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兰这几天经常失眠。

  从乍看到儿子写给小晚的那封情书时的慌乱震惊中一点点冷静下来以后, 她就已经明白了, 一封两年前的情书固然说明不了什么。

  但是自家儿子把东西保存得这样好,连搬家都要带上,可见并不是年少时的玩笑。

  自家儿子一向很懂事,如果不是有儿子一直在, 她恐怕早已经死在了医院里。

  小晚就更是好孩子, 一帮他们就是这么多年,平时也真的把她当成自家的长辈一样对待。

  她并不是接受不了儿子喜欢上小晚, 她只是一想到老家亲戚们的指指点点,想到她偷偷上网搜索同性恋, 笨拙地加入一些论坛、贴吧以后,里面一些人恶毒诅咒的言论, 就觉得浑身发凉。

  被世俗接受的男女在一起都有太多阻碍, 何况是两个男孩子。

  她买了很多有关同性恋知识的书,用下巴翻页,每天在家里看。

  她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和两个孩子好好谈一谈,至少让他们知道她并不反对。

  但是两个孩子在准备很重要的比赛, 她想不如等他们完成了比赛上的事情, 再找时间。

  儿子昨晚打电话来说今天和小晚一起来看她。

  她高兴地托人去菜场买了新鲜的鸡蛋, 用以前常做的配方做了一锅茶叶蛋。

  儿子很喜欢这个味道,小晚应该也会爱吃。

  小晚去厨房的时候,她坐在客厅静静看着。

  青年提起小寒的时候, 凤眼的弧度会稍稍柔和,眉宇间一天训练以后淡淡的疲倦也悄然散了许多。

  小晚样样都很好,算起来是她的儿子高攀了。

  她回过神来时, 小晚已经洗净了手走到了她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看书太累, 晚上又总是失眠的缘故,她经常会无意识地走神。

  小晚看起来有点困顿,她让人先去客房休息了,等了十来分钟,也没见自家儿子回来。

  茶叶蛋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叫醒小晚,自己走到厨房打开了煤气,开了小火。

  回到客厅又看了一会儿电视,她完全没有想过灶台的火会被夜风吹灭。

  当她闻到煤气泄漏的气味时已经来不及了,她努力控制着轮椅去到厨房,想赶紧把煤气罐拧好,刚挪动到餐厅门口——

  「轰」的一阵火光,轮椅刹那被掀翻,她摔倒在餐厅角落里,剧烈的疼痛让她的意识一点点模糊起来……

  往日夜里寂静的小巷此刻人声鼎沸,周围的居民都已经跑到了安全的地方,翘首以待消防车的到来。

  猩红的火光映透了小半天幕,滚滚浓烟在火光下分外醒目。

  出租屋里,铁门猛地打开了。

  林晚的身体顺着惯性摔了出去,很快被人稳稳地接住。

  浅淡的冷香味包裹了他,对方的指尖很冰,掌心全是汗,碰到他的时候还在轻微地颤抖。

  “晚哥!”

  他被浓烟搅得混沌的神思在一声低哑的呼唤中陡然清明了一些,抬眸看到了元听寒爬满红血丝的眼瞳。

  他有些站立不住,勉强扶着元听寒的手臂才站稳:“王阿姨还在里面,快点。”

  “晚哥你先下去。”元听寒反身进了出租屋,将倚靠在门边角落的母亲抱起来,“走。”

  房间里的浓烟很快顺风灌到了楼道里,林晚一步步下着楼梯,尽量加快了脚步,但喉咙到肺里像是被燎出了血泡,他难受得直想咳嗽。

  身后有人伸手将一大片打湿的布料捂在了他的口鼻处,带着凉意的水汽让肺腑的疼痛感稍稍减缓,林晚很清楚浓烟吸入过多会有什么后果,拼命克制住呼吸,却感觉平时几步就可以下去的楼梯此刻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晚哥,还走得了吗?”

  他点点头,步履踉跄了一下,目光触到自己受伤的肩口,却猛地躲开了元听寒伸过来想要搀扶他的手。

Top

  “伤者送到这边!担架呢?担架!”

  “大家不要拥挤,让一下!让医护人员把伤者送出来!”

  林晚脚步顿了一下,眼眸已经被浓烟侵蚀得看不清什么东西了,人脸交叠在一起,只有求生的本能让他想要往救护车在的方向走。

  但是——

  他感觉到元听寒背着王泽兰从身后靠近,他咬了咬牙,还是往边上的小巷走了几步,让自己没入了一片黑暗中。

  很快就有医护人员注意到了背着伤者的元听寒。

  “担架!担架呢?!这边有一位老太太受伤!”

