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觉这事情不太对劲,但自己不过是个小弟子,自然又不能去找掌门直接去质问,若是问褚卫凌,对方自然是知道,无非是不愿意告诉自己。

  时景玉看他眉头紧锁,脸色不太好,关切道,“师弟,可是不太舒服?”。

  江叙被这声叫回神,摇摇头,轻笑一下,“我没事,倒是师兄你,今日灵力耗费的太多,天色不早来了,早些回去休息才好”。

  “我并无大碍”,时景玉凝着眉,看着他的脸欲言又止。

  今日江叙回来时,他便很想知道,这人到底是去了哪里,为何回来时会是那样一副苍白狼狈的模样,与平日完全不同,除此以外,又是在哪里得到那金蛊呢?据他所知,养蛊的人少之又少,这样强劲的蛊更是不多,师弟为何出去一趟便能得到这蛊,还能在这般快的时间内赶回来?

  心中集聚太多疑问,可时景玉深觉自己若是问出来,师弟或许不会回答自己任何一个问题。

  江叙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总归是朝夕相处在一起的师兄弟,方才太着急,从风雪楼出来时体内的虚无感和痛苦竟暂时被压制了去,眼下一切总算尘埃落定,痛感才有如蚂蚁啃噬一样,在体内四处肆虐。

  他轻叹一口气,用力攥紧掌心,好让自己清醒几分,“我说过了,只时今日太着急,”,他笑起来,眉眼随着笑意弯起来,半是玩笑道,“师兄莫不是忘记了,我最讨厌爬山,今日可是来来回回跑了一整趟,累得慌”。

  时景玉沉默着看他随着说话开合的干涩嘴唇,终于还是没再去问,点点头,也笑着看他,“若是师弟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帮你”。

  说完这句话,他移开目光,微微颔首,“天色深了,师弟也早些休息”。

  “嗯,师兄再见”,江叙笑眯眯看着他,直到时景玉转身,才松下脸来,疲惫的耷拉下眉眼。

  累是真的,他原以为不过是去除灵力不过就是日后不再能修仙,只能做个凡人罢了,可真没了灵根,却好像体内一下子空了大半。

  去了灵根,开始时甚至连下床也难,说来还是该谢谢赫连墨,给了他药,还亲自将他送到山脚下。

  嘴唇干涩的厉害,江叙舔了舔,舌头触碰到一层干巴巴的皮,他垂下视线,盯着桌上的茶壶,提起来便往嘴里灌。

  茶水不知放了多久,冷的厉害,但到底也是水分,唇终于是润泽了些。

  也不知赫连墨要拿他的灵根来做什么事,难不成就只是觉得好玩儿?江叙又想起他那双狐狸般的眼睛,心道这人真叫人看不透,没了灵力倒也没什么不好。

  他放下茶壶,抬起手,看向落在桌面上的落叶,指尖微动,落叶不动,体内也什么感觉都没有。

  看来真是半点儿都没有了,不知道能瞒到何时。

  江叙立在石桌旁半晌,才收回视线,不再去看纹丝不动的枯叶,转身进了屋。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来了,敲门时声音不大,故意放轻似的,用的是很轻柔的力气。

  江叙昨天是实打实地累了,早上连指头也不愿意动,但因着担心温翮雪会突然醒来,精神一直紧绷着,刚听到开门的一瞬就睁开了眼,爬起来看看躺在床上尚未睁眼的温翮雪,才小声地从地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地往门边儿走。

  他脑子还蒙着,一开门就被门外的冷风吹得瑟缩一下,瞬间清醒了,睁大眼看着门外站着的时景玉。

  今日突然起了风,凉飕飕刮起一地的枯枝落叶,时景玉脸颊微红,鼻尖也泛着薄薄一层红色,看起来似乎是在这里站了许久,江叙一下子皱起眉,一把拉过他手腕把人带进来,麻利地带上门,轻声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时景玉看见他疲倦的脸色,有些心疼,抬起手,掂了掂手里食盒,压低了声音,“师弟昨日什么也没吃,身体受不住”,顿了顿,他补充一句,“师尊也刚解了蛊,需要些膳食来补充身体的”。

  外面风又冷又大,这么早就来,肯定很冷,江叙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沉默半晌,闷声道,“师兄,谢谢你”。

