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紧紧地抿住了唇。

  沈清池见他这副左顾右盼,毫无悔意的模样,想要惩罚他的心更加坚定了,当场找出一本自己写作业用的那种横格纸,放到他眼前,又把一支签字笔拍在纸上:“三千字,够不够?”

  沈放:“……”

  已经二十多年没写过检讨的沈放先生一阵精神恍惚,仿佛一夜间梦回高中,整个人都变得青春了。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那本横格纸:“我觉得……”

  “不够?那五千字?”

  沈放连忙收声。

  沈清池把笔塞到他手中,义正辞严道:“写,明天我要检查。”

  沈放无奈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失笑。

  他叹口气,揉揉自己眉心:“好好好,我写我写。”

  这孩子脾气还挺大。

  沈清池哼了一声,勉勉强强放过他,暂时揭过这个话题,言归正传:“说吧,现在我可以听你的‘方案B’了。”

  “方案B……”沈放回过神,把电脑上的内容展示给他看,“就是关于我二哥和三哥的旧案,之前我跟你说过,这两起案子都因为没能找到凶手而被定义为意外事故。我二哥三哥在他们各自的领域也算名噪一时,年纪轻轻突然离世,自然有很多人怀疑是谋杀,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没能够找到证据。”

  沈清池皱了皱眉。

  有些唏嘘,却并不让人意外。

  毕竟是十多年前,那个时候所谓“大数据”还没有爆发,还做不到让所有犯罪痕迹无所遁形,如果是放在今天,结果一定会变得完全不同。

  “所以……”沈清池好像懂了什么,“你是想要翻案?”

  沈放点了点头:“想让一件早已尘埃落定的案件被重审,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我三哥的案子,应该已经不存在能够被警方找到的物证了,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借由邮轮杀人案,让这件事再一次进入公众视野,那么自然会有人联想到,沈敬差点捅死亲弟弟,那么已经死去的两个弟弟,是不是也遭受了他的毒手?他身上是否背负了不止一条人命,而是两条、三条?”

  沈清池听着,忽然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些天网络上的舆论风向确实如沈放所料,邮轮杀人案发生以后,沈敬的两个弟弟在十几年前相继去世的事被网友们扒出,人们众说纷纭,有说沈敬克弟的,有说几个弟弟都是他杀的,甚至有人摆事实拿证据,分析沈敬的作案动机,以及作案不被发现的可能性。

  之前他在医院照顾沈放,对这些事并没有太关注,还是陈祺语给他总结的,简而言之,网上从来不缺吃瓜群众,人们的八卦之心促使舆论一次次发酵,人性本恶落井下石也好,博流量吸引眼球从中牟利也好,洞若观火当乐子看也好,只要有人关注,就是对他们有利的。

  这起杀人案的余热持续了十数日,才刚有平息下去的趋势,沈放回到青州市,在新闻发布会上现身,又再一次将舆论引爆。

  当然,也有不少人自作聪明阴谋论,说这一切都是沈放给沈敬设的局,为的就是得到沈家的财产,也有人反驳说谁设局差点把自己设死了的,纯粹受害者有罪论。

  两拨人隔着看不见的网络争论不休,沈放这边却没有任何想要为自己解释的意思,任由他们争吵,现在沈清池明白了,他就是故意的,沈放这个人从不在乎个人名声,哪怕是抹黑他的,只要肯参与进来,就是在为他的计划实施添砖加瓦。

  现在,时机已然成熟。

  “那段录音,已经放出去了,”沈放说,“要想让鱼上钩,必须要先给鱼吃饵,一点证据都没有,是不可能引来鱼咬钩的。”

  沈清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录音”是指那段沈敬和朱正娟吵架的音频,里面朱正娟喊过一句“如果你敢跟我离婚,我就把你谋害你两个弟弟的事告诉警察”。

  沈清池并不认为他们的婚姻关系有多么牢固,之前朱正娟肯为周望延背锅,八成是受了沈敬的指使,但这一次两人被分别关押,再没有串通一气的可能,以朱正娟的脾性和头脑,恐怕被警察一吓唬,就会招供了。

  想到这里,沈清池精神振奋起来——没有比看到这对夫妻互相揭发反目成仇更激动人心的事。

  沈放轻咳两声:“当年沈敬谋害我三哥,是在他的赛车上动了手脚,据我所知,他自己是没有这个能力的,那么他一定是指使了什么人,威逼或者利诱让他就范。”

  沈清池明白了:“叔叔是想把这个人引出来?”