  “救护车,快上救护车!”

  他听到元听寒的声音焦急地在问医护人员:“在我们前面也有人出来,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他很可能也受伤了,您有见过他吗?”

  “伤员都已经上救护车了,前面有一辆已经开走了,你朋友可能也在上面——你是这位老人的家属吗?是的话跟我们一起上救护车。”

  “好。”

  林晚一直目送着元听寒陪同王泽兰上了救护车,车子在警笛声中驶离了巷口,他才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

  “这边还有一位伤员——小伙子,你的手伤得那么重怎么不早点过来?!”

  “担架还有空余的吗?!”

  他被医护人员搀扶着,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从五彩斑斓的像素点,到完全沉入了空洞的黑暗……

  他好像睡了很久。

  久到眼前隐约感应到冷白的灯光时,他恍惚中以为自己已经升入了天堂。

  推着推车床赶往手术室的年轻护士看着床上躺着的青年,眼底划过一丝恻隐。

  青年的脸上被黑烟熏得黑灰斑驳,茶褐色的短发被汗水沾湿,湿漉漉地黏在额头鬓角。

  五官很好看,是那种俊逸张扬的味道,说是哪个选秀节目里的小明星她也会信。

  只可惜对方像是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

  修长的指节死死攥着掌心,右手边的肩膀到手背都是触目惊心的火燎的痕迹,焦黑色和鲜红的血混杂在一起,顺着玉白的指节一滴滴凝聚在指尖,滴落在地上绽开了血花。

  一旁闻讯赶到的ERA的选手们跟着推车床疾步跑着,脸上满是急切和担忧。

  “队长,队长——医生,他怎么样?他为什么——”

  “病人烧伤严重,吸入的有毒气体过多导致昏迷,现在要立即进行手术。”

  “有生命危险吗?他会有生命危险吗?!”

  “病人手术要紧,一会儿会有医生来跟你们交待。”

  年轻护士见手术室将近,做了个手势拦下了焦急的几人:“亲属止步,手术室你们不能进了。”

  楼夏大脑一片空白地松开了推着床的手,还是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现在看到的一切。

  他晚上正和队友一起在吃夜宵,笑闹着谈论之前和GOD的比赛。

  忽然看到经理脸色苍白地冲过来,没头没尾地说了句:“night遇到火灾,现在在医院抢救。”

  匆忙赶到了医院,他就看到自家队长躺在推车床上昏迷不醒,整条胳膊已经分不清哪里是伤口,哪里是被浓烟熏染的颜色。

  “手术室”字样的灯变成了不详的红色。

  几人在手术室外被护士们拦下站定,眼睁睁地看着推车大半消失在了视线中——

  “等一下。”一声轻到几乎听不出的呢喃。

  楼夏愣了一下,立即抓住了自家哥哥的手:“哥,哥,你听到没?是不是队长的声音?!”

  “队长醒了?!”

  林晚只觉得两个熟悉的声音忽远忽近,“队长队长”一个劲地叫,有些聒噪。

  但是只有ERA的其他人会叫他队长。

  小崽子不会这样叫他。

  他下意识地朝着声音的方向努力转过头,说了一句。

  “别……别跟元听寒说。”

  元听寒坐在走廊外的椅子上,不远处的手术里他的母亲正在进行手术。

  还有跟他一样的伤者家属陆陆续续赶到,有医生在走廊上耐心地跟家属们解释情况。

  “医生。”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定看了他一眼,见到他红肿的脚踝:“小伙子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吧,护士——”

  “不用,一点小伤,我自己处理就好了。我想问一下,您有没有见过一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男生被送过来?他现在在哪儿?”

  医生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抱歉,我没什么印象,不过这里都是比较严重的伤者,如果受伤不严重可能处理了一下伤口就已经回去了。”

  男生抿了抿唇,礼貌地向医生道了谢。

  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他给林晚发的十几条微信都没有人回应。

  当时在火场……

  火场上烟雾太大,他只记得自己接住林晚时对方虚弱的呼吸和滚烫的手臂,不大看得清楚林晚的模样,自然也看不到他伤得有多重。

  等他出了楼梯,已经没有看到林晚的身影了。

  “winter!”

  元听寒身体一震,立即站起身,在踹开铁门时受伤的脚踝让他的眉心拧得更紧了。

  “经理,second哥……你们怎么来了?晚哥呢,你们有见过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