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沉默着,他没杀过人,不知道杀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一定不会是畅意的。

  他看着白流低垂的脸,半晌才开口,“有原因吧”。

  白流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一下,他缓缓抬头,眼中含着不可置信,“…你不觉得害怕?”,他咬了一下下唇,牙齿没收住,又咬得太紧,苍白的唇上溢出一滴血珠,眉眼黯淡下来,“他们都害怕我”。

  江叙看着那滴血珠不被主人注意,最后顺着唇缝渗进,勾出一条红线,眼前的白流实在太不一样了,他不自觉皱起眉,心里想,他好像很脆弱。

  “你为什么会杀人呢?”,他将目光从那颗血珠上移开,想用更轻松的语气和对方说话,好让他别这么苍白着脸色,看起来难受的厉害,“我现在可比你大很多,怎么会害怕一个小屁孩儿”。

  白流的眉动了动,想要皱起又放下,最终不服气地吐出一句,“我成年了,”,他认真地看着江叙,停顿几秒,道,“可你看起来并不比我大”。

  “眼见可不一定为实”,江叙无所谓地笑笑,眼尾因着笑意微微挑起,像四月里的桃花花瓣,“别和我较劲儿,你杀人……”他迟疑一下,换了一个问法,“你有其他的亲人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白流还有一个叫白楚的姐姐,但现在看,可能已经不在了。

  果不其然,白流的神色瞬间就变了,看向他时眼神都警惕起来,可随即像想到什么,稍稍松懈些,声音轻如鸿毛,“我没有亲人”。

  江叙一直盯着他的脸,观察他表情,闻言也没再多问,笑话,哪怕是现在刚成年的白流,也能打他十个,再问要是真触了逆鳞就麻烦大了,“行了”,他从床榻上站起来,拍拍衣裳,站在白流面前,“没什么其他要问,你有什么想吃的?”。

  白流疑惑地看他一眼,乖乖答道,“不饿”。

  江叙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那你休息吧,我饿了”,就算是在幻境里,也得填饱肚子不是。

  他来到小屋的厨房,惊奇地发现厨房里竟然有很多食材,蔬菜瓜果数量摆在一旁,案板上甚至还摆着一块儿猪肉,上面扎着绳,还没有解开,外面也没做过多处理,看样子是刚买回来。

  江叙弯了腰,在地上看见一个布袋,布袋外沿染了白,两三下解开,装着一袋子面粉,一个陶瓷碗倒扣在面粉上,他挽起袖子,捞碗舀出满满一碗面粉,放在案上,挑了两根黄瓜和几株青菜。

  这里倒是应有尽有,只是接下来,幻境会如何变化?会一直让这个白流留在这里吗?

  一想到也许那个白流就在外面时刻看着自己,江叙就觉得一阵不自在,他扣上盆,觉得还是尽快想办法离开为好。

  厨房里叮叮乓乓地响,时不时能听到江叙小声埋怨面太硬、菜太老的抱怨声,白流坐在床上看里面人忙碌的背影,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过了半个时辰,从里面传来阵阵香味,他才蹙起眉,下意识地按住了肚子。

  江叙的厨艺不算好,勉强能到维持自己生命活动的水平,他端出来一碗面,放在桌上,坐下来时还看了眼坐在正对着桌子的白流,抬起筷子撩起一筷子面条,直接咬下去。

  白流捂着肚子的手紧了紧,他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却有些忍不住想偷笑,表面还是面不改色地继续吃,直到挑起碗里打的鸡蛋,他看见白流扭过头,不看这边了。

Top

  白流脸慢慢红起来,紧抿着嘴唇,江叙坐下来,递给他筷子,“好啦,饿了就吃嘛,不用在意其他的”。

  他又往前递了递,催促道,“快快,要凉了”。

  白流看了他一眼,接过筷子,小声道,“谢谢”。

  江叙笑得更欢了,“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性格”,容易害羞,还挺重面子的。

  白流低着头,吃了一口面条,热气氲在脸上,他舔舔唇,再仰起头时,也笑了,眼睛弯弯的,很有少年气,“好吃”。

  “真的好吃?”,头一次被人赞赏厨艺,江叙还有点激动,嘟哝着,“你还是第一个说我做的好吃的”。

  “嗯,好吃”,白流一动起来便停不下来,看来是真的饿了,江叙看着他,突然发现原来他这个时候头发就有要卷的意味,连长睫毛也是卷翘、纤长的,垂下来时,像轻盈的羽毛。

  如果不是白原君,或许他不会变成后来的模样。

  就像现在,他不过是一个刚刚长大的少年罢了。

  江叙撑着下巴看他吃饭,半晌,突然道,“你该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白流握着木筷的修长手指停下来,忽地抬眼,长睫盖着的墨绿眼瞳认真地瞧着他,话语间有些迟疑,“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吗?”。

