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倒那头母鹿的时候，麦克自己也孤立无援，仿佛只要有人在树丛后边，朝他放一记冷枪，他也会一头栽倒，跟山林野兽没什么区别。
见萧立之前，麦克一直四处奔走，动用一切有价值的关系，为禁用星夜vip的事上上下下地游说。当游说效果不好时，他像毫不顾惜自己在元老院的前途那般，把许多内幕捅给了媒体，招致不少同僚的侧目而视。
这小子完了。怀特愤怒地想。
他反对的态度，一开始是最为激烈的。
直到金融城的技术派无意中向他透露，星夜的场景，对于世界资本来说，并不是绝对保密的，个别人对小男孩的关心和爱护，只要萧肃愿意，便可一览无余。
听这话时，怀特正在餐厅里吃牛排，他的餐刀一下划在瓷盘上，发出惊心的噪音。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怀特对面，那人拌着沙拉，慢悠悠地说。
星夜打着娱乐的旗号走到今天，全世界在它面前，都是皇帝的新衣，只有它想看什么，绝没有人家不让它看的道理。看書喇
像是金融城各类武器舰船的所在与总量，一日一国之交易额与赋税，难以计数的千万道资金流向，土地的周转与荒废，福利事业的支出与亏损，元老院各人之私产与旋转门，金融城知道的，星夜肯定知道，金融城不知道的，若是花钱向星夜买个明白，也一定会有答案。
以上种种，还是光明塔的麻烦。更别提市井街巷中，数不清的人沉迷此道，终日傻笑，一旦离开，即刻暴躁。过去的人问“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不过是人类启蒙的哲学之问，眼下却是真想不起来，人忘了自己，也忘了一切。
这倒没什么，只不过人变成这样，就没法劳动，也没法交税了。
“你们早晚要面对这个烂摊子。”那人对怀特说，“现在有个倒霉鬼，信了些教条的鬼话，硬往上冲锋，你们顺水推舟也就是了。得罪人的事，让他自己去担着，元老院坐收渔利。来日在公民广场，还能做一番精彩的演讲，不可谓不占尽好处。”
于是众人看麦克的眼神又不同起来，先前是愤怒，现在只当他是个傻小子，不知中了什么邪，竟想着做起实事来。也好，不阻拦就是最大的帮助。
星夜在金融城的喧哗与躁动，至此慢慢停歇下来。技术派本担心去了好大一桩生意，心中如割肉般痛苦，却不想各国强制停用后，人类的心理后遗症如同岩浆喷发，血色冲天。治疗心理疾病，又是元宇宙的精神安抚最好用。等于破也是他，立也是他，而且更体面，更正义，两相一平，元宇宙产业竟然还赚了，也就没人吱声。
便在此狂风怒号，群草伏地，平原上独独一棵苦木孤立时，萧立来到了初秋的金融城。深山处，冷风中，落叶飒飒，麦克屏息凝神，放倒了那头失于警惕的母鹿。
他高兴地吹了声口哨，命人将那鹿抬走剥皮，回头见萧立站在树丛里，枪也不拿，而是倚在树下，紧绷着眉头，闷闷不乐的，便用神州话问：“好不容易出来打猎，不开几枪玩玩？”
“你要玩枪，朝天放几下，泄了心中的野性也就是了，何苦真打死它？”萧立阴郁地说，“它本在山里好好的，渴了便饮露水清溪，饿了便食野果花草，困了席地而眠，冷了抱团取暖，总不妨害别人。好端端的自在日子，全叫你给毁了。”
“它是野兽，没那些情感的。”麦克想这人真是名不虚传，便笑道，“我一枪结果了它，它倒痛快呢。你可见过棕熊捕猎？若是叫它落入熊掌，又撕又咬，平白受那折磨，才妄称菩萨心肠呢。”