  当年的自己也当真是鬼迷心窍走火入魔了,竟然会讨厌大师兄这样好的人,还故意找他麻烦,与他斗气……

  当真是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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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叙恍然大悟,忍不住被自己蠢笑了,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我还真给忘了,师兄快来坐下”。

  二人一转身,便看见原本躺在榻上的人正撑着身体起身,江叙忙跑过去,小心地扶住温翮雪的手臂,埋怨道,“师尊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温翮雪微微喘口气,仰头对他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来,“阿叙别生气,我已经没事了”。

  “生什么气?”,江叙皱着眉把他扶稳了放好才松手,“我是担心你,师尊你刚刚才解蛊,身体还虚着,若是不小心摔到了该怎么办?”。

  他可不愿意再看见师尊在眼皮底下出什么事。

  温翮雪垂下眼,浓密的长睫盖住眼中神色,他乖乖地抓起江叙的手指,小孩子似的握在掌心,“知道了”。

  江叙被这动作搞得一愣,慢慢红了脸,嘟哝道,“师尊有时候真的很会撒娇啊”,他看到温翮雪干裂的唇,眉头一皱,抽出手来,打算去倒些水去,一转身便对上时景玉的眼睛。

  里面夹杂着疑惑、惊奇,不可置信,复杂得很。

  糟糕,刚刚一心注意在师尊身上,忘了师兄还站在一边。

  真是罪过,他拍拍脑门,干笑几声,“抱歉师兄,刚刚把你晾在这里”。

  “…不,没事”,时景玉眼神复杂,他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低着头一层层取开,拿出里面的饭菜,饭菜都是热的,拿出来时香气四溢,还在隐隐约约冒着热气,他放下最后一个小碗,这是为师尊专门准备的清粥,还是没忍住问出口,“师弟,你和师尊……”,他抿了抿唇,斟酌了一下措辞,忐忑道,“你和师尊的关系一向如此……如此亲密吗?”。

  江叙被问住了,他与师尊的事,除去他们二人,还未有其他人知晓,师尊在凌云山中又一向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方才那副样子被任何一个弟子看见恐怕都会觉得诡异,而且这样子还是对着他做的。

  看来有些事是注定瞒不住,他叹口气,扬起一个笑来,“对不起,师兄,瞒了你这么久”。

  时景玉脸上强行装出来的冷静破裂开来,他募地缩紧手掌,压抑着几近颤抖的声音,“瞒了我……什么?”。

  江叙没注意到他的情绪,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凑近了些,小声道,“我同师尊,两情相悦”。

  两情相悦。

  不过是四个字而已,时景玉悬起来的心脏狠狠坠落,碎了个彻底,他想,不过是四个字而已,怎么这么重。

  他沉默片刻,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恍惚的人影,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他抬起头,急切地求证,“下山那次,那个名徐温的人是师尊,对吗?”。

  江叙没想到他还记着,现在想来当时他们二人似乎还不太对付,笑了笑,“是他,我也没想到师尊会一同下山”。

  原来如此,师尊对师弟的一切偏爱早在许久之前就表现得明明白白,偏生自己以为不过是小事而已。

  心里难受的紧,时景玉松开手掌,半晌,抬眼对上江叙含笑的眼睛,故作轻松,“师弟竟然瞒了我这么久,该如何填补?”。

  “师兄莫要打趣我”,江叙笑道,他看看桌上的菜,惊道,“这不会全都是师兄你做的吧?”。

  时景玉笑笑,点头道,“是我”,他绕过江叙,轻轻看一眼端坐于床榻上的温翮雪,冷不丁对上对方的视线。

  冷的厉害。

  师尊果然只在师弟面前温和,旁人面前还是疏离模样。

  他忙收回视线,取了勺子和筷子递给江叙,“师弟和师尊都来吃些,虽说不是山珍海味,但也勉强能饱腹”。

  之前江叙吃过时景玉做的点心,不但卖相好看,味道也是极好,师兄真是谦虚,他接过筷子,一把把人按倒,“师兄的厨艺和大厨没什么区别,我又不是没吃过,别谦虚啦”,看着时景玉坐下来,他转头看看温翮雪,脸上有些为难。

  这……师尊该怎么吃?

