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天空已经完全晴了。

  安薄睡在靠窗的位置,伴随着身体忽冷忽热,几经折磨后,他便彻底睡不着了。被子没到脖子处,柔软而厚重,几乎压得他呼吸困难。

  窗帘没有完全遮盖住外面的景色,留下一道异于房间的光亮。

  ——浅紫色的,夹杂着淡淡的橘,像是夕阳。

  看着那道缝隙,安薄缓缓眨了下眼,转头看了下隔壁床,那上面空无一人。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的室友没有回来。

  安薄把被子往下拉,撑起上身,坐在床上发呆。

  这时,手机微微震动几下。

  发来消息的是裴吉利。

  由于要准备比赛的缘故,他的作息也不太规律。

  安薄神游一般地划着屏幕,扫过一排信息,内容只不过是一些日常琐事。

  裴吉利:“你在那里还好吗?”

  安薄慢慢打字:“嗯。”

  其实他不太好,鼻子堵得胀胀的,像是要打喷嚏却又打不出来,嗓子也有点疼。

  安薄觉得自己是感冒了。于是便想起来喝点水。下床的同时,他看向床边,那盒磁带和照片就那样静止在那里。他突然呆住了。

  他记得自己经历了很多个“第一次”,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第一次交到朋友,现在,他第一次来到营地,为了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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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依旧记得月亮岛上的凌晨,黄昏,那里的天空很低,黄昏很美,比油画还要动人。

  ——然后,就是那轮月亮。

  巨大的、澄明的月亮,散发着银白的光泽,笼罩着那座岛屿。

  安薄拉开窗帘,玻璃窗失去遮挡,完整的景象进入视线。

  偶尔飘过橘紫相间的流云,弯月挂在高空,隐隐散发着苍白的银色。面前是一片草地,远处是墨绿色的树林。

  这里到底和月亮岛不一样。

  两个小时后,安薄打了几个喷嚏,穿上外套便出去吃早饭了。

  用餐区依旧是昨晚那片区域。

  餐盘已经摆放整齐,自助餐一样的流水线,早上六点到八点开放,中西餐都有,也算是广泛。

  安薄盛了一碗白粥,和一个茶叶蛋。除此之外,他都没什么兴趣。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吃饭。

  喝了几口白粥,感觉胃舒服了点,拿起茶叶蛋一点点剥着蛋壳,骨骼分明的手指在不经意间染上浅褐色的汤汁,指尖湿润一片。

  他动作很慢,仿佛干什么都是这样,除了弹琴的时候,那几乎是换了一个人。

  “早啊。”

  有人坐在了他的旁边,向他打招呼,然后熟悉的温度再次覆上他的额头。

  安薄睁大眼睛,猝不及防地微微后仰,那道温度也恰好消失。

  他转头,怔怔地看向来人。

  路荺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是在对比温度。

  “有点烧啊……”他自语道。

  安薄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拿起剥好的茶叶蛋,递到路荺面前,小声道:“吃吗?”

  路荺低头,看了一会儿,道:“你吃,我去拿。”

  安薄点点头,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五分钟后,路荺拿好早餐,坐到他旁边。

  比起安薄,他还多加了几块蔬菜饼。

  “昨晚没睡好?”他顺势问。

  安薄咬了一口鸡蛋,道:“有一点,你呢?”

  “还行。我一个人也没人打扰。”路荺问,“你室友回来了吗?”

  “没有。”安薄轻声道,“可能和朋友在一起。”

  路荺点点头。

  人渐渐多了起来,各自心照不宣地不再按照昨晚的位置入座,大多都是和熟悉的人坐在一起。

  时不时会有人留意一下他们的位置。

  今天的分工与昨天对调,一部分人去山上捡柴,另一部分留在营地,或者去海边担任清扫工作。

  安薄留了下来,路荺没有留下,而是神秘兮兮地跟着管理员走了。

  安薄独自拎着一个小红桶,戴着手套,跟随大部队前往海边,与森林的方向正相反。

  行走的途中,安薄接到一个电话。

  来电人是戴莉,声音却不是。

  那是一道沙哑、干涩的女声,像是中年,隐约透露着哭腔。

  “孩子,是安薄吧。”她问。

  安薄有种不好的预感,却还是礼貌道:“你好,我是。”

  “我是戴莉的母亲,前些天我们见过。”她声线颤抖,却又在极力克制。

  安薄不止一次听到这样的悲伤,于是停下脚步,静静听着。

  她道:“是戴莉,她说你是很重要的弟弟……”

  安薄感受到自己越发失控的心跳,于是打断道:“她怎么样了?”

