时候, 自然是从龙之功, 轻松封妻荫子。偏生那胡长忧竟是冒名顶替的反贼, 引得一力举荐他的锦乡伯韩家败了个彻底。虽朝廷尚未追究到冯紫英和他、贾珍等人身上, 但也足令他垂头丧气、暗叹了。

  因了这个缘故, 贾赦和邢夫人才合谋要娶鸳鸯,岂料鸳鸯竟不愿意。贾赦不觉发了急, 向邢夫人道:“若是依我的主意,竟不消鸳鸯那小蹄子点头。你只管回明老太太也就是了。难道她亲生的大儿子,眉毛胡子都已经发白了,竟连个丫鬟都要不到吗?细细论起来,我这些年开口向她要过甚么?便是事情传出去,也未必见得是我面上无光。索性闹上一场,看看谁更怕丢面子罢了。”

  邢夫人无儿无女,只是续弦,一向是迎合顺从贾赦以自保的,听了这话,不做他想,忙吩咐心腹打探老太太房中的动静,特意拣了个王夫人、李纨等人皆在的当口,坐了车子去贾府请安,顺势回明。

  邢夫人到了贾母屋里,见只有琥珀等人在贾母跟前侍奉,心中虽有些诧异不见鸳鸯,却也未多心,只向贾母请安,将贾赦欲要讨鸳鸯当姨娘的话说了一遍,只说贾赦院子里的姬妾虽多,但每日里惹是生非,实在不成体统,倒要洗心革面,整顿家风,寻几个知根知底、伶俐忠心的方好,末了笑道:“我们想来想去,老太太是最会调理人的。故而也只得厚颜在老太太院子里寻了。大老爷那边冷眼看了几个月,相中了鸳鸯,特地命儿媳过来,求老太太看在大老爷一心孝敬老太太的份儿上,割爱放人。”

  邢夫人这番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正如贾赦所说,若是这事情传出去,他不过领了年老好色的罪名,但贾母亦有不当之处,只怕少不得被外头那起子多嘴多舌的人腹诽说待儿子不好,连个丫鬟都舍不得。何况邢夫人口口声声说要寻知根知底的,又说冷眼挑了几个月才相中的,贾母这时候便是自家出了银子从外头给贾赦买个姬妾、或是拿琥珀等人换鸳鸯,仍旧不妥当。

  此时李纨、林黛玉、探春、惜春等人皆在屋里坐着,李纨不由得听得暗暗心惊,她明面上虽然是沉默寡言的佛爷做派,私下里却是明白了,早看出邢夫人这出戏醉翁之意不在酒,端的毒辣。

  以李纨对贾母的了解,早猜到贾母不肯轻易就范,乖乖将掌管着院中财政大权的心腹丫鬟就这般送到贾赦手上,但想要推辞,却也不易,少不得要大动干戈,发几场脾气,想法子以大道理来驳的。

  李纨预料到场面必然尴尬,心中已做好准备,只要这边吵起来,她便带着黛玉、探春、惜春这些未嫁女起身离席。谁知贾母脸上仍一派慈祥之色,笑着向邢夫人道:“你们眼光倒是好的,一眼便挑中了我这边最得用的。论理,我纵然千般不舍,但亲儿子开口,也没有为了一个丫鬟亏待亲儿子的道理。你们说是也不是?”

  邢夫人硬着头皮笑道:“老太太说笑了。”

  贾母面上笑容更甚:“我不是说笑。若是早些日子,你们这般恭恭敬敬过来求我,我自然肯点头的。只是你们却晚来了一步,前几日晴雯姑娘过来,再三求了我,说要鸳鸯当她的陪嫁,我已是允了。如今鸳鸯的人连同卖身契都送到了晴雯姑娘处,自然不好再出尔反尔了。依我的意思,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们倒不如从外头买一个好的,放在家里好好调.教着,自然是安生本分的。这里头的银子也不消你们费心,我情愿替大儿子出这个钱的。”

  邢夫人原本的盘算落在了空处,心中既惊且怒,偏生在贾母面前不好发作,只得试探着问道:“先前我见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她们过来,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收晴雯姑娘当义女。既是如此,陪嫁的事情自该由她们张罗,何以晴雯姑娘反倒向咱们家里要人?虽她出身咱们家不假,但若是这般送了人过去,难保她义母家多心,咱们岂不是赔了人还落了个不是?”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就连王夫人也是才知道消息,得知贾母竟把鸳鸯送了晴雯的,私下里也颇不赞成,不由得暗暗点头。

  贾母看了邢夫人和王夫人一眼,将她二人的情态心思早了然于心,暗中轻叹了一声,道:“你们有所不知。晴雯姑娘是个最有主意的,不想认那两家当母家的。故而她刚到忠义王妃面前求过了,说要拿咱们家当母家,王妃已是应允了。”

  邢夫人听了这个消息,更是心头剧震。她原本就担心晴雯认了王夫人当义母,二房独得好处,后来见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过来争抢,才略略放了心,知道以贾母平素之为人,断然不会为了争这个巧宗,去冒和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两家心存芥蒂的风险的。不想贾母竟转了性子不成?

  “此事怎么能任由晴雯一个小小丫头做主?”邢夫人一时气急,口不择言,“老太太请细想,若为了这个,岂不得罪了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两家?”

  贾母摇头道:“这也算不得甚么得罪的。咱们几家是几辈子的交情,她们又岂会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的。再者是晴雯姑娘去求了忠顺王妃,忠顺王妃应允了的,又同咱们家甚么相干?”

  “好了,我也乏了。你们几个且去休息罢。”贾母吩咐了一声,言语里甚是随意,就好似不知道她这一席话会带来轩然大波一般。

  邢夫人回去跟贾赦一说,贾赦虽暴跳如雷,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命人去扬州物色姿色妍丽的女子,无非是对外遮羞,掩盖欲纳鸳鸯的本意罢了。

  那王夫人却也有许多惊疑不定。她出身金陵王家,这些年王子腾官运亨通,整个王家都如鸡犬升天一般,得了许多好处。故而王夫人更是自矜身份。

  王夫人原本便有几分看不惯晴雯,其后因她扶植的袭人闹出了大笑话,再加上劝贾宝玉读书这件事上头晴雯出了不少力,这才略微待见她了些。但婆媳之间,自有许多不睦之处。贾母一力抬举晴雯,王夫人面上只淡淡的,连正眼瞧都懒得看。

  这回穆平一朝富贵、不忘旧情之事流传出来,旁人都羡慕荣国府好福气,连个丫鬟都有这般能耐,王夫人面上胡乱应酬,心中却压着一股子郁火,暗暗埋怨晴雯必是私相授受,才有了今日之事,虽得了荣华富贵,实际上却败坏了贾府的门风。

  因了这些缘故,王夫人实是不愿收晴雯当义女。她亲生的子女,一个个显赫荣耀,女儿如今在宫中当贵妃,儿子皆是聪明灵秀,年纪轻轻便得了功名的。那晴雯算个甚么东西,奴才的奴才罢了,再早上几个月,便是撵了她出去也算不得大事,如何能和自家儿女并列?

  王夫人想来想去,贾母既然已应允晴雯拿荣国府当母家,除却拜自己为义母外,更无合适人选,但她实在不愿做违心之举,这日便过来跟贾母请安,故意提及此事,半吐半露向贾母道:“前些时候哥哥王子腾在外头遇到个高人,颇有几分神异处,写了我的八字上去,说我命中有二子一女,必定是大富大贵。若是多认一个女儿,冲了这命相,岂不是因小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