  时景玉看他一眼,把盖着小盖子的瓷碗推到他手边,提醒道,“师弟,师尊受了伤,怕是吃不了重些的,这粥清淡,是我专为他做的,”,停顿一下,他补充道,“想来师尊不好下床,不如师弟端过去吧”。

  江叙没想到时景玉这般用心,一时有些感动,“师兄,你真的太贴心了!”,他端起小碗,笑道,“那我便端过去给师尊,师尊知道是你做的,一定高兴”。

  看他背转身,时景玉苦笑着摇头,心道师尊可不一定会开心。

  温翮雪仰头看着手里端着碗要递给自己的江叙,眉头一皱,半晌,哑着声音轻声道,“阿叙要喂我吗?”。

  正要把碗给师尊好让他自己吃的江叙沉默了,若是换做只有他们二人在场,顾及到师尊的身体,他定然不会叫师尊自己动手,可眼下这房中,还有他人在场……

  可是……他低下头对上温翮雪的眼睛,便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好坐下来,无奈道,操起勺子,递到他嘴边,“师尊,张嘴”。

  温翮雪弯起眼睛,乖乖张开了嘴,可还未吃入口中,便听到有人在门外大喊,声音急躁。

  “不好了师尊!魔族来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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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大师兄:我不该在这里,我应该在车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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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族?怎么会突然来!

  江叙手一僵,温翮雪只怔了一瞬,便掀开身上薄被,他忙放下手里的碗,扶着他起来,轻声道,“师尊小心”。

  他找了一件厚实的大氅披在温翮雪身上,小心地扶着他的手臂,随他一同走到门前,时景玉看他一眼,微一点头,先行开了门出去,随后又严丝合缝地把门关上。

  两人的对话声在外面响起,江叙心里头焦急,却也不能现在就冲出去,他时刻注意着温翮雪的情况,看见他紧皱的眉,忍不住开口道,“师尊,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温翮雪轻轻摇摇头,想去抓他的手,却被江叙躲开了,那只苍白的手霎时便僵在半空,他微微侧首,看着江叙,疑惑道,“阿叙?”。

  江叙心虚地别开眼,他不擅长撒谎,可眼下却不得不撒谎,他收起手,脸上绽出一个笑来,“师尊,我手太凉了,你摸着不舒服”,说完,便去将桌上早早就准备的好的小暖炉拿过来塞进温翮雪手中,“这个暖和,你抱着”。

  掌心暖炉传来融融暖意,温翮雪垂下眼,没再多问,只抬眼看他,柔声道,“是不是累了?”。

  这双眼睛透彻的很,仿佛能看透一切,江叙不敢和他对视,只能假意地撇开视线,故意道,“我身体好着呢,怎么会累?”,他笑眯眯地又隔着衣裳挽上温翮雪的手臂,恰在这时响起几声敲门声,他松口气,忙道,“约莫是大师兄问清楚了,我们让他进来吧”。

  温翮雪嗯了了一声,看着他把门打开,放进时景玉,开口道,“如何?”。

  江叙也急道,“师兄,情况严重吗?”。

  时景玉脸色不大好,紧抿着唇,他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方才那弟子来叫师尊他便想到,既然直接来找了师尊,看来确实是事态严重后果,可眼下师尊这幅模样,又怎么能让他出去?

  “现在山门外有弟子抵抗,可来者……”,时景玉略微一停,才沉重地吐出一个名字来,“是魔君白流”。

  江叙瞪大了眼,按理来说不应该的,魔族进犯一事已经不对,可偏偏是白流亲自来,就更显得奇怪,自从上次一见,白流便再无动作,更何况,就算攻入凌云山,于他而言、于魔族而言,又有什么益处?

