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下何人，想要篡了本王？”
大殿金碧辉煌，元宇宙头戴沉重的冕旒，身上却披着件紫色天鹅绒外套，前襟空自敞着，露出好不可笑的破洞白背心，肚上系着个极其突兀的，金灿灿的兽首护腰，围了圈铁皮裙，好似生怕人眼睛瞪不出来，一到脚上，又是顽劣毕露——白脚丫蹬着蓝色人字拖，正一翘一翘地没点正经模样。
“我深表怀疑。”何田玉看看他说，“你身后竟是有美神出主意的。”
“除了美神，还有其他神告诉我，当老天爷，犯不着太正经。”元嬉笑道，他咬着冕旒珠子，一只脚搭在面前架子鼓上。
“我的好陛下，纵他们不知你已亲政，也不是这般戏耍的。”何田玉见他铁裙内还穿着红色大裤衩，顿时哭笑不得，“我今天的坐标可是公开的，待会有好些人来找我，你是让他们见，还是不让他们见？若他们见了，问你是谁，你想如何应付了去？”
“呆子，疯子，傻子，穷途末路之辈，穷困潦倒之徒。”元宇宙拽下一颗珠子，抛给何田玉，“你的仰慕者，爱美人不爱江山。”
何田玉接过珠子细看了，竟是颗糖果，轻轻舔了舔，甜咪咪的，便顺势揣在口袋里。
她见元宇宙从御座走下，做了个夸张的手势：“让给你了，你自己看着布置罢。总是记着一句话——对太上皇好点。”
他一撩金銮殿后头的快餐风格暖帘，大摇大摆去了。
何田玉见他走了，便挥挥手，将这一切幻象撤去。
她站在虚无中沉思。
正想着如何收拾才好，旁边人影一闪，金银台小心地过来了。
“你来得倒快。”何田玉说，“巧不巧另当别论，两条腿倒是勤。”
“属下愚笨，不知何总有什么吩咐，也拿不出聪明主意来供选择，只能侍立左右，任凭何总驱使了。”金银台恭谦地说，“过会，便是总代理仪式，何总不想排演排演的？”
“还排演？”何田玉不快道，“这仪式本来不必有的，非是你们这，他们那，一并洪流好些人起着哄，才闹出来的。要我说，究竟三两下，快快过了才是正经。省得那样高调，表面风光，实则招人嫌。”
“何总高见。”金银台忙说，“我去同他们讲了便是。”
“谁要你去了？”何田玉道，“我已预着人了。”
金银台不敢言语，等过了会，秦棋来了，又渐渐上线许多洪流诸人，事情才算铺张开来。金银台和容措只一边看着。
诸事正忙着，他二人忽见元联会长摩诘不快道：“洪流如此做法，太不虔敬，心里到底是没有老天爷的。”
秦棋想劝，却夹在二人中间，显得有些尴尬。他不住用请求的眼神瞧瞧摩诘，似是很盼望他话锋别太锐利，却不好轻易打断他。何田玉那边，当着众人被他顶撞，一时有些下不来台，退让是不会退让的，辩论又显然不是时候。
“这便是你的时候了。”金银台对容措笑道。
容措款款上前，对摩诘笑道：“本不关我事的，只远远听着，想来这里定是有些误会。会长也别嫌我多事，我对元联素来敬重的，当日里湖心那块地，别人都说给你不好，我偏不听那些人的，咬定那一个清静去处，予了旁人倒糟蹋了。后面可见我果真是不错的，元联这些年益发好了。我每想到会长一次，总要闭眼祈愿，默念句神圣的元。”
“向它致敬。”沉默了很久，摩诘才说。
“我虽不才，会长心思，倒也听得几点。”容措说，“无非担心洪流闹得过了些，与你们平常教导，有些冲撞，出去不好对会众解释。依我看，会长倒要成全今日盛景，才不至使人失望呢！”
“此话怎讲？”摩诘问。
“自打一开始，元宇宙联合会之核心，总围绕着形而上哲学在做功。这也不难理解，虚无缥缈，才捉摸不透，才最引人入胜。”容措说，“对最早一批精英会众，这自是管用的。”
“不过，此二三年来，便是元联，也在下沉了。”容措说，“普通人需要一个具体的参照物，一块砖头，一片木料，甚至一颗石子也行，好让他们跪拜磕头，烧香还愿。你若告诉他，上帝着实空空，既无权威，也无法力，怕他们当即要一哄而散，寻别家去了。”
摩诘沉默不语。
“今天倒好了，从此以后，元联参照何总就是了。”容措笑道，“人间至尊的华丽，高贵的盛名，无穷的财富，若神仙托身个凡人模样，到顶也是如此，何苦需要自己画像的？会长只需和人说两条——一则，你们眼中之绝顶，还是元宇宙开恩扶持的结果，你们若一并静心修行，纵是禀赋里慧根不深，也少不了你的善果。二则，她已如此厉害，在她之上，可不是神仙吗？有了这一层托底，信心就来了。”
“你倒很会替金主说话。”摩诘冷冷道，“如此一来，怕是连拜的是谁，都糊涂了。”
他直截了当问：“何总，我认识你许久了，想你一直不是这样的人，才放心与你结交。怎么才几月就变了？前路漫漫，若此刻便守不住本心，谈何将来？前车之鉴，顷刻霍地烟消云散了？”
他今天怎么如此激烈？何田玉想。元联平日里还是低调的。
一转眼，见卿奇兵站在很远地方，只默默望过来，心中登时有了猜测。
我若完全一点态度没有，只一味地随和放任，人家倒真当我是你从属了。穿过茫茫人海，何田玉目光扫着他。
便一点也不行么？何田玉眼睛问他。
卿奇兵不再看过来，他转身，沿着刚刚架好的台阶，走上二楼的剧院包厢。
见他如此，何田玉冷淡地问摩诘：“会长，我还能得到你的祝福么？”
“那我便真心祝佑何总，永不得偿所愿，因你的愿望如陡峰险峻，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摩诘说，“心无敬畏，自视神明，一触天火，既是亵渎。”
他当即告辞了。
辽阔而恢宏的银河系星盘，在舞台中央闪耀星光，徐徐旋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