  沈放“嗯”一声:“或许,只有他那里还存留着能证明沈敬谋杀的证据,如果没有邮轮杀人案,他估计一辈子也不会投案自首,因为一旦他自首了,就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那现在他就会自首吗?”沈清池问。

  沈放摇了摇头:“我不确定,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否还活着,但如果他活着,只要他上网,就一定会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或许他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暗中观察,等他听到那段录音,势必会有所行动。”

  舆论的力量太过强大,可以轻易把一个人逼入绝境,逼迫龟缩十几年的人在今天做出选择。

  沈清池:“但如果他没投案自首呢?”

  “那还有我二哥的案子,”沈放说,“据我猜测,那起案件朱正娟也有参与,因为整个毒害过程非常长,她不可能一无所知,只要她说出点什么,一切就会出现转机。”

  他说着笑了笑:“我想我的运气不会这么差吧,被沈敬捅了两刀都能活,不至于赌两边没有一边能赌赢吧?”

  “……你还知道你被捅了两刀?”提起这个沈清池就来气,“叔叔,虽然目前看来,你的计划确实成功性很高,但我还是认为你过于剑走偏锋,希望你写检查的时候能认真一点,不要糊弄。”

  沈放:“。”

  所以绕来绕去,还是逃不过写检查是吗?

  “好了,快点去吃饭吧,”沈清池站起身来,“再不吃都要凉了。”

  沈放深深叹气。

  他跟着沈清池下楼,对方摆好碗筷,给他盛了米饭,把三菜一羹端上桌:“快吃吧。”

  沈放看了看,发现离自己最近的那道菜是炒猪肝,并且量很小,似乎是一人份。

  他不动声色地边吃边观察,果然发现沈清池一筷子猪肝都没夹,不禁问道:“你不吃吗?”

  “这是特意给你准备的,”沈清池严肃认真地说,“医生说了,建议给你吃一些补血的食物促进恢复,所以你多吃点。”

  沈放看着那盘炒猪肝,觉得有点奇怪。

  总觉得这味道在哪里闻过。

  他冥思苦想,终于想起——似乎是他刚刚苏醒的那天,当时沈清池正在吃饭,病房里就有一股炒猪肝的味道。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委婉地说:“你确定是医生建议我,而不是建议你?”

  “当然是建议你,”沈清池因被他质疑而不满起来,“叔叔,你要乖乖听医嘱,别告诉我你不爱吃猪肝。”

  “我倒是还可以,”沈放继续说,“但好像是你不爱吃吧,这么半天,你一口没动。”

  “都说是特意给你准备的了。”

  “你吃两口,我不介意的,”沈放把那盘猪肝往对面推了推,“你之前给我输血,肯定也没完全恢复,一起吃。”

  沈清池看着那盘越来越近的猪肝,已经开始生理性反胃了,他强迫自己移开眼睛不去看,可猪肝的味道还是不停往鼻子里钻。

  明明去味的调味料已经用的够多了……

  他为了让沈放也尝尝连吃好多天猪肝的滋味,才强忍着不适把猪肝炒出来,结果怎么好像难受的是自己……

  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连忙捏住鼻子,满脸抗拒:“我真的不吃!”

  沈放见他这反应,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沈清池听到笑声,瞬间反应过来他是故意的,生气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还笑!”

  “我没有,”沈放笑得停不下来,笑得直咳,“我只是想说,你何必这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还不是因为你?”沈清池出离愤怒了,“这些天我天天吃猪肝,天天吃猪肝,吃到看见猪肝就想吐,你这个罪魁祸首,难道不应该跟我有难同当吗?”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沈放果断求饶,积极认错,“我接受惩罚,把这盘猪肝都吃了,怎么样?”

  “只是这样?”

  “嗯……明天、后天,未来的每一天,只要你做我就吃,这个惩罚够了吗?”

  沈清池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这还差不多。”

  他给自己盛了一碗银耳羹,这次没加红枣,味道终于可以入口了。

  他慢条斯理地喝着羹,慢慢将刚才被猪肝激起的反胃感压下去,忽然感觉有道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深切且热烈。

  他抬起头,见沈放冲他微弯唇角,轻声唤他:“清池。”

  “嗯?”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