  反正绝对不能让师尊再出去应敌,他低下头想了想,看着时景玉道,“师兄,我同你一起去看看”。

  “不可”,温翮雪随即开口,声音冷冷淡淡,“你不能去”,他看了眼时景玉,将手中暖炉放回江叙手中,将身上衣服披紧了些,“若真是白流来了,你们去也做不了什么事”。

  江叙看他这幅架势就知道他是想自己去,不瞒道,“可是师尊,我与白流认识,他不会害我”。

  话一说出,他忙抿紧了唇,去看大师兄的脸色,可对方却好像并不惊讶,倒是温翮雪脸色一变,态度更加坚决,“正是因为如此,你才不能去”,他抬起手,似乎又想要去拉江叙的手,可最终还是收了回来,再开口时,语气稍低了些,“阿叙,若他是为了你来的呢?”。

  为他来?白流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江叙想也没想就否认了,他摇摇头,抓住温翮雪的手腕,“但是现在受伤的人是师尊你,我不能让你这样去”,他把暖炉递回去,转到时景玉身边,皱起眉,“就这样决定了,师尊你不能去,我去”。

  转身前,他补充道,“若是师尊执意要去,我会很担心”,他直视着温翮雪的眼睛,轻声道,“我不想让你再受伤了”。

  “走吧,师兄”,江叙转身推开门,他要和白流亲自谈谈。

  琉兰台的荷花终于凋了。

  本该有灵气护佑,可今日莫名地便花瓣掉落,或飘在水面,或落在尚且碧绿的荷叶上。

  褚卫凌经过时恰有风吹起的一瓣花落在脚边,他看也未看,走得极快,飞起的风将那一瓣逃出来的花重又刮了下去。

  魔君就在山门外等着,可师父为何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他心中虽然知道魔君与他们有交易在,可师父却从未曾和他说过会有这一举动,白流的实力不在师父之下,如今当真等人带着一众魔族围在山下,不仅山中弟子慌乱,饶是他也心中疑虑恐慌诸多。

  一定要找师父问个明白,看看白流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清风堂的大门平日是不关的,现在却紧闭着。

  褚卫凌迈山高高的台阶,站在门前,迟疑起来。

  他与师父的初见其实算是个意外,那时候他被师尊带回山中,孤儿一个,本来只想要追随师尊的,可师尊从不收徒,是符玉川主动揽过他的肩,说这弟子我收了。

  说不感激是假的,那时候的自己已然没了归宿,有人愿意接受自己,给自己一个‘归宿’,对当时的自己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符玉川大多时候都是温和的,可有时候会脾性大变,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这种时候若是接近,一定会被打伤。

  褚卫凌站在门前,不知道今日的思绪为何会这般不听任管束,肆意乱飞,他再看了眼紧闭的门,终于还是抬起手来,轻敲了两下。

  出乎意料地是,门内并未如想象中静默,而是一声稀松平常的‘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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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师父设的结界,可方才他同意了让他进来,为何又不解除这结界让他推门进来?

  褚为凌站了一会儿,清风堂的门突然自己开了,他试探着探出脚去,结界似乎接纳了他,竟然不再阻隔,见状,他毫不犹豫地抬脚踏入。

  一股强劲的灵波霎时袭来,褚卫凌将抬手,调动灵力挡了一下,扑面而来的强大灵力暂缓,他抬眼,看见清风堂的中央是一颗血色的石头,漂浮在半空中,由幽暗的蓝层层包围,符玉川就盘腿坐在那颗血色石头下,周身围绕着暗色的雾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体内。

  那颗血色的石头,正是那日白流给的。

  褚卫凌只负责带来,从未从师父这里得知这石头要背用来做什么,他稍稍抬了抬目光,在看见就在那个红色的石头下,有一颗泛着蓝光的石头。

  他募地瞪大了眼,那不是早已失窃多日的聚灵石吗?!

  似是感受到他来,符玉川睁开眼,察觉到他的视线,停了手上动作,霎时那些围在周身的光芒都消失不见,魔石和聚灵石同时掉落,他站起身,双手稳稳接住,收入袖中,待平复了体内灵息,才看向褚卫凌,道,“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想问师父”,褚卫凌停顿了一下,斟酌着开口道,“师父,聚灵石不是已经被盗走了吗?”。