  那边静了一秒钟,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安薄眼睫颤了颤,下意识地,他开始祈祷不会是想象中的那样。

  他已经,已经不愿意、也不敢再面对那样的结果,他渴求,渴求上帝的天国不会降临。

  “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她道,“阿姨说不准她能不能醒,就想把她交代的事情先告诉你。”

  “您说。”安薄连呼吸都在颤抖。

  “她希望能看到你的比赛,同时也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带着安娜的愿望,好好生活。”

  安薄闭了闭眼睛,轻声答应:“我会去探望的。”

  挂掉电话,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消化这个信息。

  几分钟后,他赶上大部队的步伐。

  这里的海岸线并不长,波浪起伏有序,灰蒙蒙的,并不明亮。

  海风肆意吹乱了他的头发,安薄怅然地望向那里,那道略有弧度的海平面,总觉得心里堵着东西。

  他默默站在岸边,看着海浪屡次从脚下溜走,无限接近又抽离,就好像死亡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

  无限接近,甚至没有挽留的余地。

  安薄还是离开了那里。

  他不舒服,不仅是身体上,还有抽痛的心脏。这种感觉不是没有过,上一次老杜的离开,他也是这样难过。

  回到房间后,他把自己埋进松软的被褥,眼周一阵发烫,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般,慢慢闭上了双眼。

  再次醒来时,房间已经陷入一片昏暗。

  恍惚间,有人敲了下门。

  安薄起身去开,正对上路荺的目光。

  “走啊,去吃饭。”他道。

  安薄犹豫了一下,乖乖跟在他后面。

  在营地的最后一晚,吃饭只是众多娱乐活动之一。

  他们走到海边,并不靠近海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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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薄坐在路荺旁边,他们旁边是一块礁石,能阻挡一些从右侧吹过来的海风。这里沙质柔软,像踩在棉花上。

  他兴致不高,闷闷地坐在一旁,盯着火炉上扭曲的热浪一动不动。

  路荺递过来一板药和一瓶矿泉水。

  安薄抬头看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想发烧就吃了。”他道,手停在半空中没动。

  安薄缓了缓,几秒后才慢慢接过,小声道:“谢谢。”

  末了,他又问:“你下午出去就是买这个吗?”

  路荺清了清嗓,道:“也不算,就是看到了。”

  安薄:“哦。”

  还没等鱼烤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琴弦扫动的声响,接着人群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安薄看了过去,只见一个男生站在人群中央,怀里抱着把吉他。

  这个人……安薄认出是昨晚邀请庞博参赛的男生。

  下一秒,似乎是与吉他的和旋连接,不太清脆的钢琴声响起。弹奏者没有站起身,他的面前是可以像卷轴一样卷起来的便捷钢琴。

  然后是贝斯,和拿塑料座椅当鼓面的鼓手。

  不难看出,这是一支组建成功的乐队。但唯一的缺陷就是,没有主唱。

  乐队没有主唱,相当于失去灵魂。

  一曲合奏完毕,那个吉他手开口了——

  “大家好!我们是要参加校园创作大赛的选手,要是喜欢我们弹的,到时候可一定要捧个场!”

  话音刚落,掌声响起,欢呼声再次盖过浪潮。

  路荺一言不发地望向那里,似乎被吸引,眼睛里映着火光。

  安薄看了看他,终于问出了那句话:“路荺,你会参加吗?”

  路荺对上他的目光,半晌,淡淡道:“为什么要参加?”

  “因为……”安薄想了想,“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你不想发唱片吗?”

  路荺道:“要有实力才可以啊。”

  “可是……”安薄想要反驳。

  路荺打断道:“我还差得远呢。”

  安薄注视着他的侧脸,不认同地皱了皱眉,隐约有股火从胸膛里冒了出来。

  “我觉得你弹得最好,没人比你再好了,”他有些急迫,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是最厉害的吉他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说出来就能改变什么一样,他知道自己没有这种能力。

  但有件事他知道,路荺不是轻易会弃权的人。就像庞博说的,能拿第一的人,怎么会选择放弃?

  路荺迟迟没有说话。

  他表情略显震惊,直勾勾地盯着安薄,而安薄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急忙抬起头张嘴想要解释。

  他们对视了零点几秒。

  然而,就在那刹那的时光里,路荺突然开口道——

  “我能亲你吗?”

  跳动的火光中,充满磁性的低声询问环绕在安薄四周。

  安薄眼睫颤动,面对着突兀的问题,只是睁大眼睛看他,张了张嘴又闭上,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路荺垂下眼,那眼神过于温柔,又沉着冷静,深邃地凝望着安薄,似乎根本没有在等待回答,他只是那样问了。

  时间静静过去。

  安薄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向上翻涌,他甚至连呼吸都做不到。

  下一秒。

  “算了。”

  路荺平静道:“你就当我犯晕了。”

  他移开视线,直视面前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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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会亲,但不是现在(虚晃一枪

  诶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