  “啊?”,江叙愣了愣神,轻轻点头,“怎么了?”。

  “没什么”,白流弯起眉眼,朝他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江叙呆愣一会儿,握上那只手,眼前却白光一闪,所有的一切都以极快地速度消失变换,直到最后,光芒消失,药膏的气味、煮熟的面条香气,一下子全部都没有了,他感觉到手腕被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来。

  睁开眼时看见一只苍白的手,手腕上横亘着一条明显的狰狞疤痕。

  “你回来了”,白流的声音流水一样钻进他耳中,与幻境中那个刚成年的白流截然不同,叫他一瞬间就从虚幻中抽身出来。

  他回到现实了。

  只是再见到眼前这个人,江叙心情有些复杂,“白流,你…”。

  “你果然一直没变”,白流淡淡地打断他,捡起地上的面具,放在手心后就消失不见,“也就只有你才能说出那句话”。

  他转身看着江叙,眼神冷淡,“害我都要以为,你真的是他”。

  什么意思?江叙瞳孔骤缩,“什么叫真的是他?你说的是谁!?”。

  白流嗤笑一声,慢慢走近,一只手忽地捏紧他脖子,将他整个人抵在大殿紧闭的大门上,一瞬间变回了红瞳白发,冰凉的手指牢牢扣在脖子上,勒出红痕与青筋,“之前对你太宽容了”,他轻轻吐出这句话后松开了手。

  江叙大声咳嗽着靠着大门滑落,肩颈处的衣服印着焦黑色灰尘,因为窒息脸涨的通红,“你到底,咳咳,到底在说什么…”。

  白流低着头不看他,手指轻轻摩挲着手腕,动作轻柔地像在抚摸珍宝,而非一条丑陋的疤痕。

  “他救了我”,等到终于松开手,白流才转过来看着江叙,唇角的笑意近乎癫狂,“但我当时不在意,现在呢”,他弯下腰,手指轻挑起江叙的下巴,“我后悔了,所以我要他回来”。

  下巴被捏的生疼,骨头好像都要碎掉,江叙忽略痛感,越来越不懂白流的话,他感觉到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也绝对不想知道的。

  他卯足了劲打开捏着下巴的手,喘着气,混乱的脑子终于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捋出些头绪,“你的意思是,”,他咽咽口水,压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脏。

  “我是替代品?”。

  时景玉刚从山下赶上来,正面色焦急地往月下庭去。

  他本以为江叙很快就回来,可等了几个时辰都不见人,就先叫晏欢带着其他弟子们先上山,自己在山脚下等人。

  可直到天色渐暗,依旧不见人回来,他着急,还顺着原路返回去找了找,最终也没找到人。

  这时候才觉得要回山的这几日,江叙确实是有些奇怪的,只是他没注意到,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不对劲,时景玉眉头紧皱穿过一片掩映的林木,大步跨过青石路,第一次这样莽撞地冲进去。

  温翮雪的房门紧闭着,时景玉走到门前时脚步一顿,思索几秒,还是伸手敲了门,略显急促。

  他没等到门内温翮雪的回应,却听见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他后退一步,看见门从里面打开了,温翮雪站在他面前,声音冷清,“阿叙还没回来?”。

  时景玉怔愣一下,点了点头,一时忘记去纠结从对方口中冒出的这个亲昵的过分的称呼,“师尊你知道了?”。

  温翮雪没答他,越过他走下门前台阶,“随我去一趟魔界”。

  “魔界?”,时景玉一怔,看见他已经走出了庭院,忙跟上去,心想既然师尊叫他一同前去,一定有自己的道理,说不定他已经知道师弟的下落了。

  各界人物都晓得,魔界的魔门是难以寻得的,除非有魔族人带路,否则连进去都是一件难事,可时景玉跟在温翮雪身后,却根本没费多少时间便在一个枯木林子里找到了一扇孤零零立在交错树根之间的木门。

Top

  在他打量那木门之际,温翮雪已经走上前去,伸出手来,掌心现出一柄长剑状的冰棱,抬手就向木门劈去,蓝光大盛,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巨响,破成两扇。

  光芒刺眼,时景玉抬手挡住眼睛,却见光散去后,两扇破裂的木门动起来,突然朝着温翮雪夹击而去,原先门的位置仿佛连接着另一个空间,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手中握着柄长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