  符玉川笑起来,“应付旁人的说辞罢了”,说完,看他一眼,接着道,“若非被我藏起来,恐怕会日日惹人贪恋,今日或许也就派不上用处了”。

  “…今日?”。

  “对”,符玉川挥挥宽大袖子,双手背在身后,往门外走,“魔君今日这一遭可不能白来”。

  褚卫凌讶异道,“他今日来犯,是师父你……”,他将‘授意’二字咽下去,换了一个词语,才道,“是同师父商量好的?”。

  符玉川没回答他,推开门,门外结界被他挥散了,半晌,才出声道,“卫凌,你曾说,为了报仇可以做任何事,是真的吗”。

  父母流了一地的鲜血随着这句话涌上来,褚卫凌攥紧手心,沉声道,“自然”。

  符玉川点点头,走下台阶,“那么,便随我去山门吧”。

  江叙同时景玉赶到山脚下时,没料到会是这种状况。

  魔族人皆长相妖异,若是收起恶相,大多相貌不凡,今日却全都露出本体的一部分,看起来气势汹汹,十分凶恶,魔兵后站着身后数头魔兽,张着血盆大口,獠牙尖锐。

  白流确实来了,可全然没有一副要打架的架势,一改那日见时颓靡的模样,连衣裳也换成白色,若不是知晓他身份,怕是要叫人以为是凌云山的弟子混入了魔族一众,格格不入。

  见他们来,正与魔族对峙的数十弟子忙聚集过来,一个样貌清秀的女弟子脸色有些苍白,轻声叫了声师兄,道,“从方才开始,他们就一直站在这里,也不动,也不说话,不知道要做什么”。

  “什么话都没说?”,

  江叙听的眉头都皱起来,看见师妹点头,他向白流看过去一眼,接着就要过去,时景玉忙拉住他的手腕,“师弟,别冲动,这么多魔族人,你一过去若是被伤到该如何?”。

  他用的力气不小,江叙被生生拽着留在原地,“可是师兄,一直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他看着时景玉,安抚道,“你放心,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白流自信,经年已过,人、事,或许都会变,但他总不愿意相信,当年同他一起住在那个老旧院子里,笨拙地学做饭,和他一起临溪而渔的白流,会真的变得不像以前。

  原本直直站在一旁带着笑的白流,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目光丝毫不避讳,径直朝他看过来。

  时景玉注意到他的目光,眉头皱起来,手下攥得更紧了。

  江叙心道师兄你现在就算拦得住我也无济于事了,他叹口气,缓缓推开他的手,“师兄,相信我一次吧”。

  时景玉犹豫地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叹气道,“我会随时看着他的”。

  江叙点点头,转身朝着白流走过去,看见他走过来,白流从那块儿巨大的石头上飞身下来,前面的人魔兵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路,好像是提前打过招呼似的,那些魔兵对他一个凌云山弟子随意走过来并无多大反应。

  他看一眼两边身形高大的魔兽,咽咽口水,说不害怕是假的,毕竟白流是白流,魔兽是魔兽。

  白流走了两步便没再动了,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江叙被那双红瞳盯得紧张,险些被脚下的碎石绊倒,站稳了,才轻咳一声,单刀直入道,“我想和你谈谈”。

  白流眉峰挑起,“你要和我谈什么?”,不待江叙说什么,他便接着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愿意和你谈?”。

  “……”。

  江叙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着他,没回答,反问他道,“所以你不愿意和我谈?”。

  这次换做白流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扭过头,闷声道,“这里人太多”。

  周边的一直未曾有动静、目不斜视的魔兵不知为何全都转过来,打量起江叙来,江叙被无数双眼睛看的尴尬,心道这魔族怎的还有观察人类的喜好?

  他想也未想,两三步走过去,一把拉起白流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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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一高一矮离开的背影,时景玉眉头皱了皱,却忍住没有跟过去。

  因着灵气的环绕滋养,凌云山山脚下也有茂密林木,江叙拉着白流钻入深林,直到四周都安静下来,才松开手来。

  白流低头看着他松开的手不说话,注意到他的视线,江叙疑惑道,“你在看什么?‘。

  他摇摇头,抬起眼来,“你找我想说什么?”。

  江叙沉默几秒,开口道,“你当真不知道?”。

  白流嗤笑一声,环抱着双臂,又恢复那副轻佻模样,“我为何要知道?”,他眼神移开,看向江叙身后远处的山林,声音故意压的很重,“我与你是什么关系,凭什么知道你在想什么”。

  这语气倒是像很久之前抓不到鱼和他怄气时白流的模样,江叙想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看着他道,“可你现在在我面前连‘本君’这个称呼都不用了”。

