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太监尖细的唱诺声响起，一屋子人齐刷刷地跪地相迎，顾砚尘反应稍慢半拍，茫然了一下才赶紧跟上，“扑通”一声跪得又急又响亮。
他这两年在外头野惯了,且身份够高，一般都只有别人跪他的份儿。这突然间被召回京城，动不动就得冲人下跪，哪能把握好力道。
他偷偷搓了搓膝盖骨：嘶，真疼。
明黄色的龙袍拂过门槛，顾砚尘看着皂靴前移，停在自个儿跟前。
然后就被人扶了起来：“顾爱卿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
“多谢皇上。”
“谢什么啊，吃饭。”
顾砚尘跟陆念芙吃饭的时候习惯了小聊两句，在军营跟士兵们吃饭更是吆五喝六的没个消停。但面对九五之尊还是知道轻重的，他默默地捡回扔了三年的贵族礼仪，连筷子都没敢伸得太长。
啧，这饭吃得可太憋屈了，菜色再好食欲都高不起来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在扬州自在惯了，陡然被锁回京城这个用礼仪圈成的笼子里，他简直浑身都不自在。昌武帝也不太自在，他想和这个儿子亲近，但显然，今儿留饭的行为已经让他不知所措了。
他给宋福瑞使了个眼色。
宋福瑞几不可察地冲他点点头，然后很是自然地拿了公筷给顾砚尘布菜：“顾指挥使别拘着，想吃什么吩咐一声便是。”
“怎好劳烦宋公公帮忙，我自己来就好。”
“不劳烦，或者奴才给您找个手巧的宫女伺候？”他暧昧地眨眨眼，模样像极了在扬州那些欢场上给他塞美人的官员。
这宫女，显然可以不止是给他布菜。
他更加摸不着头脑了，皇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是觉得帮宁王抢了他的东西所以打算给点补偿？那这补偿能不能不要这么惊悚啊，他这人很俗的，用银子就能打发，当然，黄金更好。
至于美人什么的，呃，那还是算了吧。他连连摆手：“那还是公公您来吧。”
宋福瑞：......
昌武帝脸色冷了冷，那商户女肯定是个善妒的河东狮，瞧瞧这孩子，在外头居然连女色都不敢近，在家还指不定被怎么欺负呢。
商户人家能有什么规矩？
他放下御筷：“顾爱卿今年年岁几何？”
“二十三。”
“膝下几个孩子承欢？”
“回皇上，微臣尚未有子嗣。”
“什么？都二十三了怎会没有孩子？”
顾砚尘并不想对人说自己的家事，但皇上发问也不敢不答，只得憋气道：“内子尚在孝期，不宜有孕。”
“那不是还有小妾么？”
“皇上，微臣与内子鹣鲽情深，并不想纳妾伤她的心。”
昌武帝气得不行，站起来走了两圈：“女子岂能如此善妒，身为正妻难道不知道为丈夫开枝散叶才是大事么？”
“皇上。”宋福瑞忽然叫了一声。
“何事？”昌武帝话头被打断，转头瞪向宋福瑞，却见他正一个儿地冲自己使眼色，眼珠子一个劲儿地往顾砚尘的方向斜。
他愣了一下，转头见顾砚尘脸上已没了笑模样，一张俊脸板板正正，眉宇间怒气隐现，然后重重跪了下去：“皇上，内子贤良淑德，不是她不让微臣纳妾，而是微臣心里有她，不愿意碰其他女人。”
一屋子人从皇上到伺膳宫女全都愣住了。
顾指挥使居然顶撞皇上？
他是不想要自己的前途了吗？就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值得？
昌武帝心神猛震，突然想到二十四年前的自己。那时候他独宠容妃，即使她身怀有孕不能伺候，他也依然不乐意去其它妃嫔的宫里。
这的，不也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缘由吗？心里有她，所以对其他女人毫无兴趣，更不想让她吃醋伤心。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容貌极似容妃的青年，叹了口气，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顾爱卿一路周军劳顿想是累着了，你且先回去休息吧，明儿咱们再聊。”
顾砚尘一点都不懂何为天子之怒，更不知什么叫适可而止，再次发出了灵魂的拷问：“可是皇上，明儿是除夕啊。”
大过年的，皇上不用忙着跟宫妃团圆吗？
昌武帝额角的青筯跳了跳，顾融到底怎么教孩子的？这直不愣登的性子，分分钟能把满朝文武全得罪死。
宋福瑞连忙打圆场：“顾指挥使，除夕有宫宴，凡三品及以上的官员都可携家属参加。”
顾砚尘道：“臣的官职不是已经被撸了吗？”
宋福瑞：......
昌武帝忍了忍，才忍住大过年将顾融叫进宫罚一顿的冲动，放柔了声音道：“顾爱卿又不曾犯事，朕怎么会无端撸你官职，只是给你调个位置而已。如今正三品的官职空缺有两个，一个是吏部侍郎，还有一个是大理寺卿，你且看看喜欢哪个？”
当什么官还能自己挑？这皇恩未免也太过浩荡了吧？
顾砚尘满头雾水地看向脸色青白交加还愣要摆出慈祥模样的昌武帝，后知后觉地发现，皇上对自己似乎太过宽容了点儿。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