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晚潮【完结】>第89章

  “家庭?”

  向挽这两个字像是从窗外飘进来的,被风打得晕头转向。

  晁新敏锐地捕捉到了向挽语义的疑惑,侧了小半个身子,鼓足勇气看着她。

  “你说……家庭?”

  向挽的眉心锁住了,不确定地再问她一遍。

  “你家里怎的了?出事了?”向挽轻轻提一口气,“可你为何说,我无法接受?”

  眨了两下澄澈的眼睛,脑子钝钝转不过弯。

  晁新觉得自己心房里好像揣了一个搅拌机,嗡嗡嗡地把原本清晰的思路缠作一团,碾碎了,最后抖动到唇线上,嗫嚅了几回,也没说出来话。

  “你不是说……”晁新有点紧张,眯着眼睛望着向挽,“接受不了,我的,家人。”

  一顿一顿的,和台上掌控力十足的导师判若两人。

  “我是说,”向挽仔细地回忆,仍有一点懵,“我难以接纳你是因着晁望才待我好,我怕提到晁望你伤心,故而才说了家人。”

  “晁望?”

  晁新动了动头:“晁望的事,我们说清楚了吗?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替代品过,我对她……”

  有点语塞。

  “我知道。”向挽打断她。

  “只是你知道吗?晁新,”话一出口,她便鼻酸了,“我一开始也认为是个针尖大的问题,我若是个正常人,我根本不会在意,可是我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晁望,想她会不会爱喝西红柿丸子汤,想她吃甜还是吃辣……”

  说着自己无理的耿耿于怀,向挽也很难堪。

  “晁望不喝西红柿丸子汤,向挽,”晁新很心疼,吸了吸鼻子,“晁望和你完全不一样。”

  “然后晁望就会把肉让给我,她个子很低,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可能,”晁新带着鼻音,顿了顿,“也就一米五多一点。”

  “她跟你,一点都不像。”

  哪里会像一个养尊处优的丞相小姐,晁望的头发也很黄,向挽的是乌黑油亮的。

  晁新杂乱地说着晁望的过往,呼吸像是在用刀割着鼻腔,目光定定望着床铺,然后她抬手,把头发从头顶往后一拨,再一拨。

  用了比平常大三四倍的力气。

  她其实很不想再回忆一遍晁望的样子,但她同样也迫切地需要跟向挽解释,虽然这个解释看起来颠三倒四,不成样子。

  “我知道,我知道。”向挽发现了晁新的反常,她整个人像是被浸在了悲伤里,连眼下妩媚的泪痣都微微蹙起、扭曲。

  都说有泪痣的人爱哭,但向挽没有看晁新哭过,此刻也没有,她只是一下一下地顺着头发,像在把自己对晁望的愧疚和对向挽的珍惜割成两半,顾不上是不是血淋淋了,总之是想给向挽看。

  向挽心痛得无以复加,只能上前赤身裸体地抱着晁新,眼一眨泪珠子就滚了下来。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只要那个人在你心上,你甚至可以为她疼,为她哭,恨不能以身替。

  向挽抽着脖颈,低低地啜泣:“我知道,你不用说了。”

  “不是你的问题,更与晁望无关,是我,是我不好。”

  向挽抹一把眼泪:“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来处,也没有家,刚来的时候,我时常从睡梦中醒来,不知身在何处,我那时整夜整夜的做梦,不记得自个儿是谁。”

  她从头开始说,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清楚。

  “那时候我遇到一些朋友,我对她们说,我叫向挽,我是左相之女,我爹,”她颤抖着抽泣了一下,“我爹是,我爹是……”

  她有点崩溃,她很着急,怎么突然想不起来她爹的名字了。

  “向挽,向挽。”晁新抬手,轻轻拍着她的头,低声叫她。

  “你父亲叫向余,母亲向华氏,长兄向丕,二哥叫做向勤,还有一个小妹。你是新元二十四年生,你叫做向氏阿夕。”

  她镇定又刻骨铭心地告诉她,一字一句,和向挽当时说的分毫不差。

  “嗯,嗯。”向挽哭得一塌糊涂,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晁新记得,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恐怕也只有晁新记得。

  “我在这里,工作学习,一直都寄人篱下,每天在谎言里生活。我的落户证明上是流浪汉,我出生日期是假的,连年份都是,每回遇到新的人,我都要再将谎言说一遍,我记得那个假的向挽,比真的还要清楚。”

  “我很害怕,晁新,我其实怕极了。”向挽用力抱着她,说着从未启齿的话。

  没有人能够理解这种对所有人遮掩和回避的生活,一开始还要小心翼翼不能露出破绽,可她的存在,原本就是个破绽。

  她没有根,是飘萍,连真实性也没有,她更不知道网络上那些每天说喜欢她的朋友,爱的投射点究竟是向挽本身,还是二十一世纪的这个向挽符号。

  她的存在没有真实性,但她从不苛求,她只对晁新苛求。

  她遇见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她对自己说,只要晁新知道真的她就好,只要晁新爱真的她就好。

  “我很贪心,我想要在你这里做一个因为向挽本身而被爱的人,可是上天给我开了个玩笑,她用我不愿意的东西来动摇我们感情的筋骨。”

  向挽的鼻腔被狠狠塞住了,令她的话语也不是那么清晰。

  “只有在你这里,我一秒钟也不想做别人,我想要你的好全都是因为我。”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一塌糊涂。

  “挽挽,向挽。”晁新贴着她的脸颊,眼睛里悲哀完全覆盖住原本的神色,她一下一下地叫着她,用呢喃,用细语。

  “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晁新紧紧抱着她。

  “对不起,我没有想过你这些感受,”哽咽声一顿一顿的,因为她的心抽搐得受不了了,“但我只是因为晁望的关系,对你有一点亲切感,我从来没有把你当过别人,我好感的,喜欢的,心疼的,从始至终都是向挽,你相信我,我发誓。”

  她又快速地咽了两下喉咙,因为压抑哭腔而要冒出火来。

  “你相信我。”她哀伤又脆弱地说。

  向挽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晁新的抚慰永远都会起作用,向挽觉得自己成了一只头晕脑胀的流浪猫,被如珍似宝地团在怀里,有人告诉她,不会有风了,不会有雨了,不会饿肚子了,不会流离失所了。

  “其实前两天,我也想了,”向挽嗫嚅着说,“我看到你和冯果的互动,看到你和舒秦的互动。”

  “我……”晁新皱眉,又有点急了。

  “不是,”向挽连忙摇头,“我想的是,既然她们也能同你正常交往,也能与你做同吃同游的师生与好友,那么我也做得,是不是?”

  “只要我们能独处,能说上话,说上好些话,”向挽放开她,含着眼泪认真地望着晁新,“你还是会喜欢上我,对不对?”

  她饱含期待地望着晁新,无助却又不甘示弱。

  脸颊不知是因为哭过的激动还是讨要喜欢的羞涩,总之是隐隐发红。

  鼻子更红一些,眼眶也是。

  但真奇怪,一切都让晁新爱不释手,好像天生就有这么一个长得刚刚好的人,不多一分,也不差一厘,站在晁新的心脏上,足印的大小和心脏的凹痕严丝合缝。

  晁新摇头。

  不是喜欢。

  她认真地,用只说一次的口吻告诉向挽:“我会爱上你。”

  “像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