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医并未出声,他身旁的001把视线投过来,那双冷漠麻木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江叙避开它的目光,眼睛牢牢盯住鬼医,“那不若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鬼医终于开口了,声音低哑沉闷,像砂石磨过纸面,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细长的手骨动了动,不一会儿,又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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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医双手重新掩回宽大袖中,他身后有沙沙的海浪声,随着沙哑的声音一同响起, “宿主,你需要什么?”。

  他没问什么交易,却直接问自己需要什么,江叙喉结微动,举棋不定,他该直接说出来吗?

  “那阁下呢”

  江叙一怔,转头看着突然出声的温翮雪,轻声疑惑道,“师尊?”。

  温翮雪的手轻轻在他手背拍了一下,继续道,“阁下当年给我红莲蛊,在我答应种下后,早已承诺不再出现,可如今却再次现身,到底是缘何故?”。

  水浪声越来越大,江叙注意到这奇怪的声音,掠过鬼医,看向他身后,却听鬼医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花开了,主人自然要来欣赏”。

  这花指的是什么?他微微瞪大了眼,莫非是师尊身上那朵红莲?

  不待他多想,鬼医便再度开口,他朝着温翮雪所在的方向,声音夹杂着巨大的海浪声,“论功力,我自然比不上你,只是你当年有求于我,得了我的红莲,自然也就留了把柄”,说着,他再次抬手,宽大的袖子向后滑,露出一截森森的白骨,细长的指骨微微弯曲,指尖忽地亮起一抹幽幽的红光。

  江叙意识到不对时,那红光已经飞过来了,他忙挡在温翮雪面前,抬起剑去挡,却见那红光有意识一般,竟然直接绕过沉雪,越过他整个人,便往温翮雪身上去。

  手腕忽地被人一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带着退开很远,忙去寻找那抹红光,竟是生生被冻在了半空中。

  掌心贴上一点温热,江叙忙抓了那只手在眼前,清楚地看见被划破的指尖,他忙抬头去看温翮雪,急忙道,“师尊!你没事吧?”。

  这里的温度已经降至很低,温翮雪脸上却有细碎的汗珠,他摇摇头,抓紧他的手,“无碍”。

  江叙想了想,把手中的剑递给他,“师尊,小心你身上的那朵花”,他抿着唇,扭头去看,却惊觉方才被冻在凌空的那点红消失不见,他忙拉住温翮雪的手,“刚刚的红光不见了!”。

  温翮雪没犹豫,抬手抓起剑,眼神一凌,长剑往身后挡去,当啷一声发出清脆声响,江叙顺着看过去,见那点红光被生生挡开,消失不见,他松口气,“他一定是想利用师尊你身上的蛊,还好……”。

  后面的话还未说完,他便瞧见温翮雪因为方才动作垂在胸前的黑发发尾露出一抹银白,神色顿时一怔,声音也跟着轻下来,他颤抖着嘴唇,低声道,“师尊,你的头发”。

  这是红莲要开的征兆,正如那日他在师尊房中的密室见到的一般。

  温翮雪随着他视线低下头,看见长发渐渐染白,神色并未有异,他转过身,长发随之散在身后,发尾的那白很快便延伸到更上的地方,他却只是道,“我没事,阿叙不必担心”。

  怎么能没事?江叙无法控制自己将目光放在已经变白的长发上,无意识攥紧双手,他猛地转身,怒视着鬼医,喊道,“你这混蛋,快把蛊毒解了!”。

  鬼医的手指还在诡异地动着,他轻飘飘地向江叙这边投来一眼,转动头时骨头发出咔嚓的响声,“这蛊是当初他自愿种下的,和我无关”,他稍稍一顿,话锋一转,“不过,若是宿主愿意答应我的要求,这毒也不是不能解的”。

  一道凌厉的剑气猛然袭向他,生生砍断了鬼医露出来的那一只手臂,骨头哗啦啦掉了一地。

  “不需要他答应你什么”,温翮雪的声音冷下来,剑尖直指鬼医,“这蛊,也不用阁下解”。

  “师尊!”,江叙抓紧温翮雪的另一只手,看向他后背,原本乌黑的长发正以极快的速度变白,银白的发几乎占据了全部的领地,他心口一紧,转向鬼医,惊奇地发现地上那一堆白骨,正缓缓升起,渐渐组合成手臂的形状,重新长回了鬼医身上。

  怎么可能?