“捕食者与猎物一样，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若它真叫熊吞吃了，便是它的命，天道轮回，生死往复，果真怨不得旁人。”萧立说，“可你是外力，仗着粗暴的手段，强行介入了它的因果，便是打破了天道。”
麦克正想着如何回他的话，金银台倒怕他计较起来不好，便赶紧说：“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不破循环，不成规矩。金融城行事，一向爽快利落，反观我等，倒显得束手束脚，期期艾艾了。”
“窃因一己之私，斩断链条者，以暴制暴者，必伏于刀下。”萧立说，“当年曹家夺了汉朝小皇帝的宝座，起初何等痛快？却不见日后司马氏如何相报？”
“那是你们神州的规则，不能放之四海而皆准。”麦克说，“在我金融城，可没这么多条条框框。我们不受束缚，崇拜强者，是勇士的文明。道德本身不受膜拜，强大才是。”
“如此极好。”金银台忙道，“我还生怕中间隔阂疏远了，毕竟各在怒海一端。不曾想金融城原是最务实的，不知除去那许多条条框框，倒要怎样，才合得了贵邦的规矩？”
麦克见世界资本的二号人物如此上心，心中暗暗高兴，正想回答，萧立却不快地打断道：“金叔叔，我们此番来金融城，该办的事也办了，今天不过是不忍心扫了辅国大夫的好兴致，才上这山来吹风。你怎地又问起规矩不规矩的事情来了？我道萧总不曾交待你这许多，若有而我不知，你教导我便是。若没有，可见是你太过思虑，心中生出些不合时宜的杂念来。”
金银台倒不怕他，只是忌惮萧肃，忙低了头只顾走路，不再说话了。
麦克瞧得清楚，立马笑嘻嘻地打趣：“自古诸葛难当，萧立莫要怪罪。你金叔叔不过是个老实诚恳的企业人，一门心思想多条路罢了。他替你办好差，你也好坐得舒服稳当些，才有精力高瞻远瞩，去琢磨以后的大规划。”
他就势问：“星夜在金融城的停用，也是无奈之举，我们一直期盼这件事不会影响以后和世界资本的合作。不知接下来，令尊有何大手笔？”
萧立正思忖着，金银台却叹道：“怕是三五日内，没什么好项目可投的。即便有，定是十有八九被洪流拿去了。眼下，星夜有些残存的文件，附着在元宇宙网络里，很难清除，那边又强令我们关注此事，最近便在忙这个。”
“金总无需烦恼。”麦克连忙说，“我们这边，也在清除残留文件，很有些手段资源可用。只要没有人为的障碍，金融城的资源，金总痛快拿去用，和谁做生意不是做生意？”
他这话，金银台留心听进去了，连连道谢，用的却是世界资本的名义。
萧立对许多事才上手不久，本就缺乏应变的经验，身边又是金银台这么个人，因此虽窝了一肚子火，却并不知如何截断他二人。眼见麦克又盯上只野兔，心道，真是贪得无厌，鹿要打死，兔子也不放过，顺口还拿熊话事，好像天底下就他一个正直人。当下毫不客气，纵着性子对天鸣枪，吓走了野兔，却对麦克强说枪走了火。
麦克淡淡一笑，心中雪亮。
晚上，萧立也不与他二人吃饭，称自己头痛，早早回房休息了。麦克命人取了鹿皮鹿骨，亲自送予金银台，道权当是此行之留念。
金银台会意，丝毫不掩感激之情，拱手哈腰地收下了。他捧着鹿皮，眼睛里已是红了一圈，道：“哥哥白天在山上，曾说有办法清除星夜的残留文件。弟弟留神听了去，现下恳求哥哥搭救一把——那边逼得紧，萧肃实又不肯，萧立端的是个多愁善感的公子哥。整个世界资本，就弟弟一人还在实心用事，天天求爷爷告奶奶，夹在各方中间，好生为难！愁得头发都不剩几根了！”
“你不用害怕，我也知道些其中隐情。”麦克担保说，“你叫不动的神州公司，我来帮你叫。”