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没有一丝月光。

  阴森的海面,摇晃着,翻滚着,深深浅浅的黑色,蠢蠢欲动。

  火神不爽地弯着腰,探入这片不安的水域,一寸一寸翻起沙底。暗流拂过半握的拳头,钻进指缝,带走了流沙,他抬起手,就着防水手电,扫了一眼,远远丢开那些相对粗大的石子。

  气死我了。

  想起任性的哥哥,他把检查过的石头远远扔出,恶狠狠的重新俯身去翻开沙石。这种行为十分盲目,冰室丢戒指时他挡了一下,所以落水的位置不会很远,但潮汐冲刷,波涛翻搅,大大扩大了应该搜寻的范围,甚至还有可能埋入沙子深处。

  夜间海水温度低,手早泡得发白,冻得青紫,长期弯曲的腰传来剧烈的疼痛,现在搜寻的地方,水深正好没过他的腿,俯身摸索到了深处,不得不闭气潜入水下,时间长了,就算皮糙肉厚也受不了。实在头晕眼花的时候,沮丧地爬去岸边,狼狈的大口喘气。但他不敢耽搁太久,过的越久,水流动荡,捞回来的机会越渺茫。

  他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此刻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慢慢的俯身挖掘水底的沙,脸上的水珠砸在近在咫尺的水面,跃起的水珠弹回脸上。他徒劳的甩甩头,整个人都冻僵了。

  黑暗中出现了一个人,拖鞋轻踩着沙滩,火神的心脏急跳了一下,又缓缓跌落谷底,归于平静。不是他等的那一个:“你怎么来了?”

  “没什么抱歉的,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

  黑子的话只是导火索,翻出了一笔陈年旧账,就算是一时冲动,就算是因为冰室逼迫他的,可事情毕竟是他做了,他也担心过,包括冰室会生气,可能会扔戒指,会说出让他生气的话,都担心过。但是真正亲眼目睹,他还是接受不了。

  不能回想,一回想起冰室扯断银链的冷淡与决绝,就浑身充满了愤怒。

  我能改变辰也?好,那就把戒指强行塞回他手里,逼着他重新戴上,不带就吓唬他,吼他,凶他,欺负他,让他再也不敢摘下来。

  虽然这种事只能存在于脑内世界,可是只要想想,火神就浑身充满了力气,受尽欺负终于扬眉吐气的爽,足够泄愤。

  这与其说是愤怒的力量,还不如说是脑补的力量。

  黑子看着陷入自我情绪的专注挖掘的火神,才半天没见,人憔悴了许多,红发凌乱着,全身都在滴水,呼哧呼哧喘着气,被累惨了。他轻叹口气,挽起裤腿,踩入水中。

  “……需要帮助吗?看上去晚上还会下雨呢。”

  快下雨了。

  夜空没有泄露月光。海风有些冷,黑云无声的聚拢,晃神的功夫,就挤满了整个天空,似乎承受不了自身重量,鼓了起来,摇摇欲坠。

  冰室坐在书桌前,看似平常地做着习题,实则不停地眺望着窗外,闷闷不乐,铅笔尖源源不断流出数学符号,深灰的线条,逐渐偏离了原来的位置,越来越走形,张牙舞爪,他微微一怔,沮丧极了,把写坏的作业纸撕掉,丢进垃圾桶。

  “阿拉拉~普通的积分室仔都不会算~”紫毛从视野上面垂下,冰室笔尖戳在草稿纸上,崩断了笔芯。

  “……”没有反驳,安静的侧脸透着不寻常的味道。

  “我听说室仔被怪眉毛欺负了~专程来看你的哦。”

  “那真是……”冰室平复心情,虽然对方只有看笑话的意思,他还是勉强道,“谢谢你。”

  “你别去刺激冰室阿鲁,他正难过呢。”

  “我没有难过。”冰室反驳,语速很快,快得不正常,习题集边是今晚的查房记录,散乱的放着,第一页就是诚凛的,火神黑子那一栏,既没有勾上是,也没有勾上否,在众多流畅的记录中,突兀的空白着。紫原想拿起来看看,被冰室迅速抽走,与其他的记录草草的叠起来,收进文件夹,抱在怀中。

  “小气。”紫原把头偏向一边,不满的补充,“还作弊。”

  刘伟放下笔记本,抬头扫视着气氛不寻常的两人。冰室紧抿双唇,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站了起来:“我去查房。”

  在刘伟打算说点什么之前,冰室已经逃命似的快步走掉了,步子没乱,但把门关上时还是发出刺耳的声响,整个人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惴惴不安,远远的就能感受到煎熬。“刚才不是查过了吗?诶?”空气传递着刘伟的声音,撞在刚合上的木门板,完完全全被阻隔了。