  不过,江叙转念一想,若鬼医和001一样,都是像系统一样的东西的话,一定也是超出这个世界之外的,不死不伤算不上惊奇。

  “你体内的蛊是我的”,鬼医嘶哑着声音开口,“哪怕不触碰到它,它也能感受到”。

  过一会儿,他接着道,似乎是在笑,可总是叫人听不真切,“更何况,另外一朵就要开了”。

  另外一朵,是那朵种在水池中的白莲,江叙捏紧手掌。

  那里面是他的神魂。

  他抬头去看温翮雪,却见那人握着剑的手在微微发抖,忙去看他脸色,却见他神色依旧冷淡。

  果然是在硬撑,江叙一把把沉雪剑从温翮雪手中接过来,将那只手握在掌心藏在身后,整个人挡在他身前,他想起初见时鬼医说过的,只要自己沉睡,一切就都可以解决,所以对方想要的,是让自己像当年那样再次‘死去’,而后再在另一个时间,遇见001,重新开始一切……

  不,不对,或许鬼医和系统要的不是他,是任何一个人,没有了‘江叙’,也可以有另外一个人来成为新的‘宿主’,像最初的他一样,去完成所谓剧情,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现在所有发生过的都要返回原点。

  剑柄处的白玉温柔细腻,江叙握紧它,捏紧温翮雪的手,耳边的海浪声越来越大,这似乎并不是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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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打不过鬼医,就只能跑了。

  江叙静下心来,仔细听着那如潮汐一样的声响,看着鬼医,缓缓道,“放了我师尊,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他捏捏温翮雪的手指,才接着道,“但是你必须得解开他的蛊”。

  鬼医沉默下来,潮汐的涌动声也止息,过了一会儿,他道,“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宿主”。

  “这里是我的地盘,不需要你的答应,我就可以让你陷入沉睡”,他淡淡开口,潮汐再次涌动,在他身后露出一个黑洞一样的东西,里面涌动着深蓝的水,“他的蛊,全看我心情”。

  江叙看着他身后那个黑洞一样的东西,神色一沉,后退半步,贴近温翮雪身边,却感觉到紧握着的手滚烫异常,后颈沾上一点温热的液体,他身体一僵,急忙转过身,看见温翮雪唇角沾了血,胸口的衣衫也被鲜红的血迹渗透大半,露出尚未痊愈的伤口。

  “师尊!”,他咬紧牙关,突然松开温翮雪的手,猛地朝鬼医冲过去,沉雪闪出亮眼的光,鬼医闪身躲开,江叙并未去追,紧紧盯着涌动着蓝黑潮水的旋涡,用力砍过去一剑,水流霎时急躁地涌动起来,周围的气流急速流窜,卷起狂风。

  “住手!”,鬼医突然冲过来,他方才不过是试探,原以为那个像水一样的东西不会有反应,看来那东西对鬼医很重要,他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之前鬼医手里的黑气再次出现,似乎是在修复那东西。

  江叙忙后退,却撞上一个冰冷的胸膛,他急忙转身,看见温翮雪眼瞳沉的发黑,周身散发着寒气,冷的吓人,他只低头看他一眼,便突然伸手夺走沉雪,飞身朝鬼医而去。

  两人很快就缠在一起,他从未见过师尊这样狂乱的剑法,招招致命,就好像不受控制一般。

  等等,江叙瞪大了眼,他想到方才看到温翮雪黑的惊人的眼,脑中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师尊的心智受到了红莲的影响。

  之前鬼医说过,要求师尊种下红莲蛊只是交易的一部分,红莲能重铸那缕破碎的神魂,就一定有更为严重的反噬作用。

  可眼下不能确认,他抬脚往旁边挪动,站在一侧的一棵枯木旁,看见温翮雪的发不知何时已经尽数变成银白色,眉心隐隐约约地发着红,眼神冷如寒冰。

  原本面对他们泰然自若的鬼医此时却节节败退,被逼退至那涌动的旋涡前,跪倒在地,单手撑着地面,江叙看过去,沉雪剑恰时架在鬼医脖子上,剑光闪烁,正要落下时,鬼医低声念了句什么,剑尖一晃,温翮雪的身形摇晃一下,神情恍惚地后退半步。