  话音刚落,白流就皱起眉,颇有气急败坏的架势,“本君的事何时需要你来管?”。

  “可你以前最喜欢听我说话”,江叙没再逗弄他,直视着他,轻声道,“你以前不会受别人的驱使”。

  “不喜欢”,白流的声音低下来,他重复道,“不喜欢”。

  江叙现在可以真的确定,外界传言中的嗜血无情,喜怒无常的魔君白流,其实内里还是当年那个还没长大的少年,他叹口气,踮起脚,像以前一样,抬手在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在白流怔愣的表情下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认识符玉川?”。

  白流没有推开他的手,倒是低了头,没先去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你再摸摸我”,不待眼前人说话,他又急切地按住尚停留在自己头顶的手,叫他的名字,“江叙,你再摸摸我”。

  这许多年,他一直是一个人,父亲在时没有给他爱,姐姐愿意爱他,可也因为爱他死了,这之后,再没有人愿意触碰他,除了江叙。

  他果然是渴望的,就算表面装的再怎么冷淡,只要江叙伸手,他就能骗骗自己,好像自己还是当年的那个白流。

  还说不需要他来管,明明还是以前一样。

  江叙笑起来,顺着他的意摸摸发顶,白流脸色好了很多,却突然神色一僵,一把抓下他的手来。

  那双红瞳早变了颜色,暗色的绿盈盈流动,却隐隐有要燃起火焰的趋势,他抓着眼前人的手腕,低声道,“你的灵根呢?!”。

  差点儿要忘了这事,江叙惊讶地看着他,半晌,垂下眼来,轻声道,“……是”。

  他原以为白流是看不出来的,却没想到眼下这个被他瞒着的事情,除去赫连墨和他,第三个人知道的,竟然是眼前的白流。

  白流声音都提高了,他紧紧攥着江叙的手腕,狠声道,“为什么会没有?是谁干的?!”。

  一个修仙的人没了灵根,犹如良马失了马蹄,且不说日后变成了普通人,将灵根生生从体内剥离,怎么会没有损伤?

  江叙没料到他会这样激动,动了动手腕,笑着劝他,“这有什么,倒是你,这手劲儿倒是不小”。

  闻言,白流松开手,脸上却依旧带着怒气,“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了灵根你日后还能在凌云山待着吗?”。

  江叙怔住了。

  他之前只想着瞒着师尊和其他人,却并未想过,他一个没有灵根的普通人,日后该如何在山中自处。

  “你没想过”,白流气息稳了些,因为生气,语气冷冷的,毫不客气道,“你还是和当年一样蠢”。

  冷不丁被一直当作弟弟的人骂了,江叙有些懵,半晌,才给自己解释,“事出紧急嘛”。

  不过今日来可不是说这事的,他皱起眉,看着白流还要再说话,抢先一步道,“先不论这个,我刚刚问了,你和符玉川到底认不认识?”。

  刚刚白流质问他的嚣张气焰霎时就消下去,他移开视线,却没否认。

  “……”,果真认识,他看着白流,继续道,“今天是他叫你来的?”。

  白流还是不说话,转过来看他一眼,沉默着点了头,本来嚣张的眉眼耷拉下来,实在不像那个令人听之闻风丧胆的魔君。

  看来符玉川果然有问题,如果真的像师兄说的那样,昨日褚卫凌奉符玉川的命令来找师尊是为了修复结界,那么今日白流突然来凌云山也就不足为奇。

  既然原本的结界是好的,只要寻一个由头将它弄坏便可。

  可为何符玉川要坐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破了结界又要再去修复,无非是给自己添了麻烦。

  “他不是什么好人”,白流看他不说话,突然开口,“我瞧不上他,愿意听他的,也不过是想要我要的东西”。

  他垂下眼来看着江叙,声音很轻地呢喃着,“可现在好像不需要了”。

  “你说什么?”,江叙没听清,下意识便问了一句,对方却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如果你想知道,我会告诉你的”,稍稍一停,他抬起眼,叹息一般开口,“知道你没有灵根的一瞬,我好像想通了一件事”。

  我好像是不愿意让你受伤的,本来该把你引来陪我的,可魔界太黑了,不适合你。

  江叙疑惑地看着他,却见这人转身便走,忙喊住他,“我还没说完,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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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流没有回头,声音冷沉,回他一句,“去攻上凌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