  一串脚步声后,冰室沉默的站在火神房间前,里面悄无声息,从八点起就没有一丝光,他也曾鼓起勇气敲过房门,当然是无人应答,现在看来情况也一样。他轻轻叹了口气,抱着资料夹,坐在门前走廊的木栏上。查房由每队队长轮流负责,偏偏今天轮到他。担心遇见火神的他,在不安的敲响房门后,发现里面没人,并没有如预想般轻松。

  快要下雨了。

  表格被风吹得哗哗乱响,就着微弱的路灯,笔尖和思绪都在是和否之间游移着。是否做错了?黑子君是否在安慰大我?今晚是否还会回来?答案也许并不重要,总之都是大我被讨厌了。强劲的风迷了眼睛,长青树木的绿叶飘落,在劲风中痕砸向头顶,他偏头躲过,再睁开眼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一滴雨水在沙地里砸出了小小的凹陷,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屋顶垂下水线,把外界隔绝。走廊里充斥着咀嚼美味棒的声音,高大的身影蹲了下来,低垂着眼睛,委屈的说:“室仔,刘仔叫我找你回去~否则不让我睡觉~”

  “你是这么听话的人吗?”

  “他滥用副队长的权利,锁了我的美味棒……”

  “……”冰室没有进一步地动作,神经被烦杂的雨声搅乱。因为不得安宁,所以就来了,但台面上的原因,他拿不出来,更无法向紫原解释。

  紫原体会不到这些,单刀直入地为食物努力——

  “反正不在,为什么不直接写不在,你偏袒——”后半截的话因为误咬自己舌头吞了下去,而咬到舌头是因为冰室捂住了他的嘴。

  “不许吵。”雨声更大了,勉强盖住了紫原的声音,冰室却害怕听见那个名字,甚至只是眉毛怪这样的绰号,只要可能说出口,只要有可能会传到他耳朵里,他都感到紧张。心脏剧烈的跳动,无声地不停拜托着。

  别说那个名字。

  别点破我还偏袒着他。

  别让人知道……

  水珠在木屋上跳跃,狂风在缝隙处哭诉。墙板微微颤抖,不知是谁的鼾声被雨声模糊,多糟糕的隔音效果。冰室平复了慌乱的神经,解释道:“我只是……”

  “你们两个,一定要在我房间门口动手动脚是吧?”

  身体比思维更先认出这个音色,来不及反应就已经石化,揪紧的纸张发出痛苦的呻吟。冰室僵硬地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闪电刺穿天幕,稍纵即逝的光芒,映照在彼此瞳底,如来不及抓紧的希望般骤然熄灭,昏暗延长视网膜上的残像,是浑身湿透的晚归的老虎,裸着上半身,犀利的眼睛,透出的全是被打扰的不爽。旁边的娇小同伴,虽然裤子也湿透,上衣倒很干爽,因为顶在头上的那件遮雨T恤,是火神的。

  大我已经是大人了,也学会了照顾另一个人。

  我……还有什么不高兴呢。

  冰室抿唇收回了捂住紫原的手,塞回衣兜,火神垂目扫了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一时间,走廊陷入尴尬。紫原和黑子反复打量着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暮色很好的掩盖了苍白的脸色,静默很好的掩盖了心中的绞痛,雨夜的风很凉,冰室却被尴尬炙烤,不得不考虑,是否该说点什么,打招呼吗?像个普通日本高中生那样,说HI或者晚上好?该说点什么,大我这个称呼,还有资格叫吗……他游移不定,终于克制而紧张地吐词。

  “我……来查房。”

  空旷的走廊上,尾音静静地回荡,穿透众人呼吸声,清晰的仿佛附在耳畔,然后是久久的沉默,高大的身影,看上去没有分毫动摇,昏暗的路灯下,冷酷宛如修罗,犀利的眉眼,淡漠的对望。

  然后他动了,嘴唇开合,在冰室心提到嗓子眼的瞬间,给了他致命一击,天际传来滚滚雷声,火神的音色杂夹其中,惊人的稳重。

  “黑子,走吧。”

  仿佛周围再也没别人了。

  彻头彻尾的无视。

  海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侵略了他的嗅觉。平稳的脚步,响彻回廊。冷淡的脸,空荡荡的脖颈,线条坚硬的下巴,滴着水的红发,逐一拉进,又毫不留情地擦身而过,没有一丝犹豫。回忆中的温暖气息,冰冷的像换了个人,令人窒息的沉默,如石头重压在胸口。

  心底的彷徨,像个笑话。

  造成这一切的,是他。

  可是他没想到火神会绝情到普通关系也维持不下去。

  “冰室君——”

  火神粗暴的打开了门,制止黑子迟疑的话语,快速将人推进去后,重重的关上了房门。至始至终,没有再看冰室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