  江叙忙叫了一声,“师尊!”,握着剑的人似乎还有意识,没有逗留,脚尖一点便来到他身边

  不待说话,腰间骤然一紧,江叙回过头,看见温翮雪挽住他的腰,竟是直接将他抱起来,他唇角还带着血,神色恍然,手上力道却不减。

  他下意识搂紧温翮雪的腰,感觉到脚底腾空,凌空时冷风吹在脸上。

  温翮雪是在凌云山山脚下停下的,一停下来身上气息便尽数褪,仿佛刚才那副不受控的模样是幻象。

  胸口的血迹早已沾湿大半衣裳,将江叙放下来后,便捂着胸口倒下来。

  江叙忙扶住他的腰,小心地把他靠在一旁石块儿上,低头仔细地看他胸前的伤口,这是上次沉雪留下的伤,明明之前已经好了,难道还是因为那红莲?

  他皱起眉,心疼地剥开胸前与血迹粘在一起的衣衫,血肉和衣料粘在一起,难以取开,他拿过沉雪,小心翼翼地切开,再用手指细细除去剩余的衣料,伸手轻轻放在一边的尚未完好的皮肤上,灵力缓缓流入温翮雪体内。

  灵力消耗的太快,江叙额间流了汗,伤口却未见有好转的迹象,他咬咬牙,用了力,还是没用。

  “师尊?”,江叙收回手,贴近温翮雪的脸,小声地唤他,心里慌得要命,温翮雪没回他,一双眼紧闭着,气息微弱。

  他深吸一口气,从自己衣裳上撕下来一块儿长条,绕过伤口,暂且缠起来止血。

  烂布条当然没用,好在他们已经在山脚下,江叙擦擦额间的汗,从未觉得有这般慌乱过,他收起沉雪,弯腰将温翮雪背起来,往山上走去。

  他刻意绕过琉兰台,走了小路,把温翮雪放在月下庭后,找了伤药,替他处理了伤口。

  江叙看着水盆里染的血红的布条,眉头紧皱,他只是处理了伤口,可师尊的伤全部都是由红莲蛊引起的,若是不尽快处理,一定还会恶化。

  可红莲的事情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若是要疗伤,就必然要去找第三个人,有谁能信任呢?

  再者,除却鬼医以外,还有谁能解这个蛊呢?鬼医本就不该是这世界的,这蛊既然是他下的,这里知道的人自然不多,谁有可能知道这个古怪的蛊……

  江叙眼睛一亮,赫连墨!

  正在这时,有人敲了门,他起身走到门前,低声开口,“是谁?”。

  “师弟,是我”。

  大师兄?江叙一怔,犹豫片刻,打开了门,对上面色焦急的时景玉的眼睛,“师兄,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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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未说完,江叙一把抓住他手腕,沉声道,“信!师兄你来的刚好“,他带着人进来,将门关了,才继续道,“师尊受了伤”。

  时景玉惊讶道,“师尊灵力深厚,为何会突然受伤?”

  “有些事目前还不能告诉你,”,江叙歉意地看着他,“师兄你灵阶比我高,可以暂时帮我看着师尊吗?”。

  时景玉随他来到床前,看着面色苍白的温翮雪,惊异道,“师尊他这是……”。

  “他受了很重的伤,我处理了伤口,” 江叙垂下眼,看着榻上紧闭着眼的人,声音沉闷,“师兄,麻烦了”,顿了顿,他补充道,“这件事,只有我们三人知道”。

  时景玉皱起眉,“我知道了,那师弟你呢?”。

  刚才在沧溟海师尊那副模样,显然是被这蛊影响了,若是不尽快解决,怕是不会再像今日这样了事。

  江叙抓起放在一边的沉雪,轻声道,“我必须要出去一趟”。

  他需要立刻去找赫连墨,或许,或许赫连墨真的知晓解蛊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